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原以為,為了這門親事,康姨娘與陳申都還得再搗鼓出什麼幺蛾子來,卻沒成想,兩人老老實實,卻出了這樣出人意料的事。


  她可沒忘記祖母無意中提及,康姨娘在懷著陳書恆的時候,幾次三番都打著嫡妻的主意,如今十數年過去,隻怕對那個位置更加勢在必得。


  隻是那個位置,她寧可給別人,也絕不會讓她們如願染指。


  流月見她臉色不好,換著話安慰她:“姑娘不必憂心,就算姨娘這胎再得個公子,也動搖不了您的地位,老夫人是站在姑娘這邊的。”


  陳鸞神色微動,卻是輕曬著搖頭,“一個就已是忍痛割愛,若再來一個,再堅定的立場也會有所動搖。”


  一旦這一胎又是個男子,那將康姨娘扶正這事,基本就會被提上日程了。


  這樣一來,國公府兩位公子皆是嫡子,親事或是未來承襲,皆可名正言順。


  在老太太心裡,沒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真是讓人頭疼得慌。


  陳鸞由流月扶著上了馬車,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由巷子盡頭駛來一輛馬車,簾子上繪著一個威猛的蒼狼圖騰,在陽光下熠熠閃著金色的光澤。


  是南陽王府的馬車。


  陳鸞聽著車轱轆的聲音,挽了半卷車簾,露出一張精致清嫵的芙蓉面來,對面的車簾子也被人掀開,沈佳佳含笑望了她幾眼,而後問:“這是怎麼了,難得尋個借口出來好好玩會,怎麼還愁眉苦臉的?”


  自家府前,陳鸞搖了搖頭,並沒有說什麼。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停在京都最有名的酒樓門口,今日是端午,人比往日多上許多,人聲鼎沸的,處處皆笑語歡聲。


  沈佳佳駕輕就熟地引著她從後門進,執著她的手聲音清脆如玉珠落盤,“我預先半個月就叫人來定了個雅間,聽說近幾日新出的杏仁燒茶與蓮葉羹滋味都是一絕,等會咱們嘗嘗。”


  “咱們先吃吃茶用些糕點,等會子再去朱雀橋上看龍舟,今年定又是不同的花樣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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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鸞玉手託腮,蓮青色的袖口往下滑落一截,露出小半段如凝脂一般的肌膚,以及皓腕上那水頭極好的玉镯子,空空落落的掛著,不勝嬌楚。


  “來前吃了早膳,這會沒什麼胃口。”她理了理袖口細微的幾朵褶皺,道。


  沈佳佳素知她脾性,稍皺了皺眉,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她不動聲色朝左右望了望,壓低了聲音問:“是不是八皇子……他沒有應下?”


  陳鸞扯了扯嘴角,白淨的耳根子突然泛起可疑的暈紅,她拿帕子往沈佳佳跟前招了招,道:“不是這事,隻是府上的姨娘又有喜了。”


  沈佳佳表情一松,捻了塊玫瑰糕送到唇邊,也不吃,隻是瞧了片刻,斟酌著對她說:“鸞兒,鎮國公府不是小門小戶,當家主母之位空懸十數年,已是老夫人念舊情,咱們都十分清楚,鎮國公府早晚會迎進一位主母。”


  “不管這主母是從外來的,還是從府上選的。”


  陳鸞愣怔片刻,而後低眸,輕聲道:“這樣的道理,我如何不知?隻是如今府上的姨娘有喜,若是再誕下一男,膝下兩子一女,主母之位,自然是要落在她手中的。”


  她猛的閉了閉眼,晶瑩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嫩肉裡,彎出兩三輪好看的青白色月輪來。


  她臉色變幻半晌,睫毛扇出陰鬱的弧度,輕曬道:“待我晚間回府,定然有人要與我商量此事。”


  先是陳申,一臉喜色定是壓都壓不住,再是老太太,喜怒不形於色,會拉著她的手說上許多話,最後說上一句,鸞兒當是能體會祖母一片苦心的。


  為了鎮國公府後繼有人。


  做什麼她都應該體諒。


  陳鸞微微勾動嘴角,嘲諷的弧度越擴越大,最後出現兩個甜軟的小梨渦。


  “你說這話,也不盡然。”


  沈佳佳朝她眨了眨眼,“若這事被一人知曉了,必定比你還要著急。”


  陳鸞疑惑地嗯了一聲,然而不待沈佳佳說話,眉心就舒展開來,啞著聲音問:“錦繡郡主?”


  錦繡郡主才出生不久,父母定北王妃夫婦就戰死沙場,闔府上下隻有這麼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小主子,皇帝失了親兄長,心中悲痛萬分,對這個侄女幾乎算得上是百依百順,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疼。


  待成年後,又賜號錦繡,封郡主。


  郡主及笄後,皇帝還曾放話,滿朝的青年才俊,錦繡看上哪個,他便親自賜婚。


  這樣的殊榮恩寵,一時間羨煞所有京都貴女。


  隻是郡主所嫁非人,和離之後,整日在莊子裡狩獵賽馬,老皇帝疼惜不已,再次問她,這朝中可有入了她眼的男人。


  這一問,錦繡郡主居然當真說有,卻是當時的鎮國公世子陳申,那個時候陳申與蘇媛新婚不久,如膠似漆,更別說下頭還有幾房侍妾。


  當真不是良配。


  堂堂郡主,怎麼也不能給一個世子做妾吧?


