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倒下了。
再醒過來,入目是熟悉的場景。
我不在醫院,這是家裡。
我被帶回了家裡。
我下了床,腳沾到地面的那一刻才發覺雙腿沒有力氣,差一點跌到地上。
我打開房門想要離開。
葉馳抱住了我,他的懷抱很緊,近乎禁錮,「你虛脫了。程諾,你看看你現在瘦成什麼樣子?再這樣下去你會猝死。」
我隻是問他,「顏語怎麼樣?她沒事了吧?」
他沒有回答。
我又問了一遍,「她沒事了對不對?」
葉馳嗯一聲,「她沒事了,已經搶救回來了。等你身體恢復了,再去看她。」
我搖頭,葉馳充耳不聞,強制性地將我關在了家裡。
又一次,我被拿走了手機和電腦,拿走了所有能與外界聯絡的東西。
像是變相的幽禁。
葉馳放下了手頭的工作,他連公司也不去了,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他為我做飯,我沒有食欲,不肯吃,他哄了許久都無果,最後望著我說,「等你身體好了,我就帶你去見顏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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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句話,我開始吃飯。
他替我洗澡,手指寸寸撫摸過我由於過瘦凸起的脊椎骨,眸光晦澀。
「為了一個女人,你把自己折磨成這樣。」
「諾諾,今天本應該是我們辦婚禮的日子。」
「但你的身體狀態太差了,我怕你撐不住。」
「等你恢復了,再補給你。」
我一語不發。
他將我用浴巾裹住,抱到床上。
而後俯下身,親吻我的眼皮、鼻尖、肩膀和鎖骨,「你怪我對不對?對不起,那樣的事情,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
我任由他動作。
除了顏語,任何的人和事都激不起我的興趣。
葉馳沉默,片刻後將一條項鏈戴在了我的頸間,「轉運珠的繩子磨舊了,我找人改成了項鏈。」
「程諾,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也許是我萎靡到了連葉馳都看不下的地步。
他叫來了我媽。
並將我流產的事情告訴了她。
一見到我,她就紅了半邊眼眶。
「你怎麼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樣子……你這樣媽媽看了心裡有多難過?你還年輕,養好身體,孩子還會再有的。」
「我知道你介意那個女孩,我和她聊過了,她答應以後不會再來找葉馳,葉馳也表明以後不會再和她來往。」
「諾諾,你那麼乖,聽媽媽的話好不好?」
她用哀求的語氣道。
小的時候,我媽告訴我,隻要我乖,爸爸就不會打我們了。
可即使我門門功課考第一,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洗衣做飯,爸爸依然會打媽媽,依然會打我。
後來我媽告訴我ŧŭ̀ₚ,要感恩,多虧葉叔叔照顧我們母子,供我念大學,讀研究生,替她治病。
沒有葉叔叔的庇護,我們可能還要繼續被我的親爸糾纏,我媽這麼多年沒有工作過,連養活自己都是問題,何況還帶著我。
葉叔叔是我們母子的恩人,我要尊敬他。
所以連帶著,葉馳也是我的恩人。
所以無論葉馳對我做出多麼過分的事情,她都可以容忍,也要求我容忍。
這天。
我得知了一個有趣的消息。
我媽在她四十五歲的時候,又懷孕了。
她和葉馳的父親有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孩子。
16
葉馳又開始忙碌起來。
每天早早的出門,深夜才回來。
深夜他躺在我的身側,我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甜香。
他說過不會再見沈夏濃。
他撒謊了。
我找到機會偷跑出來,徑直打車去了醫院。
卻被告知,顏語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離世了。
我呆立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
直到葉馳找到我。
他臉色霎時蒼白,明白我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我被帶了回去。
高燒一整夜,大汗淋漓。
原來那天晚上,她就已經不在了啊。
原來我的預感,都是真的。
抱歉……
過去這麼久,我才知道。
我大病了一場。
那幾天的記憶很模糊,隻知道不斷有人圍著我,我的手被抓了又握。恍惚間,我聽見了我媽的聲音,和葉馳的聲音,擔憂的,責怪的。
病好後。
也差不多到了辦婚禮的日子。
葉馳象徵性問了我的意見。
我沒有說話。
他就當我同意了。
17
手機裡收到很多祝福。
紛紛來自過去的同學,親戚,我與葉馳的共友,祝賀我們新婚愉快。
我的偏頭痛又犯了。
床頭櫃上不知何時放上了一束百合,那股香味讓我的神經愈發酸脹,我將它們丟進垃圾桶,扔出房間。
我聞不得太濃烈的氣味,會觸發我的頭痛。
所以顏語從不在我面前噴香水,更不會抽煙。
哦,已經不會有人在意這些了。
顏語已經死了。
18
我最近好像越來越嗜睡了。
經常才爬起來,又不知不覺的ţûₒ睡過去。
每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連記憶也不甚清楚。
這天晚上,我不知怎麼突然醒轉過來。
和之前的渾噩沉滯不同,身體輕飄飄的,意識也輕飄飄的。
好像一陣風就能把我帶走。
「諾諾,你站在那裡幹什麼?危險……快過來。」
是我媽的聲音。
她似乎很緊張,也很急切。
我轉過頭,想看看她在害怕什麼。
腳下卻晃了晃,好像站不穩似的。
我媽短促的驚叫一聲,ťü₇捂住嘴,好像看到了什麼恐怖的場景。
她身邊站著的,還有葉馳。
