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愛妾病重。
唯一能救她的靈藥,是太子妃母家的秘寶。
於是太子到冷清破敗的院落來找我。
「你拿鳳羽芝救阿菡性命,孤就許你遷出偏院!」
真是天大的恩典。
他不知道,真正的太子妃半個月前就已經死了。
佔據了她軀殼的我,是一隻殺人不眨眼的惡妖。
我啊,答應了那個可憐女人,要替她報仇呢。
1
紀嘉陽站在院子門口。
臉色黑得像我昨晚做完飯沒來得及刷的鍋底。
也難怪,偌大一個院子堆滿落葉,和著雨後的泥地,幾乎沒有下腳走路的地方。
他堂堂太子,一輩子鞋底連灰都沒沾上過。
所以他就止步於院門口,皺眉:「好歹也是太子妃的院落,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底下人都死了嗎?」
「殿下忘了嗎?您叫我搬到這院子時就沒撥人過來,現在我這裡除了阿蓮,沒有下人。」
我站在檐下倚著門廊道:「剛開始我和阿蓮倒是每日都掃一掃,隻是後來又要做飯又要掃屋子,就沒力氣來管院子了。殿下難得來一趟,阿蓮,快拿掃帚,給殿下掃出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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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
他喝止道:「孤不進去,隻來找你討一樣東西。」
「哦?」
我笑:「妾身這裡居然還有東西能入殿下的眼?」
他冷冷:「鳳羽芝,是不是在沈府?」
我點頭:「是啊。」
「你寫封家書,叫人送來。」
他聲音淡漠:「阿菡高燒不退,太醫說鳳羽芝能救她。」
我蹙眉:「殿下,這鳳羽芝是沈家傳家秘寶,世上隻此一枝……」
他不耐煩打斷我:「你把它拿來,孤就許你遷出這偏院。若耽誤阿菡病情,孤保證你也會爛死在這裡!」
我定定盯著他,他被我盯得有些發毛:「聽不懂嗎?」
「殿下稍安勿躁。」
最終,我向他一禮,柔聲:「我這就給家中寫信。」
望著紀嘉陽滿意離去的背影,我收斂了臉上笑意。
太子殿下啊,你不用拿性命來要挾太子妃。
她早就死在這裡了。
2
沈府半日內就把靈芝送到我手裡。
想必如今太子妃在東宮的艱難處境,沈家人心知肚明。
所以哪怕要獻出傳家秘寶,也要給女兒掙一絲出路。
可惜,已經晚了。
沈家捧在心尖尖上嬌寵長大的嫡女沈棠,早在半個月前就死了。
那夜暴雨如注,太子陪著自己的嬌嬌愛妾,而他的發妻在這個偏遠無人的小院裡心悸而死。
沈棠死之前用自己的心頭血,施了不知從何處學來的秘法禁術,將我強行召到了面前。
「我知道你是最厲害的妖……」
她咳著血,氣色已如朽木,眼神卻雪亮。
「我願意把皮囊、魂魄和氣運全都給你拿去修煉,隻要你……隻要你替我報仇!」
她抬起手,遙遙指著東宮主院。
「負我、害我之人,都要死,答應這個,我的一切,你都拿去!」
我是世間最厲害的幻妖,從來都以元神形態遊蕩於世。
自我誕生以來,這是第一個能把我召出,還願與我做交易的凡人。
「簡單。」
彼時我還是虛幻的靈體,漫不經心道:「等拿了你的身體,我一刀去把他們結果了就是。」
