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疲倦,很疲倦,仿佛已經耗盡了所有心力。
我微微一愣。
忽然聽得趙析在我耳邊大叫一聲,我抬眼望去,沈玦已經倒地,唇邊猩紅觸目驚心,但他仍是微微笑著的仰著頭。
他的心口上赫然插著一把短刀。
——原來最後一句話是對我說的。
沈玦番外
我姓沈,單名一個玦。
玦,盛極必衰,月滿則虧。
這個名字是當今陛下,當年的三皇子殿下親自取的。
世事風雲變,誰能料到,我出生不過短短六年,烈火烹油,帝師擅專的沈家便隨著先帝的駕崩而傾頹了。
玦,也許就是他給沈家下的最後一道催命符。
三皇子迅速發動政變,一天帝王都未曾做過的皇太子就這樣暴斃而亡,作為太子太傅,我的祖父——三皇子殿下仰慕了數十年的沈先生,自然逃不脫幹系。
家人為守一個忠字,為留我一條命,紛紛走向無言的結局。
「你不要怪他,更不要想著復仇,自古王權更迭就是要流血的,這是無可避免的,出去以後隱姓埋名,做個普通人吧。」祖父臨死前曾這樣對我說。
Advertisement
幾次死裡逃生,我跪在風聲陣陣的臨河之上,叩首跪拜恩人謝老將軍,字字沉重,聲聲泣血。
「我叫沈玦,這是他欠我們沈家的。」
1
迎著所有猜測,陰險,復雜的目光,我緩緩下跪,叩謝君恩,謝君許我以太傅之位。
我以開國最年輕太傅的身份成為了陛下眼前紅人,他在看我,也在透過我看那個他崇仰了半生的沈老太傅。
「隻是可惜,如今的太平盛世,故人終究是看不到了。」他望著我,眼裡是惆悵感傷。
他何嘗沒有懷疑過我的身份,他在殿試名單上見到我的名字時,應當就開始調查了。
趙家替我做了個天衣無縫的沈玦身份,比我的真實年歲還大了兩年,他查不出什麼。
午夜夢回之時,我猜這位陛下也會想起當年,當年自己隻是一個備受欺壓的庶子之時,悉心教導他藏拙忍耐的沈太傅。
沈玦,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姓沈的做了太傅。
當年沒能成就的沈家帝師夢,如今他力排眾議續上了。
2
那一夜,蕭子姝撞破我與徐太醫的密謀弑君之事,慌慌張張的想要逃跑,卻不慎落入水中。
我眼睜睜的看著她停止掙扎,徐太醫上前診脈,冷聲道,「絕無救治的可能。」
我閉上眼,卻也陷入更深的絕望。
十年了,我與當年被蕭家迫害的忠將趙家共同籌謀了十年。
這是一條血與淚鋪就的復仇之路,究竟何時能走完,究竟...
我做的這一切到底有沒有意義?
3
蕭子姝不光沒死,還瞪著一雙靈光閃閃的眼睛氣鼓鼓的到處作妖。
像個吱吱亂叫的精怪,也對,死而復活,肯定是精怪上身。
我想,我的人生總算了有點樂子了。
我應下了娶她。
4
小精怪笑起來好甜。
所有人的眼睛裡都蒙著一層陰雲,沉悶,陰暗,無趣。
隻有她不是,她的Ṭûₛ眼睛,很亮。
她像風吹來的蒲公英,無所畏懼又輕盈自在。
小精怪總是不害臊,有時候我真懷疑她究竟是男是女。
真到了要教訓她的時候,她又哼得比誰都可憐,我的心都軟成水了。
可憐...又可恨,讓人又愛又憐。
5
原來小精怪叫蕭蕭啊。
這個名字真適合她。
我喜歡蕭蕭。
她說要殺了蕭子昭的那一刻我竟然真的在考慮可行性。
我瘋了。
可是我的預感是,最終我還是會如她所願。
難道這是精怪的法術嗎?
6
我派去的人沒能成功解決蕭子昭。
我在府門等待多時,等來的卻是蕭蕭似笑非笑的對我說,「太傅,是我,我是蕭子姝。」
那一刻,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這一生,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無奈,唯獨是她,我願她能永遠天真,永遠灑脫,可從一開始,我對她,就沒有誠實坦率過。
她太知道如何報復我了,她應當不是精怪...