  這傳出去,皇室威嚴何在?


  錦繡郡主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妙人兒,她說非君不嫁,非正房不入,而後一路漫漫,這一等,就是小二十年。


  當年蘇媛慘死,錦繡郡主曾在她碑前上了三炷香,流著淚道,今日我不乘人之危,隻是這鎮國公主母之位,除你之外,隻能是我。


  這樣的話,說過便罷,也沒人真的較勁放在心上。


  可那郡主,的確是一直未再有婚配。


  陳鸞曾見過錦繡郡主幾面,昔日的天之驕女洗盡鉛華,沉澱許久,溫和大氣,舉手投足皆是貴氣,她實在是捉摸不透,這麼一個生了七竅玲瓏心的郡主,為何偏偏瞧上了她那個懦弱自私至極的父親。


  沈佳佳也想到了這些,當即幽幽嘆了一口氣,“看來美人心意已定。”


  “這麼多年,去勸的人定是不少的。”


  不說別的,光是那上了年歲的老皇帝,就親自去過幾回郡主府,卻還是無功而返,兀自擔憂神傷,覺得對不起兄嫂臨終託付。


  “若是如此,你大可放心,郡主若真有意主母之位,你府上姨娘有天大的本事,也扶不了正。”


  陳鸞遲疑著點頭,感嘆道:“若是這樣,我倒還開心些了。”


  吃完了糕點,陳鸞與沈佳佳走到外頭的街市上,太陽光照射下來,落在那些華美的物件玩意上,折射出五彩十光,看得人心頭微動,恨不能將東西都搬回家去。


  沈佳佳挑了一盞花燈,花燈下綴著一隻小兔,一搖便晃晃蕩蕩,陳鸞逛了一路,也買了許多稀奇古怪討人歡喜的小物件。


  算是盡情盡興而歸。


  到了正午,太陽越發大了,人朝天上一看,眼淚水都要被刺出來。


  朱雀橋上人來人往,朝下一望,水面粼粼,波光濤濤,無數艘龍舟整齊而列,像是嵌在這一條水絲綢上最閃耀的明珠。


  龍舟兩側,朱雀河的河岸上,又停著幾艘畫舫,畫舫體型比尋常龍舟又大上許多,通身黑紅色,頂頭又描著金色的漆光,每一艘上都站著器宇不凡的才子美人,對酌而飲,逍遙快活。


  陳鸞目光輕挪,落在最前頭的五艘畫舫上,沿角邊掛上了紅綢彩條,張燈結彩好不熱鬧,隻是安靜得過分,倒像是裡頭沒人一般。


  與此同時,沈佳佳的目光也落到這些畫舫上,走了這許久的路,還有烈日當空,又熱又累,自然想坐在畫舫上順流而下,領略別一樣的好風景。


  沈佳佳懊惱,道:“什麼都想到了,獨獨忘了這事。”


  陳鸞拉著她的手笑了笑,對著流月與葡萄道:“去問問碼頭上的船家,可還有空下來的畫舫遊船?”


  不多時,流月回了來,替她撐開了遮陽的傘,道:“姑娘,那些畫舫早早就被人定下了,不若咱們先找個沿河的酒樓歇息下?”


  陳鸞沉吟片刻,側首望著沈佳佳,後者不知是瞧到了什麼,急匆匆地轉身拿面紗遮住了臉。


  “你這是怎麼了?”陳鸞循著她先前站的方向看去,臉上盈盈的笑意一寸寸冷了下來。


  大步前來的南陽王世子臉色陰沉,來勢洶洶,目光直直落在沈佳佳的身上。


  看這副模樣,沈佳佳這回怕又是被禁了足而後偷溜著出來瞧熱鬧的。


  不過叫她大驚失色的人卻是站在沈輝左側十米遠的男人,那男人劍眉星目,笑起來極為好看,生得一副頂好皮囊。


  陳鸞能聽見自己身體裡血液流動的聲音,她幾乎一瞬間紅了眼,又怕有人瞧出她的失態,狼狽地低著頭,手中的帕子被攥得死緊。


  紀蕭,他不在東宮,竟有闲心來這朱雀河?


第15章


  河邊的一艘畫舫裡,厚厚的一層簾子似是隔絕了天地,船外熱浪滔天,人聲鼎沸,船裡點著泠香,放置著冰盆,悠然愜意。


  南陽王與紀煥舉杯對飲,醇厚的酒液在唇舌間漫開,濃香四溢,精巧的酒盞擱在小幾上,南陽王撫掌朗笑,眼裡閃過欣賞之意,連連感嘆道:“殿下年輕有為,若不是有鎮國公府那丫頭在先,本王都想將獨女佳佳配與殿下,結姻親之好。”


  紀煥晃了晃手中嵌著玉石的酒盞,一人自成世界,周身寒氣如泉,他今日換了常服,黑色纏金線的長袍更襯得他眉目硬朗剛毅,不似凡人。


  “王爺說笑了。”


  作為本朝唯一一個掌兵權的異性王,南陽王在朝中與軍中的聲望頗高,此次表態站在他的陣營裡,又是長輩,是以一向不沾酒的八皇子也破了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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