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和謝雍相識於高中。
他本來不應該去我們那個小城市。
可因為家庭的變故,他隻能轉校到姥爺身邊。
那時候的他乖張又叛逆。
開學沒多久,第一次被通報批評的人裡就有他。
別人至少在認錯的時候是老實的。
可他即使站在全校師生面前,仍然吊兒郎當。
我不喜歡這樣的人。
更不想和這樣的人有交集。
可當他被人誣陷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站出來替他作了證。
從那一天起他就跟著我,從學校到我家,直到我上樓才離開。
「沒有我,你早就被人報復了。」
「好學生,以後這種事,少摻和。」
他不在乎。
打架鬥毆也好,被人誣陷也罷,誤解、處罰,他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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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我爸的拳頭打完我媽要落在我身上的時候,他卻衝了上來,一腳將人撂倒。
我媽尖叫,扶住我爸,對我怒目而視,罵我婊子。
謝雍僵住。Ṭū́ₖ
下一秒拉起我就跑。
他給我煮了一碗面。
煮的時間太久,坨了。
醬油放得太多,有點齁。
青菜下得太晚,原汁原味。
那是我吃過最難吃的面,我卻吃得連湯都沒剩。
動蕩的青春,兩個踽踽獨行的人,我們相互取暖、相互撐著往前走。
可是所有人都在反對。
學校抵制早戀。
謝雍家裡居高臨下。
「攀高枝的我見多了,但這麼小的還是頭一次。」
我媽氣紅了眼,打了我一巴掌,說我丟人。
謝雍被強制帶走,我成了學校的異類。
但他逃出來了,帶著所有的壓歲錢,摔傷了腿。
說:「我們私奔吧!」
我擁著他,抵著他的頭。
「一年。
「我們考上同一所大學。
「到時候就沒有人能攔著我們了。
「就一年。」
7
謝雍到達民政局的時間比我早。
我從車上下來,他站在那兒,微眯著眼,手上夾著煙,大拇指按壓著太陽穴。注意到我的視線,他抬起眼眸,熄了煙。
「走吧!」
離婚的過程非常順利。
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房子裡你的那些東西怎麼辦?」
「扔了。」
轉身,我們背道而馳。
接下來留給我的事情還很多。
我找了熟悉的收納師,讓他們把屋子裡男性的東西全部清理出去,其他的收拾好封存。
進程過半,一個小女生從書房拿出一個 36 寸的相框。
「姐,這個怎麼處理?」
龜裂如蛛網的玻璃框內是一張放大版的紅色登記照。
看著畫面裡兩個人頭靠著頭,笑靨如花一臉幸福的樣子,我有些恍惚。
這是我和謝雍掛在床頭的,替代婚紗照。
那時候我們沒有拍婚紗照,更沒有舉辦婚禮,隻是靜悄悄瞞著所有人領了個證。
原因是他家不認可。
如果我們非要在一起,那就隻能隱婚。
我不在意,謝雍卻為此難過了很久。
一開始他說等他站穩了腳跟就補償給我,把我們的婚事公之於眾。
後來他說無所謂,我們幸福就好,不用在乎別人知不知道。
再後來,他砸碎了相框,惡狠狠地說:「我真慶幸我聽了我媽的話。
「相框扔了,照片扔碎紙機裡。」
處理好所有的事情,我於一周後登上了出國的飛機。
我換了卡,除了秦淑,誰都沒告訴。
初到國外的日子兵荒馬亂。
找住處、熟悉道路、置辦東西、辦理入學。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語言,讓人感覺無比空茫。
可很快忙碌的學業就衝散了這一切。
晚上跟秦淑視頻的時候,她說:「今天我遇到謝雍了。」
「他是不是不知道你出國的事?」
「嗯。」
「難怪。」
「怎麼了?」
秦淑說飯桌上有人問起了我,問怎麼好久沒見到我了。
宋希迫不及待,張口就說:「莊婳已經離職了,以後她的工作都由我負責,有什麼事可以聯系我。」
就像不待見謝雍一樣,秦淑也不待見宋希。
涼涼地開口:「你們那座小廟當然供不起我們莊婳,她有更好的發展可不就離開了。」
謝雍諷刺一笑。
「她找著新工作了。」
「不,她出國了。」
……
「你不知道,當謝雍聽說你出國的時候騰地就站了起來,一碗熱湯澆在了宋希腿上。」
「宋希痛呼出聲,謝雍卻置若罔聞,隻看著我,臉都白了。」
秦淑說的這些,我就當個八卦聽了一聽,並沒有往心裡去。
三天後,秦淑暴躁地聯系我。
「我要殺了謝雍。
「他天天到公司堵我,追問你去了哪兒。
「我問他為什麼找你,他也不回答。
「身上那煙味重的,都能嗆死人了。」
我沉默了幾秒。
「你要是煩就告訴他,沒關系,不用瞞著。
「我本來也沒想瞞他。
「隻是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他。」
秦淑卻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我不。
「憑什麼告訴他?
