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怎麼打算?」
蕭彥廷有些擔心地看著我。
我撫摸著平坦的小腹,心底的思緒,一點點地平復了下來。
和哥哥斷聯的這麼多年,我唯一的期盼就是與他團聚。
但隨著時間流逝,這個期盼也越來越渺茫。
之所以想要個孩子,一則是,如果哥哥真的不在人世了。
將來我也死了,那至少,父母的血脈還能延續。
如果哥哥還活著,那就算將來某天我不在了,但我的孩子還在。
至少還有個親人等著他。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因為孩子是陳粵生的。
是我喜歡的男人的。
所以我舍不得不要他。
「哥,我跟你走吧,去馬來西亞。」
他這些日子奔波在兩地,實在是辛苦。
既然與他兄妹團聚,我也決定開始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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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就該將過去全部斬斷。
「那孩子……」
「孩子,也是我的。」
「而且,我一直都很喜歡小孩子,是我自己想生的。」
「可是妹妹,你想過沒有,這孩子身上流著陳粵生一半的血。」
「陳粵生將來如果知道……」
「他不會知道。」
「更何況他已經娶了自己的心上人,根本不會再有闲工夫來管我。」
我自嘲一笑,「更也許,他巴不得他的過去從來都沒有過我。」
「好,那你就跟哥哥回去,回我們的家。」
蕭彥廷有些心疼地抱住我:「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13
這些年苦嗎?確實很苦。
收養我的遠親,最初幾年,對我還勉強可以。
但後來,他們說我爸媽留下的遺產都被我花光了。
所以,他們不想再給我出學費,生活費。
剛考上大學的我,申請了助學金之後,身上就背了三十萬的債務。
養父母說,這是他們在我身上花的錢,我必須要還。
但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就算把自己所有的碎片時間都擠出來用於打工。
在維持了最基本的生活開銷後,也攢不下太多的錢。
為了掙夠三十萬,三年來我日夜奔波。
我和陳粵生就是在我做兼職的時候認識的。
其實我該感謝宋舒怡。
要不是別人眼裡和她五分肖似的臉,也許那天晚上我早就被人欺負了。
又怎能輕易還清債務,過上自己從不敢想的那種日子。
我也該感謝陳粵生。
不管在他眼裡把我當成什麼人。
但和他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在他面前,我沒受過半點委屈是真的。
更何況,他還給了我那個小金庫。
陳粵生說過的,小金庫就是我一個人的。
誰都沒權利從我這裡拿走,連他都不行。
想到他說這些話時的神情。
我不由得想笑,但笑了一半,心底卻又漸漸澀苦起來。
從香港離開到現在,已經過去數日。
可我卻還是會時不時地想起陳粵生。
再等等吧,再等一等。
這世上就沒什麼東西,是時間搞不定的。
哪怕是喜歡的人,哪怕是多麼深的感情。
都一樣。
14
離開前,我的身體有些不舒服。
去醫院檢查後,醫生囑咐我必須要好好休養。
我的懷相不太好,這些日子人沒胖,反而瘦了一圈。
蕭彥廷有些擔心:「妹妹,如果真的太難受,幹脆就別要了……」
我搖頭,視線卻有些怔怔看著車窗外。
「哥,兩年前我小產過。」
想到醫生剛才說的話,我心裡到底還是擔心,難過。
那幾年沒日沒夜地打工,也累出了一身的病。
後來跟陳粵生在一起後,不用吃苦受罪了。
身體也逐漸調養得好了起來。
有一次意外有了身孕。
但很快,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卻小產了。
其實那時候,陳粵生得知消息趕到醫院時。
我能很清楚地感覺到他的難受和心疼。
到現在我還記得,他當時握著我的手指,都在輕輕顫抖。
