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開始下一段感情,她是不錯的選擇。」
謝雍神情莫測地看著我。
半晌,笑了,荒唐又諷刺。
「莊婳,有時候我都懷疑,你到底有沒有感情。
「任何時候,你做任何選擇,都在權衡利弊。
「你冷靜到幾乎冷漠。
「莊婳,你還記得我們曾經有個孩子嗎?
「如果不是你,他現在已經出生了。」
終於謝雍還是把這個話說了出來。
我的心髒猛縮,有片刻的停跳。
我仰頭看著光潔的天花板。
輕聲說:「真奇怪,那孩子在我肚子裡三個月,你對他沒有任何感覺。可當我打掉他,他卻成了所有人摯愛的寶貝。」
13
我和謝雍有過一個孩子。
那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正值公司準備上市的關鍵時期。
而且我的妊娠反應很大。
Advertisement
謝雍心疼我,讓我休假好好休息。
我沒答應,強撐著不適周轉於生意場。
終於,見紅了。
謝雍ƭü²發了好大的火,強制讓我住院安胎。
我在醫院躺了一周,電腦手機就沒停過。
謝雍沉著臉摔了我的電腦。
「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離了你就不轉了?」
我們大吵了一架。
謝雍單方面宣布:「你手上的工作我會移交給別人,你別幹了,在家裡休息,我沒跟你商量。」
他是擔心我,他在乎這個孩子,我的狀況確實不太好。
我是妥協了的。
但我不願意脫離職場。
我會詢問公司最近的情況,詢問項目的進展,並提出想旁聽一些重要會議。
都被謝雍一一拒絕。
「你就好好在家養胎,等孩子出生了你還要照顧,哪有那麼多時間。」
我懵了。
「我隻請了半個月假。」
謝雍抿抿唇。
「莊婳,你別工作了。
「就在家裡看看書喝喝茶擺弄擺弄花草。
「你知道嗎?我特別羨慕別人家裡總有一盞燈為他留著,不像我和你,一個比一個忙。
「你看我們這個房子,有一點煙火氣嗎?
「現在公司已經步入正軌,以後我主外你主內。
「而且有了孩子,總要有人陪伴。你總不希望他跟我們兩個一樣,一點家庭溫暖都得不到。」
很荒謬。
我和謝雍ťŭₔ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們攜手並進,是愛人是朋友是伙伴是競爭對手。
可到最後他卻告訴我,他想要的是一ŧṻ⁰個相夫教子的賢妻。
我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然後冷戰。
我直接結束假期回了公司。
謝雍大發雷霆。
「你心裡就隻有你自己,什麼都不管不顧?
「回家去,我會跟人事部說。」
我冷冷地說:「說什麼?
「說我被開了,還是你要辭退我?
「你有什麼資格幫我辦理離職,誰知道我們結婚了?」
謝雍沉著臉。
「就因為這?」=
「那行,等到孩子出生,滿月宴上我會公之於眾,可以了吧?」
這句話止住了我所有的言語。
我不明白,從什麼時候起,公布我們結婚的事成了拿捏我的條件。
當然,僅這些都不足以讓我打掉孩子。
我撐著。
心底的煎熬、身體的不適,以及和謝雍的對峙。
直到我無意中聽到了他和他母親的對話。
懷上這個孩子是個意外。
我們一直有做備孕,但還是懷上了。
就好像命中注定一樣。
可以謝雍說,他是故意的。
故意在這個節點讓我懷孕。
不然等到公司上市,再想讓我離開就更難了。
他媽贊同:「所以我讓你跟她籤婚前協議,你非不肯。
「等孩子生了,你把這份協議給她籤,以後你們的都是孩子的,就算離婚了她也拿不到半分。」
謝雍不高興。
「我說了,您別算計她。」
「這是算計?我也是為你好。女人心野了就不顧家,你看你過得像有家有室的日子嗎?一口熱乎飯都沒有,衣服都沒人幫你收拾。莊婳就不是個安分的,你不讓她完全依附你,你能左右她?」
謝雍沉默著。
那張協議他拿了很久,最終收進了包裡。
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這讓我不寒而慄。
多諷刺。
一個還是胚胎的孩子,就成了我的軟肋。
他是別人算計我捆綁我的工具。
我必須為他放棄我自己。
我做得到嗎?