「我就不告訴他。
「對了,準備迎接我吧!十天後你生日,我過去跟你一起過。」
8
秦淑總是很在意所謂的生日、節日。
可能是她身上的浪漫主義情懷作祟吧!她不僅會好好地給我準備禮物,也會同樣地要求我。
以至於像我這樣從小不把生日當回事的人,在成人後卻莫名地重視了起來。
那一天微冷,我去機場接了秦淑。
一看到我,她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瘦了。
「下巴都尖了。
「不過精氣神倒是挺好的。
「看來沒苦著自己。」
我笑著帶她回了我的住處。
當她在浴室洗澡的時候,我推開門走了出去。
昏黃的路燈下,謝雍裹著黑色的大衣站在那兒。
翻領被他立起,遮住了下巴。
他的目光很沉,看向我的時候就好像把我整個包裹在了裡面。
「你跟蹤秦淑?
「她知道了會生氣的。」
謝雍沒有說話,就這麼看著我。
長久的靜默後,他轉身,離開了。
9
謝雍的狀態很不好。
他在發燒。
毫無緣由的低燒已經折磨了他一周。
他睡不好。
從莊婳提出離婚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沒有睡過一個ţŭ³好覺。
當他知道莊婳出國後,失眠的狀態達到了頂峰。
焦慮、空茫,他好像突然被置於了懸崖邊。
沒有人拉著他。
他隨時會失足落下。
坐在異國他鄉的長椅上,明明是陌生的地方,謝雍卻突然松了口氣,有些昏昏欲睡。
宋希的電話打了進來。
她歇斯底裡地大吼:「你去找她了?
「你們已經離婚了。
「你不是說了要重新開始的嗎?