蕭彥廷倏然睜眸,緊緊咬住了腮骨:「是不是陳粵生逼你的……」
我搖頭:「我身體一向不太好,孩子沒了,是個意外,陳粵生當時……」
我低了頭,輕輕摸著微隆的小腹:「他當時,也很難過。」
蕭彥廷似被我的話氣笑了:「他難過,他難過還讓你懷孕受罪?」
「隻是個意外……我們有用避孕措施的。」
「妹妹!」
蕭彥廷氣得聲調拔高:「你還為他說話,現在你懷著他的孩子,這樣辛苦受罪,他卻早就和別人結婚了!」
「算了,不提他了。」
蕭彥廷看著我越發蒼白的臉,到底還是心軟。
「反正我們也要走了,以後也不會再見到他。」
「哥,走之前,我們再去看看爸媽吧。」
「嗯。」
蕭彥廷帶我回了祖墳一趟,祭拜父母。
第二天清晨方才回家。
昨夜下了雪,下車時,蕭彥廷就小心地扶住了我。
一直到走進巷子,卻看到了站在庭院外的人。
我也停了步。
陳粵生不知站了多久,肩上落了一層雪。
萬籟俱靜。
全世界都是白色。
唯有他一身黑衣,指間夾著的煙,忽明忽滅。
有積雪壓斷枯枝的聲響,很淺很淡。
卻又驚擾了我們所有人的沉默。
陳粵生掐了煙,眉目沉靜,仿佛水波不興。
他就那樣看著我。
看著我肩上還披著蕭彥廷的大衣。
看著我,小心護著的微隆的小腹。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就要動怒。
15
巷子外傳來遠處的叫賣聲。
蕭彥廷看向我,剛想開口說什麼。
陳粵生卻忽然抬腳,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蕭彥廷更是緊張無比地擋在我的面前。
陳粵生卻很淡地笑了笑。
那笑意,卻又好似帶著一抹自嘲。
他依舊沒有說話,隻是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了一樣東西,遞到了我的面前。
溫潤的玉質平安扣,躺在他的掌心裡。
我記得它的來歷。
當年我意外小產後,陳粵生有一次出差去內地。
他專程改道去了一次靈隱寺。
求了一枚平安扣,送給我。
而我當初離開香港時,走得匆忙。
除了隨手拿的手袋,什麼都沒帶走。
視線一點一點地模糊。
分不清是融化的風雪,還是眼淚。
我的喉頭動了動,想要說點什麼,嘴唇卻又仿佛被什麼東西黏住了。
伸出去的手,連指尖都在顫慄。
觸到那溫潤的玉,輕輕握住。
陳粵生的手,立刻就收了回去。
他看了我最後一眼。
對我說了最後一句話。
「小瓷,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他的視線平和地從我臉上移開。
然後,就轉身往巷子外走去。
他走路的步伐一向利落,長腿闊步,不過轉瞬間。
身影就消失在了巷口。
等我怔怔然轉過身去時,隻看到了一角黑色的風衣下擺。
「妹妹……」
蕭彥廷低低喊了我一聲。
「如果你心裡還有他……」
我緊緊攥著平安扣,用力搖頭。
就算心裡有他。
可我也不想再做替身。
更不願,去做插足別人婚姻的第三者。
「哥哥,我們走吧,該出發了。」
我抹掉眼淚,亦是轉過身。
蕭彥廷嘆了一聲,輕輕抱住了我。
我們誰都沒看到。
陳粵生會折轉回來。
他站在巷子口,看到的正是蕭彥廷抱著我,輕輕摸著我的頭發安撫我的這一幕。
16
六個半月後,我在大馬生下了兒子平平。
與別的嬰孩不同,平平在未出滿月的時候就十分乖巧。
月子中心裡幾乎從來都聽不到的他的哭聲。
哪怕是需要換尿布或者是餓了,他也隻是皺皺眉哼哼幾聲。
平平一日一日長大,眉眼長開,好看得不像話。
隻是很可惜,都說男孩像媽媽。
可平平卻仿佛和陳粵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就連哥哥私下都忍不住和我嘀咕:「怎麼一點都不像你小時候。」
我逗弄著小床上安靜玩著玩具的平平,對於他的愛,簡直滿得都要溢出胸膛。
「不像我難道就不是你親外甥,就不可愛不漂亮嗎?」
蕭彥廷捏捏平平胖乎乎的小臉,漫不經心卻又有意無意的對我說道:
「香港那邊的事兒你聽說了嗎?」
「什麼事啊?」我隨口問了一句。
「陳家和宋家的事。」
我逗弄平平的動作頓了頓,「他們兩家怎麼了。」
是宋舒怡,有身孕了嗎?
