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先搬出去住,你好好考慮一下,想清楚了給我一個答復。」
我簡單地收拾了行李,把裴衡留在了那個曾經承載我所有期盼的家裡。
畢竟不是我的房子。
裴衡接下來一周消停了,我的生活暫且回到了平靜。
轉眼間,到了媽媽的祭日。
那是一個周日,我提前訂了媽媽最愛的百合花。
本來要去接我爸,但他打電話來說自己開車去就行。
來到墓地的時候,我爸還沒到。
我把花放下,想和媽媽說說悄悄話。
墓碑上是媽媽二十五歲的照片,她眉眼秀麗,眼眸裡還保留著少女的天真。
她沒有笑,但是目光很溫柔。
那一年,她和爸爸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媽媽,」我低低地喊了一聲,手指劃過她青春的臉龐,「我沒有你幸運,大概也很難再獲得你曾經感受過的幸福了。」
「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因此消沉。因為這世上仍然有許多相濡以沫之外的幸福,對嗎?
「我和裴衡結婚了,爸爸應該跟你說過吧。」
「但是爸爸不知道,我高中的時候暗戀裴衡,」我不禁微笑,「這可是咱們兩個之間的小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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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著笑著,我的嘴角又往下掉。
「我當初真的以為,我和裴衡會幸福的,即使會有矛盾和摩擦,我們都會克服和遷就,就像你和爸爸一樣。」
我停止了說話,從再次遇到裴衡到如今發生的一切又呈現在我的腦海裡。
記憶是片段的,印象最清楚的不是哪句話,而是某個眼神和某種語氣。
是在經歷了數個相親對象的打壓和蔑視後,對面的裴衡自我介紹時略帶驚訝的語氣和尊重欣賞的眼神;
是第一次約會時他因工作耽誤時間後匆匆跑來的氣喘籲籲;
是七夕時我打開他送的禮物時他掩飾不住的緊張;
是初雪時我把織好的圍巾遞給他的驚喜;
是求婚時手捧著的九十九朵紅玫瑰映出臉上的紅暈;
也是婚禮宣誓時他深情專一的眼神和鄭重認真的神情;
以及輕描淡寫說出結婚目的時的毫不在意和盡在掌握。
「我對裴衡有過最真誠的期待,可是他欺騙了我。」我苦笑,「我沒辦法原諒他。」
我整個人沐浴在陽光裡,轉身發現裴衡就站在不遠處。
他看上去憔悴又頹唐,失去了以往的自信和從容。
我站在原地沒動,就靜靜地看著他。
他和我印象裡的那個俊朗少年似乎相差甚多。
想起高中時的她,我又想起了高中時的自己。
站在文芷旁邊,我不過是不起眼的綠葉。
可是綠葉向往奪目耀眼的太陽,想借他的光賜予自己一點兒活力。
喜歡上裴衡,是件極其自然的事情。
我和他之間不存在命運般的初見。
我注視著他,慢慢地喜歡上他,然後把所有心事都藏在眼底。
我有時慶幸自己和文芷是同桌,裴衡每次來找文芷時,我總能光明正大地看上他一眼,然後再埋頭於我的試卷裡。
有時我又會被裴衡看向文芷的明亮眼神而刺痛,隻好低下頭,掩飾住一切。
我沒妄想過走近他,我隻要遠遠地望著他,逐漸蛻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
我不懷念高中時的我,反而更喜歡大學時的如魚得水。
遺憾的是,我無論是沉靜內斂,還是開朗體貼,都沒能吸引到我喜歡的人。
12
最後,裴衡邁出了腳步,來到了我身邊。
他對著墓碑鞠了一躬。
「是爸叫我來的。他說都是一家人了,我應該來祭拜媽。」裴衡開口解釋,聲音格外低沉。
「過去的一周我想了很多,發現我自己錯得離譜。原本今天我是想來見見你,因為我真的很想你。」裴衡的話裡有懊悔也有眷戀。
「我剛才聽到你說高中的時候喜歡我,我既震驚又欣喜,我以為我還有挽回你的機會。」
說著,他苦笑著搖搖頭,「我現在才明白我讓你有多失望,我帶給了你多大的傷害。」
「我以前痛恨我爸的朝三暮四,害得我媽媽抑鬱而終;恨他操控我的人生,讓我喘不過氣;也恨他阻攔我追求小芷,讓我成全表哥。」
「小芷和表哥結婚後,一直過得不開心。我覺得都是我的錯,我總想要去彌補她,可是我卻忽略了你。」自責沉重得讓裴衡抬不起頭。
裴衡毫無保留地在我面前剖白自己,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從來都是一個那樣驕傲的人,道歉對他來說更像是不能傷害他人的教養,可懺悔則是敞開自己任由別人指責。
所以,可以道歉,但不會懺悔。
「大概半年前,你對我的態度不一樣了。
「我不是沒有察覺到,我心裡也明白你肯定是介意小芷的。
「可笑的是,我那個時候想的是,你的感受也好,我因為你的冷淡而不適應也好,這些不應該成為我不幫助小芷的理由。
「可漸漸地,我發現我不能接受你對我越來越少的在意。明明我們住在一起,可是你對待我就像對待一個無關的人。
「家裡變得冷冰冰的,就算我晚上抱著你睡覺,也感覺離你很遙遠。」
裴衡捂住了心口,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有些痛苦不是立刻顯現的,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它會越來越痛。」他嗓子沙啞,眼角紅透,聚集著要流下來的眼淚。