「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
謝雍的呼吸很平穩。
「我們也說好了,你陪我演戲。」
宋希突然就安靜了。
就在謝雍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她哭了出來。
「可是我抱你的時候你沒有拒絕。
「我們接吻了。
「你說了要跟我試試。
「我感覺得到,你是喜歡我的。
「謝雍,你回來好不好?我陪你重新開始,我們重新開始。」
謝雍已經閉上了眼睛,整個人放松地往後靠著。
「可你不是她。」
「那我怎麼辦?我愛你啊!」
謝雍掛斷了電話ṭûₖ,又將電話關機。
他找到莊婳了。
這讓他的心定了下來。
10
謝雍的出現讓我有些恍然。
他的一言不發就好像他隻是路過,沒有特別的目的。
可他就是尾隨秦淑而來的。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
秦淑在這邊停留了三天,逛了街、吃了飯,還去我們教室裝了回學生。
「你們班上優質男不少啊,寬肩窄腰大長腿、八塊腹肌,你要是寂寞了,可以疏解疏解。」
我捂住她的嘴。
「謝謝,不用。」
「嗤,三十歲不到的年紀,活得這麼清心寡欲。」
那天下午我送她去了機場,她依依不舍地抱著我。
「什麼時候回國?」
「等放假。」
「你確定嗎?不會不回來了吧!」
「不會,我還得回去找工作呢!」
「開公司吧!我讓我哥投資你。」
我笑著拍著她的背。
「行了,進去吧,一路順風。」
從機場出現,一輛黑車停到了我面前。
車窗搖下,謝雍開口:「上來,我送你。」
那一天匆匆一面,我沒有發現,謝雍消瘦得厲害,眼下一片青黑,整個人壓抑、低沉。
我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他輕車熟路地把我送回了住處。
我說:「我們談談。」
11
我把謝雍請進了家門。
我在廚房煮咖啡,他在沙發上坐著。
等我端著兩杯咖啡出來,謝雍已經睡著了。
睡得很沉,甚至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很久,轉身撥出了一個電話。
等我打完電話,謝雍已經醒了。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深吸一口氣,我問他:「我們離婚的事,你沒有告訴你母親?」
謝雍僵住。
「你為什麼要來找我?謝雍,你想幹什麼?」
謝雍低著頭,摩挲著手裡的咖啡杯。
「我總在想,事情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可突然有一天,什麼都沒有了。
「莊婳,我們重新開始吧!
「我放不下。
「你贏了。」
秦淑曾經說的話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他認嗎?
所謂的感情決裂,似乎到現在這一步他都沒認。
隻當作是我們兩個人的博弈。
這讓我突然有些難過。
太多年了,我和謝雍的糾纏,太多年了。
其中的喜怒哀樂一一在我腦海裡劃過。
我不是不在意,隻是不去想。
我們應該是往前走的,而不是往後倒。
怎麼倒啊?
撞死在南牆上嗎?
倒不回去的。
緊握的拳頭繃得我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嘴巴張了又張,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眼眶熱得燙人。
終於我轉身衝進了臥室,嘭地摔上了門。
這一夜我睜著眼睛到天明,天微亮的時候屋外傳來了關門聲,謝雍離開了。
恍恍惚惚地睡了一會兒,被鬧鍾驚醒。
等我換好衣服出來,謝雍正往桌上放著早餐。
「醒了?
「洗漱好過來吃東西吧!」
我木著臉打開門,一言ṱũ̂ₖ不發地看著他。
與我對峙良久,他走了出去。
可等我上完課回來,卻發現他在我樓下住了下來。
秦淑跳腳:「謝雍找你去了?他怎麼知道你在哪兒的?不會是我……」
「不是,跟你沒關系。」
「他想幹什麼?」
「不重要。」
「莊婳,千萬別再喜歡他了,這些年你太苦了。」
出國兩個月,我第一次抽起了煙。
晚飯時候謝雍敲了敲我的門,說他烤了魚,要不要一起吃。
我再次開口。
「我們談談。」
12
我和謝雍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我們戀愛、創業、結婚,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到最後決裂,這是十二年的時光。
該談什麼,該怎麼談。
竟然連一個切入口都找不到。
謝雍先開的口。
「我和宋希是假的。」
我知道。
一個騎電動車追尾她的女孩兒,沒錢支付賠償款,隻能分期。
他故意讓我看到他們的聊天記錄。
見我無動於衷,就把女孩兒招進了公司,讓我親自帶。
因為女孩兒被客戶委屈,他質問我:「你就是這麼照顧我的人的?」
我說:「每個人都一樣,我也是這麼走出來的。」
他冷嗤:「跟她比,你也配?」
他從不避嫌,讓所有人都覺得女孩兒是將來的老板娘。
他病倒,女孩兒心疼。
「莊總,謝雍太苦了,你能不能別再傷害他了。」
我知道謝雍是故意的。
他難過,他憤怒,所以他要百倍千倍地報復到我身上。
但是——
「我們的問題跟宋希關系並不大。
「她挺好的,單純、陽光,還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