我做不到。
我冷靜、冷漠、自私。
所以隻思考了一晚上,我預約了人流手術。
14
謝雍在抖。
「我隻是想要一個正常的家庭生活,我錯了嗎?
「丈夫、妻子、孩子,一個家庭就是有他的分工。
「我們總要犧牲,為什麼你不行?」
我看著謝雍。
「那為什麼就必然是我?
「你工作,你創業,就單單是為了妻子孩子,為了家庭?
「那是你的夢想,你的事業,你的成就。
「那我的夢想,我的事業,我的成就呢?
「謝雍,你想找一個賢妻良母你就去找,而不是找到我把我變成那個樣子。」
謝雍臉色難看,有些惶然地看著我。
就好像十七歲那年,那個拖著傷腿抱著我的男孩兒。
謝雍回國了。
他和鑫輝的合作迫在眉睫。
我要上學,還接了一家公司的咨詢,忙得腳不沾地。
和謝雍把這些話說開後,我覺得我們是不會再見面了。
可沒幾天,他又出現在了樓下。
沉默對視後我想要無視他離開。
他卻突然叫住我:「我帶了一些你愛吃的,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
「謝雍,你這是在浪費時間。現階段你應該很忙,不要做這些毫無意義的事。」
「暫時沒事,我有時間,而且這也不是無意義的事。」
我狐疑地看著他:「現階段不應該在推進你和鑫輝的項目嗎?」
「沒籤。」
這兩個字他說得雲淡風輕,我卻耳朵嗡鳴了幾秒。
「你說什麼?」
「和鑫輝的項目,出了一點問題,沒籤下來。」
「謝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一單生意而已,你沒必要這麼大的反應。」
「謝雍,你太自大了,你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和謝雍不歡而散後我去了學校。
中途給秦淑打了電話,讓她叫她哥盡量去撿鑫輝的漏。
同時我問她:「你知道是因為什麼嗎?」
秦淑頓了頓。
「我聽到了一點消息,據說籤約的時候發生了一點衝突,謝雍把人給打了。」
「對了,鑫輝的合作很賺錢?」
我「嗯」了聲。
「它就相當於給你哥的公司上了一道養老保險。」
「真的假的?」
秦淑雖然抱著懷疑的態度,但還是告訴給了她哥。
半個小時後,我的銀行卡收到了一筆七位數的轉賬。
【我哥說謝謝你。】
15
傍晚,我回到家,還沒上樓就聽見了哭聲。
是宋希。
「你憑什麼說你不喜歡我?
「你喜歡我的,我感受得到。
「不然你不會為了我連鑫輝的項目都不要。
「謝雍你醒醒吧!你跟莊婳已經沒有可能了。
「你敢說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就算是做戲,你沒有假戲真做?」
站在樓下,我猶豫著。
我不想摻和他們的事情。
可我太累了。
隻想倒回床上睡覺。
最終我還是抬腳走了上去。
轉了個彎就看到宋希緊緊抱著謝雍,哭得不能自已。
謝雍的表情有些復雜,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直到他發現了我。
瞬間,他把宋希推了出去。
宋希撞到牆上,悶哼一聲。
我順手扶了她一把,卻被她氣急敗壞地甩開。
「莊婳我求求你了,能不能離謝雍遠點?你放過他吧!」
「你閉嘴。」
「你就是不喜歡他了,不然不會連你們的孩子都不要。他看不清,我卻看得清清楚楚。」
「宋希,我讓你閉嘴。」
「我不!」
宋希瞪圓了眼睛,看向謝雍時是委屈,看向我的時候卻是仇恨。
「你就不能離我們的生活遠點嗎?
「如果不是你故意跑出國,鬧出這一出,我們都要重新開始了。」
我靜靜地看著宋希。
不願意跟胡攪蠻纏的人說話,他們從來隻講情緒不講道理。
於是我轉向謝雍。
「管管吧,這樣擾民別人是會報警的。」
宋希還想往我面前衝,謝雍沉下臉拉住她。
「你能不能不要再鬧了?」
他們後來又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
我是兩天後再次見到的謝雍。
「新鮮的雛菊, 我剛買的。」
他臉上掛著討好的笑,我面無表情和他擦肩而過。
他抓住我。
「事情不是你聽到的那個樣子。
「我和宋希之間什麼都沒有。
「我已經讓她回國了, 她不會再來打擾你。」
我深吸一口氣。
「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再來打擾我。」
謝雍顫了下。
「你就非要這麼絕情嗎?
