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知曉她的不安和緊張。
可是神仙不能心動。
所以藍玉推開了她。
公主有些無措,眼圈紅紅地看著他,轉身離開。
藍玉在心裡長嘆一聲。
3
第二日,藍玉向中山王辭行。
對於他拒絕了與太衡公主的婚事之舉,中山王不太高興。
但他是個仁厚的君王,並未為難他。
藍玉很識趣,沒有同公主告別,打算悄悄離開。
然而太衡公主找到了他。
一夜未眠的公主,眼睛熬得通紅,遞給他一方嶄新的紅羅帕子。
手帕鑲嵌金邊,質地柔軟,高貴華麗。
正中卻繡著一對兒歪歪扭扭的蟬。
公主道:「程甫君,你不願與我成親,是因為我不夠溫順,脾性太差?
「還是嫌我驕縱,不會繡帕子,也不懂女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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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厭我兇悍,時常拿劍舉鞭,動輒抽人?
「程甫君,若你看不慣,可以說出來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願意為你一試,盡力做你喜歡的那種女子,你當知曉我對你的心意,我心悅於你,全是痴念。」
藍玉不知,太衡公主對他竟是這般的眷戀。
她不過十六歲,初嘗情愛滋味,不被心上人喜歡,隻覺無措和傷心。
她認為是自己不夠好,想要尋找一個解決的辦法。
於是熬夜繡了手帕,送給了打算離開的心上人。
太衡公主如果足夠霸道,在不知曉藍玉是神仙的情況下,完全可以仗著自己公主的身份,強迫藍玉留下,逼他成親。
可她沒有這麼做,她的眼中閃著淚光,隻笑道——
「程甫君,你要走了,今後還會回來嗎?
「你打算去哪兒呢?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星官藍玉,看著她的眼睛,也不知為何心裡驟然一痛。
他說不清楚,是因為知曉公主不久之後會國破家亡的命運,還是因為她內心的愛意太過真摯純潔。
總之藍玉心軟了。
他對太衡公主道:「臣師承晉陽逍遙子,之後會前往魏國,今後若有機會,公主可到那兒找我。」
知曉公主命運的藍玉,預見到了她接下來的遭遇。
他改變不了朝代更迭,也左右不了中山王一家的沒落。
但是將來,在太衡公主家破人亡,嫁給赫元戈鬱鬱寡歡之時,他希望還能幫她一把。
到時再見吧,我的公主殿下。
藍玉目光悲憫地看著她,默默在心裡承諾。
此後一年,平寶侯密謀造反。
先是勾結奚人害死了武將閻落。
後又暗中向兄長投毒,致使中山王病重。
太子崔直出巡並州,得知父王病重消息返回昌黎城,半路被奚人劫持。
太衡公主聞訊欲救其兄,中山王阻攔。
此時的太衡公主並不知,中山王已經懷疑起了自己的王弟,擔心這是一箭雙雕的把戲。
可病榻上的他,無法直接提醒太衡公主。
因為他身邊的宮人已被替換。
直言明說,恐平寶侯先對太衡公主下手。
於是中山王阻攔未果,公主飛身上馬,率領人馬,奔王兄而去。
帶回王兄的屍體,對太衡公主來說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也是悲痛欲絕的事情。
然而她未曾料到,回宮之前,中山王便因為被平寶侯告知,自己的一雙兒女已經雙雙殒命,悲痛之下吐血而亡。
父王死了。
一向疼愛太衡公主的王叔,是操控一切的劊子手。
她難以相信。
平寶侯自幼將她捧在手心,教導過她許許多多的仁義孝悌。
她看著面容慈愛的叔叔,顫抖著聲音問為什麼?
平寶侯拿出一紙冊封侄女為王太女的詔書,淚如雨下:「曦呙,你瞧,這是三年前崔直生病,你父王害怕他挺不過去,寫下的詔書。
「崔直若亡故,你便是燕朝的王太女,他這是要把王位傳給你啊!
「曦呙,叔叔自出生,便被你父王壓了一頭,他是長子,繼承王位本是應當。你兄長崔直是燕國太子,你父王若不在了,由他繼位,叔叔也願意。
「崔直十歲時因救你落下病根,這麼些年有過兩次危在旦夕的時候,你父王顧及燕國社稷,寫下了冊封你為王太女的詔書,這件事叔叔無法接受。
「曦呙,崔直不在了,這王位就是輪著來,也該輪到叔叔了啊!