「不,不行!」
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扎坐起,恨聲道:「太便宜他們了!要他們……要他們嘗遍我的苦楚,要他們一無所有、身敗名裂、痛不欲生地死!」
有點意思。
阿蓮在外敲門:「娘娘,殿下派人來取藥了。」
面前桌案上,左手邊是真正的靈芝,色澤金黃,形如羽毛,故名鳳羽。
右手邊,是我從院子裡撿來的枯枝爛葉。
右手拂過案幾,銀光一現。
枯葉變成了靈芝。
我把假靈芝裝進藥盒,遞了出去。
3
這天日頭好,我叫阿蓮把新被子抱出來曬一曬。
新院子還是偏,但至少窗戶不漏風了,陳設雖舊,也都沒有壞。
白菡來時,我正同阿蓮一起翻被子。
「這面曬一上午了,要兩面都曬到,被子才軟乎暖和……」
一抬眼,正撞上她一言難盡的眼神。
「這種事怎麼要姐姐親自動手?殿下也是,既要給姐姐換院子,怎麼不換個好的?」
儼然做主的語氣。
我平靜:「身子大好了?」
她笑吟吟:「還要多謝姐姐的鳳羽芝,不愧是靈藥,隻用半株就好了,原本我想把另外半株還給姐姐,但殿下說要留著給我補身子,就隻能委屈姐姐割愛。」
我擺手:「既已送你,就都是你的,好好用,別浪費。」
離開時她細細打量院子。
「姐姐這裡實在缺人,殿下最近事忙可能顧不上,不如妹妹從自己院裡撥點人來伺候。」
我揚眉:「好啊。」
黃昏時,說好送來的小廝沒來,來的是紀嘉陽。
他幾步踏進房中,一把抽走我手裡的話本。
「缺人自可跟孤說,何必要從阿菡院裡搶人?她大病初愈就來給你道謝,你就這麼欺負她?」
阿蓮在旁邊搶道:「殿下誤會娘娘……」
他冷漠打斷:「主子說話,輪得到你插嘴?來人,掌嘴。」
我一個眼風掃過去:「我看誰敢。」
原本想動手的侍衛愣在當地。
紀嘉陽斥道:「打!」
阿蓮跪在地上不敢躲。
侍衛揚手就要打。
我一腳踹出去。
4
望著倒在地上壓抑痛呼的侍衛,紀嘉陽有些不可置信。
他轉回目光打量我:「你……功夫恢復了?」
我重新找個舒服的姿勢坐好:「怎麼,我好了,殿下不開心?」
他神色僵硬:「不是說經脈受損好不了了嗎?何時恢復的,怎麼不告訴孤?」
沈家世代武將,沈棠作為唯一的嫡女,武藝從未落下。
兩年前,紀嘉陽遇刺中毒,她拼盡力氣把人救出來,又親自為他試藥。
最後紀嘉陽痊愈了,她卻經脈大損,一身絕學便也廢了大半。
病根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那時紀嘉陽抱著她說:「阿棠不怕,以後換我保護你。」
可後來白菡進府,她一再退讓,最後甚至被換了日常湯藥也不知,就這麼讓出一條命去。
好好一個將門虎女,在這偌大東宮,活生生被圈成了一條懦弱貓犬。
好在,我不是她。
我把阿蓮從地上攙起。
「平常十天半個月也不見殿下踏足我這,這幾日為了白良娣,倒是來得勤快。可這是我的院子,阿蓮是我的陪嫁,就算有錯,也該是我來罰,關殿下什麼事?」
紀嘉陽冷笑:「你倒是敢,連你都是我的。」
「這話說的。」
我嗤笑:「我可以不是。」
他一愣:「你什麼意思?」
「殿下既與白良娣兩情相悅,我倒也願意把這太子妃的位子讓給她。殿下給我一封和離書,我們好聚好散。」
我挑眉望他:「可是,殿下敢嗎?」
5
他不敢。
沈家是朝堂武將支柱,他還要沈家的勢力。
紀嘉陽最後丟下一句:「你瘋了。」