她是我的克星。
7
我凝視她睡顏,很想...想要結束這一切。
我多想理直氣壯的說,我從未動搖,我真的可以一眼分辨的,你就是蕭蕭。
可是我…身不由己,連命都不由己。
沈家已亡,蕭子姝已死,相克的藥也進了那人的身體,冤冤相報,紛紛擾擾,何時休?
就連我最想保護的蕭蕭...也因我身受重傷。
一切都無可挽回,一切都在走向毀滅。
我厭倦的一切都在朝著我厭倦的,我預設的方向發展。
我有什麼可厭倦的呢?這不是我所夢寐以求的一切嗎?
我命早已不是我的命,是沈家僅存的利刃,是受趙家驅使的一縷魂。
若我不死,一切不會結束,蕭蕭將會永遠活在危險中,趙析怎會放過她?
而我,終於體會到當年祖父的深意。
這十年,我不是為了正義,更不是為了對錯,隻是為了想拿回一個公道,僅憑這一口氣活著,與死了又有什麼分別?
刀進身體的那一刻,我在想什麼?
我想...我想做個普通人,最好...最好還做小精怪的夫君,不論小精怪是男是女,是人還是別的什麼,總之我想和她做一樣的。
我想起她那雙總是笑意盈盈的眼眸。
我想起...那夜,我為什麼要說對不住呢?
我明明應該說的是我愛你。
對不住,對不住蕭蕭,我最終還是愛你了。
30
三年後——
穿過陣陣沁人心脾的花香,走進溫馨向陽的小房間。
近一點,再近一點。
到啦,裡間的床上正躺著一個人,正是我的夫君,沈玦。
世界上怎麼會有沈玦這麼漂亮的男孩子啊。
幹淨剔透的皮膚,卷翹的睫毛,高挺秀氣的鼻梁...
他睡著的樣子很像一幅畫。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大,骨節勻稱,手掌有些細微的粗糙,應當是習武所致。
我想起他曾用這雙手,抵在我的喉間,問我是誰,也是這雙手,攥住我的衣領,威脅我說要娶小老婆...
還是這雙手,輕輕的抬起,好像想要摸摸我的臉,可是又在我的驚懼中,無力的垂下。
為什麼,我們為什麼會從針鋒相對,到濃情蜜意,最終走向那日的結局。
我想起他躺在地上,眼裡淚光凝凝,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他整個人都在輕輕的抽搐,痛的抽搐嗎?但是隻有血,那麼多的血,我從沒見過誰流過這麼多的血。
漫天的紅,刺眼的紅。
我的心都要碎了...
...
「大半夜的不睡覺,你想謀殺親夫嗎?」沈玦一把攥住我的手,翻身壓住我,笑出聲來,「你...」
我飛快轉過頭去,他卻嘆了口氣,將我摟進懷裡,輕聲哄我,「蕭蕭乖,別哭...」
「我才沒哭...我是眼裡進了磚頭。」
沈玦又忍不住笑了,我的臉還能感受到他笑時的震動,以及心髒熱烈的跳動。
真好,沈玦還活著。
他還活著,一切就還來得及,我們還有下半輩子。
「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會死也不提前支應一聲,你想嚇死我嗎?」
沈玦低聲道,「我當時不知道啊...就是僥幸偏差了...」
望著我眼淚又快流下來了,他連忙無奈改口,「好好好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所以你其實今年才十九歲?」我瞪大眼睛望著他,「十九歲在我們那兒才...還是個學生呢。」
沈玦輕聲說,「如果沈家沒出事,大約我現在也還會是祖父的學生。」
「你太厲害了...嗚嗚嗚受苦了...寶貝玦玦...」
又是抱著他哭了好一陣,他這才來翻我的舊賬「你怎麼知道那夜的刺客就是趙析?」
「他眼睛那麼大——。」我忍不住心虛對手指。
「蕭蕭,你是不是嫌我受的傷還不夠重?」沈玦長嘆一聲。
「啊,哦。」我改口,「當時我想著連你都騙我,我不想活在這兒了,想回去。」
「對不住。」沈玦最聽不得我說回去,立刻道歉。
我抱住他,磨蹭一會又高興了起來,「乖乖沈玦...你還活著真的太好啦!」
「蕭蕭——」沈玦輕吻我的額頭,摸了摸我圓滾滾的肚皮,笑道,「我隻有一件事求你。」
「嗯?」
「咱能生出個人嗎?」
「滾你丫的——」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