他神色慌亂,緊緊盯著我,拼命讓自己看起來很冷靜,「諾諾,不要亂動……」
我歪頭看了他一會兒,輕聲說,「屋子太悶了,悶的我頭疼,想上來吹吹風。」
他喉頭顫了顫,「好,那現在舒服一點了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葉馳的眼睛真亮啊。
好像無數繁星落進了他眼裡。
我想起十年前的那個雪夜,葉馳和他的幾個同學把我堵在巷子裡,拿著激光筆在我身上戳來戳去。
有人提議想用它照照看我的眼珠子。
我逃不掉,隻能蹲在地上,竭力把臉埋在膝蓋間。
他們很快扒拉起我的胳膊,強迫我抬起頭,用手撐開我的眼皮。
惡劣的嬉笑聲中,我看見葉馳微微挑起的嘴角。
我甚至來不及張口說話,他已經把激光筆對準了我的眼睛。
我慘叫一聲偏頭躲開,就那麼十秒鍾的時間,我的眼球充血發脹,伴隨著一陣陣尖銳的澀疼,眼淚流個不停。
也許是我的反應過於激烈,周圍一時間都安靜了。
葉馳遲疑的開口,「程諾?」
我蜷縮在地上,捂著臉不斷發出哀鳴。
周圍傳出議論。
「她有病吧?」
「瞎了?」
瞎這個字觸動了我的神經,讓我前所未有的恐懼起來。
「別管她了,我們走吧?」
葉馳頓了一下,「嗯」了聲。
事後所有人都替葉馳解釋,他不是故意的。
可那之前,我分明聽到過他和他朋友的聊天。
「大人說這玩意照瞎好幾個人的眼睛了,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找個人試試?」男生道,「那就你家那個便宜妹妹吧,正好你討厭她。」
葉馳笑了笑,「好啊。」
他分明是知道後果的。
他還是這樣做了。
我一直很想問他。
「我真的有這麼討厭嗎?」
「真的有這麼可惡嗎?」
「讓你不惜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欺辱我,不惜毀了我。」
我也真的問出口了。
葉馳面上的表情凝結了,愣愣的,失魂落魄的望著我,說不出話。
「諾諾,你先過來好不好?」媽媽捂著胸口,哀求道,「你不想和葉馳結婚,媽媽再也不逼你了……」
我恍然間記起來,明天就是我和葉馳結婚的日子。
為什麼呢。
為所有人都覺得我可以淡忘他給我的傷害。
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我會原諒。
所有人都覺得葉馳對我很好,可我的人生本不該如此的。
我本不該承受這些,不該抑鬱,不該是個瞎子。
曾經。
我也想騙自己愛上了葉馳。
我與他的戀愛,可以像年少時看過的言情小說那樣,有過傷害,有過誤會,有過挫折,可我們最後還是會在一起。
那些曾經受過的折磨仿佛都有了價值,所有的欺弄都可以被一句他愛你抵消,當苦難和罪惡蒙上了一層叫做愛情的濾鏡,就連痛恨也成了浪漫的附屬。
可我到底是沒辦法把自己當做言情劇裡的女主。
他的愛情填補不了我失去的東西。
我仍然渾身是傷,仍然苦厄難渡。
媽媽似乎想要衝向我,被葉馳拉住了。
天臺的風好大。
吹得我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媽,過去你總說,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和爸爸離婚了。」
「如果不是懷了我,你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
「於是我也常常想著,要是我沒有出現就好了,媽媽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想到什麼,我安心地笑了笑。
「你和葉叔叔已經有了新的孩子。」
「他一定不會惹你生氣,也不會惹得你那麼難過。」
「媽媽,要是有下輩子,不要再當我媽媽了。」
媽媽的眼淚流了出來,「諾諾,媽媽錯了……求求你過來吧,媽媽誰都不要,媽媽隻要你……」
葉馳的臉色透著灰敗。
他一步步走向我。
「你要跳的話,我陪你一起。」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隻是不想整天混混沌沌,不想整日昏睡。
隻是想出來透透氣,看看今晚的夜,摸摸城市的風。
我隻是想顏語了。
真的,真的。
好想你。
你不在的日子,我過得好辛苦。
像是大海中獨自ťű₎漂泊的一葉小舟,失去了它想要保護和承載的對象。
墜落之前。
我看見葉馳奔向我,不顧一切地探身試圖抓住我,眼裡滿是絕望。
抱歉。
我的頭太昏了,所以沒有站穩。
我不是故意想要掉下來的。
所以顏語,不要生氣。
不要怪我。
我努力過了。
(完)
葉馳番外
十五歲那年,我爸媽離婚了。
不久之後,我媽自殺,而我爸帶回了一個女人。
她有一個比我小一歲的女兒,名字叫程諾。
她小心翼翼的討好我,迎合我。
同她媽一樣。
讓我厭煩,嫌惡。
我想了很多種辦法欺負她,她開始會生氣,會反抗,哪怕反抗帶不來好的結果。漸漸的,她似乎變得軟弱了,任由我們把她的作業本撕碎踩爛,她一聲不吭的看著,也不再大聲向老師控訴我們的罪行。
這隻會讓我變本加厲。
小三的女兒。
活該罷了。
我一直認為是她媽媽的出現,讓我的家庭分崩離析,讓我媽抑鬱崩潰,自殺。
我恨她。
連帶她的女兒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後來才知道。
是我媽先背叛的我爸。
青梅竹馬多年之後舊情復燃,唆使她拋夫棄子,拿到她離婚分到的錢,那個男人再次丟棄了她,我媽絕望之下,選擇了自殺。
和她的媽媽,和她,都沒有任何關系,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毀了這個女孩。
「這東西好恐怖啊,虧你還敢擺在床頭。我記得你以前好像說過,你的理想是當外科醫生對不對?因為你外婆是手術失敗走的,她最疼你了。」
那時我就在門外。
程諾很沉默。
好像無動於衷。
卻在她同學走後,蜷縮在沙發上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