拂袖而去。
臨走時摔了院裡唯一一套茶具。
阿蓮眼淚汪汪跪在地上撿碎片:「娘娘不該為了奴婢和殿下衝撞的……本來看在鳳羽芝的面子上,娘娘也許還能和殿下好好說說話。」
「他如今心裡隻有白菡,哪裡還想跟我說話?」
阿蓮嗚嗚嗚地哭道:「殿下以前不是這樣的……都怪那個女人……」
「不盡然。」
我搖頭:「沒有白菡,遲早也會有別人,男人要想變心,來多少個都不嫌多。」
她繼續嗚嗚嗚:「娘娘連喝茶的杯子都沒了。」
我實在不想聽她嗚個沒完,一揮手。
她手中碎壺碎盞完好如初。
孩子傻了:「娘娘……奴婢好像眼花了……」
「沒有。」
我把她拉起來:「偷偷告訴你,那日我在病中夢到一個老神仙,他教了我幾招神通,你看,好使不?」
「好使……」
「嗯,乖。」
我拍拍她腦袋:「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保密喔。」
她狂點頭。
嘖,主子傻,奴婢更傻,說什麼信什麼,實心眼。
被子曬足一天,又軟又暖。
我铆足勁兒在被窩裡打了好幾個滾,一覺睡得香甜。
下半夜,身上忽然一沉。
紀嘉陽。
他好像喝了不少酒,眼神不甚清醒,隔著被子把我死死箍在懷裡,喃喃。
「沈棠……
「你憑什麼跟我和離?」
6
我忍了又忍,才勉強忍住一掌劈死他的衝動。
「喂。」
我隔著被子踢他:「別發酒瘋,起來。」
「你既嫁給我,就不要想著逃……」
他好像聽不見我的話,自顧自地說:「你憑什麼……為什麼要跟我和離?」
耐心告罄。
他一聲低呼,等我坐起身時,他已跌到地上。
堂堂太子醉醺醺地坐在地上,茫然抬頭。
「殿下。」
我淡淡:「你走錯門了吧。」
他一手撐地,一手揉著眉心:「……我沒有。」
「嗯?」
我抱著被子微微俯身:「那你看清楚,我是誰?」
他抬頭,眼神灼灼,將我望著。
望了半晌:「……阿棠。」
他多久沒這麼喊過了。
沈棠死前,他大概已經有三個月沒進她的院子。
半年前,又是為了什麼,才勒令她搬進那個荒無人煙的破院子?
我揉揉額角,從屬於沈棠的記憶裡挖了一挖。
哦,想起來了。
因為沈棠小產了。
而他以為是她自己喝下了避子湯。
我哼笑:「殿下找我做什麼?」
他從地上站起身,扶著床簾,居高臨下地盯住我。
「你之前不願與孤生子,現在又要與孤和離……
「你是不是一早就想好了?」
我腦袋疼,跟醉鬼說話,真的很費勁。
想給他一刀。
算了,不廢話了。
「想生孩子啊?簡單啊。」
我被子一掀,拍拍床榻。
「來都來了,睡一覺再走?」
紀嘉陽有一瞬間的怔愣。
與此同時。
門外響起了侍衛的低聲:「殿下,碧清院來人,說白良娣夢魘心悸,在找您。」
他往我這邊走的步伐一滯。
我笑了。
「殿下。」
我微微仰頭,柔柔問他:
「你是要去找她呢?還是要留下與我生孩子?」
7
他當然會留下來。
因為沒有人能抵抗九尾狐族的媚術。
當年為了能跟那些狐狸學這秘術,我可是費了不少工夫的。
天光微亮,紀嘉陽起身更衣。
我靠坐在床頭,喊阿蓮進來。
他看著阿蓮手上一碗湯藥,系腰帶的動作猛然一頓。
蹙眉回頭:「這是什麼?」
我施施然端起碗:「避子湯啊。」
他一把掀翻藥碗。
「沈棠!」
他咬牙:「你到底想幹什麼?」
瓷碗碎了一地,滾燙的湯藥潑到手上,瞬間紅了一片。
我示意阿蓮不要上前,吹著燙紅的手背,緩緩:「難道不合殿下的意嗎?」