這番話實在是出人意料,可是消化了信息後,我的心依然很平靜。
我可以理解裴衡,但不代表我可以重新接受他。
有些傷害發生過,陰影會一直存在,未來隨時有可能再次觸發。
其實裴衡何嘗不清楚。
正是意味到這一點,他的痛苦才會翻倍。
他知道我高中暗戀他,也就更加明白我的失望多徹底,他的所作所為多麼不可原諒。
半晌,我和裴衡就面對面站著,保持一定距離,誰都沒說話。
我們兩個都明白,重新開始和回到過去都是奢望。
「那你是怎麼打算的?離婚還是不離?」我輕聲問。
裴衡抿了抿嘴唇,清俊白皙的臉龐上仿佛覆蓋了一層冰霜。蘊含復雜情緒的眼眸一瞬堅定,他回答:
「不離婚,就按你的打算繼續生活。」
我知道,作出決定的過程對他而言有多麼痛苦。
我有那麼長的時間變得堅決,他卻要在幾天之內作出取舍。
可惜,別無他法。
我爸因為堵車在路上耽擱了好一會兒。
他匆匆趕來,看到我和裴衡就站在墓碑前溫和交流,心情好了不少。
祭奠完,他非要讓我們兩個回家吃飯。
然而,路上我接到了時露的電話,飯還是沒吃成。
時露因為高燒暈倒在路邊,被路人送來了醫院。
我趕到急診室的時候,她在輸液,才恢復清醒沒多久。
「要不要喝點水?」我看到時露嘴唇起了幹皮,關切地問。
她輕輕搖頭,臉色因為發燒不正常地發紅。
我環望四周,問,「你沒告訴餘澈嗎?」
她有些艱難地開口,「他正在跟客戶開會。」
見她神情有點失落,我安慰她,「沒事,我在這裡陪著你。」
看她依舊虛弱的樣子,我讓她繼續睡覺。
直到輸完液,時露還在睡著,而餘澈依舊沒有過來。
我把床頭的杯子灌好了水,方便時露醒來可以直接喝。
然後我下樓去附近的一家粥店買了午飯回來。
回來的時候,在樓底下碰到了裴衡。
「你怎麼過來了?」裴衡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眉眼間的沮喪清晰可見。
我想短時間內,他都沒辦法恢復了。
他接過我手中的袋子,跟著我一起回到急診室。
「我怕你一個人照顧不過來。」
我不解,「你怎麼知道隻有我一個人?」
裴衡挑挑眉,解釋說,「我碰見餘澈了。」
「他在哪?怎麼還不過來?」說到這個,我覺得餘澈不夠重視時露。
「中午和觀致一起在外面吃飯的時候碰見的,他好像在和同事吃慶功飯。」
我有些無語,這麼離譜的嗎?
「你別和露露說這件事。」馬上要到了,我叮囑道。
她現在生著病,本來就脆弱,要是知道了肯定更難過了。
我都不知道餘澈這樣的態度,她還要和他共度餘生,這到底是何等的情深。
陪著時露吃了飯,和她又聊了些本科的趣事,我又跟著她吐槽了一下工作,她看上去精神和氣色都好了些。
這期間裴衡就坐在床邊空闲的凳子上處理工作,時不時出去接打電話。
在裴衡不知多少次起身出去的時候,時露不好意思地說,「思思,我看你們挺忙的,你是不是還特地請假過來的。我這邊沒什麼事了,你們先回去吧。」
我趁機捏了捏她的臉,溫度似乎已經降下去了。
「別擔心,今天本來因為我媽的祭日我就請了假,正好在醫院陪你。
「至於裴衡,是他自己非要跟過來的,你不用管他。」
時露打趣地笑起來,「裴衡對你真上心啊。」
我面上笑著,心中唏噓。
時機很重要,錯過了用心就不再有意義了,隻剩下了無力。
慢慢地,裴衡就會習慣,不再對我用心了。
而我們就會互不相幹地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做著最熟悉的陌生人。
「叔叔最近怎麼樣?」
「他現在也不當班主任了,隻要給兩個班上上課就可以了。畢竟再過兩年就退休了。」
「叔叔以後的日子都打算一個人過嗎?」時露試探著問。
我不由嘆氣,「我也不知道。我當然希望他可以再找個合適的人做伴。但我媽去世得太早又太突然,給我爸留下了太多遺憾。」
「可這也過去很多年了吧。時間會衝淡一些吧。」
「時間對有些感情並不是那麼管用。」我心生感慨,「我媽是我大二那年出的車禍,這都十年了,我爸依舊是除了上課隻剩下懷念我媽了。」
時露拉住我的手,輕輕拍了拍,表示安慰。
忽而,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住了部分陽光。
我轉頭,是餘澈。
奇怪的是,時露看到餘澈沒有一絲開心,嘴唇甚至顫抖了起來,拉著我的手還出了薄薄的冷汗。
餘澈那雙深邃無波的眼睛正以堪稱犀利的目光審視著時露,而時露卻避開了。
我搞不清發生了什麼。
此時,接完電話的裴衡回來了。
他似乎發覺了凝滯的氛圍,特意輕快地招呼我。
「小意,既然餘澈來了,我們就先走吧,別打擾他們兩個了。」
我看向時露,用眼神示意,問她需不需要我留下來。
時露回我,「是啊,思思你和裴衡先回去休息吧。」
盡管不放心,我還是離開了。
13
我搬回家裡住了。
我和裴衡正常地上下班,除了必要的對話外幾乎沒什麼交流。
這對裴衡來說似乎並不好受。
他之前在家的輕松和專注全然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發呆和凝望。
我總覺得他說話做事更小心了,像是害怕越界讓我生氣。
盡管他比從前疲憊憔悴了,可我並沒有因此心軟。
我何必對他關心,讓他產生可以重修於好的錯覺呢?
這樣看得到卻親近不了就已經足夠痛苦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
裴衡的生日到了。
裴衡姑姑對他的疼愛一向不遜於自己的孩子。
按照慣例,會特地為他辦場生日宴會。
原本我不太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