「可你父王從未將我看在眼裡,他寧願把王位傳給你一個姑娘家,也沒想過傳給我……」
平寶侯捂著眼睛,痛哭不止。
「王兄,王兄,你為什麼逼我?」
4
平寶侯繼位,成了燕國國君。
太衡公主被緝拿下獄,罪名是弑父殺兄,勾結外敵。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偏就有理有據。
一時間燕國百姓對太衡公主恨之入骨。
他們擁戴中山王,因中山王和太子的離世,無比悲痛。
這悲痛若要發泄,需得將太衡公主處死。
平寶侯本就是這樣打算的。
可是當中山王和太子俱死的消息傳到魏國之時,魏國那位登基已有一年的君王,拿出了三座城池的誠意,求娶太衡公主李明儀。
平寶侯思來想去,不願因為此事與魏國交惡。
但也不願侄女嫁去魏國,將來反咬他一口。
他答應了魏國國君的請求。
然而太衡公主在牢獄之上換了衣裳,步入轎輦之時,行至街上,卻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平寶侯站在茶樓之上,又是一番捂著眼睛的悲痛。
曦呙,叔叔不忍殺你。
你都看到了,是百姓們動的手。
太衡公主自幼頑劣,少年時有過極其囂張的時候。
可她生平對待燕國的百姓,絕沒有半分欺凌。
中山王仁厚,太子菩薩心腸,公主十五歲跟隨將軍徵戰北關沙場。
她愛護自己的百姓,希望燕國風調雨順,繁榮安定。
可是當她坐在轎輦上,看到自己的護衛與百姓在廝殺。
看到那一張張淳樸而扭曲的臉,此刻兇狠的神情,像是要啖她的肉,飲她的血。
太衡公主聽到有個聲音,在問她,值得嗎?
他們要你死,千刀萬剐,看到了嗎?
恨嗎?
想要報仇嗎?
公主殿下,別害怕,我來幫你。
藍玉不會想到,他感知不到的贶水蛟殘存精魄,其實就藏在公主體內。
那一縷精魄,弱得讓人毫無防備。
它熄滅了邪煞之氣,悄無聲息,形同死寂,將自己藏匿。
藍玉若還在燕國,它永遠不會出來。
公主若心中無恨,它也永遠不會出來。
而後再過一段時日,它無法存活,連消亡也會悄無聲息。
可是世事難料。
太衡公主的恨意,使快要消亡的它聞到了氣息。
護衛將凌霜劍遞給太衡公主,是為了讓她防身。
可那縷精魄鑽出來,附在了寶劍上。
它對太衡公主說:「動手吧,百姓不仁,你也不必講道義。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你就能逃出去!
「殺了這群卑鄙小人!他們淺薄無知,又惡毒又殘忍。」
凌霜寶劍是藍玉送給太衡公主的。
精魄附身的第一時間,他便感知到了異常。
隨後掐指一算,臉色驟變。
一旦太衡公主被慫恿,舉劍傷人,那麼她將再無回頭之路。
惡業惡果,正是贶水蛟復生的好時機。
它將會帶著太衡公主,步入魔道。
藍玉出現在昌黎城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公主沒有被恨意所蒙蔽,她站在轎輦之上,舉起了凌霜寶劍,自刎而亡。
那日天上原本晴空萬裡,在公主自刎時,卻開始黑雲壓頂,風雨欲來。
太衡公主穿著婚袍,長發披散,倒在帷幔飄起的轎輦裡。
她的一隻手裡還拿著珠花。
珠花被血染紅了,鮮豔至極。
同神情平靜,睜著眼睛的太衡公主,一樣美麗。
藍玉怔怔地看著她。
下雨了。
意識渙散的太衡公主,在最後時刻,似是感受到了什麼。
她嘴裡源源不斷湧出血跡,無聲吐露了三個字——
「程,藍,玉……」
太衡公主不該知道這個名字。
她既知道了,必是贶水蛟的那縷精魄入了腦。
釋放出的邪煞之氣,使她們即將一同消亡。
魂飛魄散的那種消亡。
因為太衡公主沒有聽那縷精魄的話,它生氣了。
藍玉從來不知,何為一個「情」字。
太衡公主死的時候,眼睛是睜著的。
她神情平靜。
藍玉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眼睛亮晶晶,含著神採飛揚的傲慢。
「你師承何人?如此年輕,能教本公主什麼?」
「程甫君,等我回來。」
「父王做主為我們賜了婚,他說我十六了,已經到了成婚的年齡。」
「程甫君,我願意為你一試,盡力做你喜歡的那種女子,你當知曉我對你的心意,我心悅於你,全是痴念。」
「你要走了,今後還會回來嗎?」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藍玉在顫抖,他在這一瞬間,仿佛突然明白了何為情字。
他記得公主柔軟的唇,當她吻他的時候,他的眼神已然開始不對勁。
神仙不會欺瞞自己。
他在離開太衡公主的這段時日裡,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有沒有早起練劍?今日吃了什麼?梳了怎樣的頭發?穿了哪一件外衫?
有沒有生氣?開不開心?會不會又想要從宮裡跑出去?
藍玉覺得自己真的像個操心的奶娘,為了身心清淨,於是打算閉關。
他都已經想好了,待到公主嫁給了赫元戈,他便去魏國等她。
餘生的日子,他陪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