他壓抑怒氣:「你什麼意思?」
我擺出了然神情:「上次小產之後,我問過太醫,每日喝的湯藥方子裡有寒涼藥物,若不是殿下的意思,誰敢這麼做?殿下若是唯恐沈氏勢大,大可直說,我都明白。」
他臉色沉沉,拳頭握了又松。
最後隻吩咐一句「以後都不準喝」,便匆匆而去。
碧清院裡那位等了他一夜,原本他是急著回去哄人。
可現在,沒那麼簡單了。
我舒舒服服睡個回籠覺,用早膳時,阿蓮果然一臉喜色地過來跟我咬耳朵。
「殿下早上去碧清院後跟那位大吵一架,連早膳都沒用就去上朝了。
「聽說還是她親自下廚準備的,結果殿下看都沒看一眼。」
我喝著粥,淡淡:「正常。」
紀嘉陽愛她不假,可他最愛的是他作為太子的顏面。
先前以為沈棠自己喝藥小產,他那麼生氣,也不過是覺得她居然不肯為他生子,自尊受辱。
現在我把髒水潑回去了。
白菡再得寵,她一個妾室,居然敢插手正室的血脈延續。
我們這位太子殿下,不生氣才怪。
瞧著吧,好戲才開始。
8
接連大半個月,紀嘉陽都宿在我院裡。
我的吃穿用度好了不少。
阿蓮嘆息:「娘娘要是早跟殿下說清楚,就不用吃那麼久的苦。」
我挑著紀嘉陽送來的珠寶首飾,沒有反駁。
她的娘娘是不會做這些的。
沈棠出身將門,生性傲骨,不屑家宅爭鬥,更不願費盡心思與人爭寵。
她以為與太子青梅竹馬,就是一生一世的情分,殊不知流光浮水,人心易變。
不過一個白菡,輕易就能攏跑夫君的心。
阿蓮拿一串項鏈在我頸間比畫:「這東珠真好看,娘娘喜歡嗎?」
我對著鏡子打量一眼,搖頭:「太沉了。」
挑出一串色澤溫潤的玉石手镯:「就留這個,剩下的都送去碧清院。」
阿蓮不忿:「娘娘與殿下關系已經緩和,何必還像從前那樣委屈自己,好東西都給她送去了。」
我擺手:「聽我的,送去就是。」
過了幾日,紀嘉陽見到我擺在妝案邊孤零零一個手镯,問:「孤不是讓人送了一整套東珠嗎?成色比這镯子好多了,你怎麼不戴?」
我平靜:「送去碧清院了。」
他眼神一沉:「孤送你的,你就這麼打發給別人?」
我驚訝反問:「白良娣是別人嗎?殿下平日可沒少給她送好東西。」
「送她什麼那是孤的事。」
他蹙眉:「倒是你,就這麼看不上孤的東西?」
我無言。
他吩咐阿蓮:「你去趟碧清院,把東西都拿回來。」
阿蓮眼神惶恐,腳下卻半步不動。
他厲聲:「還不快去!」
阿蓮「噗通」一聲跪下了。
「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就算去,也拿不回來……」
紀嘉陽聲音越發低:「這是什麼話?」
「殿下送給娘娘的東西,一直都是前腳剛到娘娘手上,後腳白良娣就會派人來拿……
「娘娘自己根本留不下什麼……可娘娘說這些都是小事,不讓奴婢們拿這些事來煩擾殿下。」
9
碧清院內。
我坐在紀嘉陽身側,看對面白菡的臉色一陣青又一陣白。
「別的倒也罷了。」
他衝白菡道:「那套東珠是宮中按太子妃位禮制定做的,旁人戴就逾矩了。
「你若喜歡,我再給你尋一套來,這套還是拿回給她吧。」
他對白菡倒是耐心十足。
可白菡原地不動,一雙眼哀怨十足:「一套珠寶,勞得動殿下親自來碧清院要?」
她幽幽盯住我:「明明是姐姐送的,卻弄得像是妹妹強搶過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