「我有錯,我承認。
「可是莊婳, 你也不全然是對的。
「難道當初就沒有更好的選擇?就一定要打掉孩子?」
「不然呢?」
這三個字我說得很輕。
但謝雍還是聽到了。
我的手腕從他的掌心滑落。
「你總說我冷心冷肺,做事情隻權衡利弊。
「那是因為我的試錯成本比你高太多了。
「你可以逃學, 拿著所有的壓歲錢要跟我私奔。錯過高考對你來說不重要, 你可以復讀可以出國可以在任何時候重新開始, 但那是我改寫人生的唯一機會。
「那個孩子, 我可以把他留下來, 我們去溝通去嘗試,所有的導向不一定是最壞的結果。
「可我沒有膽量去試錯。
「一個生命,他會捆綁我到什麼程度, 我不知道。
「一個生在不健全家庭的我,又能給他帶來什麼, 我也不知道。
「一條路全是不確定性, 一條路是我有把握的, 我隻會選擇後者。」
16
二十歲之前,我活兩個字:逃離。
我出生在一個不好到有些典型的家庭。
母親說曾經的父親很好,愛她、重她、疼她。
一切的轉變從我出生開始。
母親壞掉身子生下來的孩子是個女兒, 不能給莊家傳宗接代。
父親看了一眼轉身就走, 沒管病床上的母親,沒管嗷嗷待哺的我。
就連我的名字都是同病房的一個老師取的。
父親開始酗酒、嗜賭、打人。
小時候母親總哭著說我是個賠錢貨,說都是因為我, 說都怪我。
長大些後我開始護著母親。
她一邊依靠我一邊怨恨我,還叮囑我不要記恨父親。
後來她也開始打我。
在我第一次勸她離婚的時候,她瘋了一般, 說我害了她不夠還要毀了她。
那一刻我明白,我必須逃。
到現在我幾乎和他們斷聯,隻有每個月固定給他們赡養費。
不管他們是詆毀我還是詛咒我,我都不在乎。
從此我就隻活另外兩個字:自己。
我慶幸我把我自己養得很好。
所以我不允許中途有任何偏差。
我不要虧待我自己。
謝雍臉上滿是痛苦。
「如果你好好跟我說,如果我們好好談談……」
可是世界上沒有如果。
「謝雍, 我們就是走散了,你得承認。
「而且我從不走回頭路。」
17
和謝雍的再次見面是在我回國後的第二天。
秦淑開心地叫我出去吃飯。
謝雍在另外一個包廂。
我去洗手的時候正好碰到他從衛生間出來。
神色有些狼狽,明顯剛吐過。
看到我,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身體。
「你回國了?」
「嗯。」
「還走嗎?」
「年後。」
「我……」
「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謝雍怔住。
秦淑說謝雍現在的日子並不好過。
上市失敗,沒能光復他爸的產業,他媽對他很失望,大庭廣眾之下給了他一巴掌。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我點點頭。
鑫輝是關鍵。
如果是曾經的謝雍, 他不會看不到。
也許是路走得太順,也許是我們的事剝奪了他太多的理智。
他就是眼高於頂、不可一世了。
現在, 雖不說從頭開始, 那也是舉步維艱。
宋希還跟在謝雍身邊,不離不棄。
她會喝酒了,也不再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紅了眼眶。
這種共患難的經歷, 說不定還真能修成正果。
秦淑問:「你會不甘心嗎?你會祝福他們事業失敗、終成怨侶嗎?」
我搖搖頭。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做選擇的過程。
選擇了就接受了,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親情、友情、愛情,事業、學業、愛好。
每一個都隻是組成人生的一小部分。
在這世上,最終陪伴自己的隻有自己。
好好把自己養大, 把自己養好,人生走一遭,別辜負了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