「陳粵生好像沒結婚。」
「當初宋舒怡嫁的是陳家二房的四公子。」
我確實很意外,忍不住看向蕭彥廷:「可是宋舒怡不是陳粵生最愛的女人嗎?」
蕭彥廷搖頭:「這些破事我也不清楚,但事實就是如此,宋舒怡和丈夫前兩日剛在媒體前公布了懷孕的喜訊。」
「陳家長輩高興壞了,外界都說,宋舒怡肚子裡這一胎,算是陳家的長孫,再金貴不過,二房以後,說不定也要跟著水漲船高了。」
陳家長房就陳粵生一個,但陳粵生現在還是單身。
我忽然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平平安靜地玩著玩具,隻有手腕上的金鈴鐺,偶爾發出悅耳的聲響。
我靠過去,輕輕抱住了他。
之前跟陳粵生的時候,對於陳家的事多少知道一星半點。
陳粵生和二房關系十分疏遠。
據說他母親當年遭過二房的算計,在生下他後落了病根。
後來就沒能再生育,陳粵生八歲時,他母親就病逝了。
而陳粵生的父母感情深厚,他父親一直沒有再娶,後來也鬱鬱而終。
因此,陳家的長輩對陳粵生的母親也是有些怨言的。
畢竟對於豪門世家來說,沒什麼比綿延子嗣更重要的事。
如今,陳粵生已經二十九歲,二房的兩子兩女比他年紀都小。
卻已經陸續娶妻出嫁。
現如今宋舒怡又有了身孕,可陳粵生卻仍是孤身一人。
二房的心思昭然若揭。
陳粵生一個人支撐長房門戶,縱然他能力出眾,可雙拳畢竟難敵四手。
如果陳家的長輩再逐漸偏心向著二房……
我不能否認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我在擔心他。
是真的真的,很擔心他。
17
離開香港之後,我從未動用過小金庫。
到馬來後,因為是哥哥的地盤,所以我和平平的一切都隱藏得極好。
香港那邊,沒有任何人知道溫瓷在哪裡,我就像是水滴匯入大海一般。
再無訊息。
哥哥曾說,就算陳粵生要找你,也不可能找得到。
他的手可伸不到馬來這邊。
但我心知肚明,陳粵生怎麼可能再找我。
他那樣驕傲的人,看到我和別的男人那麼親密地在一起,還懷了孕。
他是絕無可能再回頭的。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熬到兩點鍾的時候,我幹脆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陳粵生的訊息。
卻意外看到一則簡短的新聞。
陳粵生因為數筆巨額轉賬去向不明,卷入一場貪腐風暴。
港城的廉政公署正在調查取證。
我的一顆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
會不會是轉給我的那些錢?
讓他遭遇了這場無妄之災?
掙扎許久,我到底還是撥了那個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
電話響了好幾聲,就在我以為不會有人接聽,準備掛斷的時候。
耳邊卻忽然響起了一道低沉男聲:「喂。」
心髒忽然就停跳了一瞬。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仿佛喪失了全部的感官和知覺。
陳粵生的聲音,我怎會聽不出來。
可他怎麼會在凌晨,接一個完全陌生的異國電話。
我緊緊攥著手機,脊背上一層一層地出著細汗。
一個字都說不出。
耳邊亦是一片安靜。
隻能聽到很淺很淺的呼吸聲。
我的淚腺漲得生疼,握著手機的手緩緩放下。
這一瞬,卻隱約聽到了一句。
「溫瓷?」
我顫了一下。
像是剛剛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手機重又舉起來,貼在耳邊。
「陳先生,是我,溫瓷。」
18
陳粵生沒有說話。
那沉默其實很短暫,大約隻有幾秒鍾。
可於我來說,卻像是漫長的一百年。
他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卻已經變得疏冷。
「有事?」
我垂眸盯著自己的指尖。
手指不知什麼時候攥緊了薄毯,攥得指節都發白了。
「陳先生,能不能麻煩你把你的賬戶信息發給我一下。」
我不等他開口,又急急說道:「從前您給我的那些錢,我沒有動過……」
「溫瓷。」
陳粵生冷冷打斷了我。
「我陳粵生給出去的東西,不會再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