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頒布擢英令,可我卻在群英試上被當眾搜出袖中夾帶。
我被逐出考試院,終身禁考。
在我聲名狼藉時,沈聽淮依舊履行婚約。
前途無望,我心灰意冷嫁給他。
相夫教子十餘載,卻在書房外,撞破他與同僚議論:「若要女子安分守己,必得折斷她的羽翼。」
同僚笑道:「就如當年您在嫂夫人的衣袖中做了手腳,等她深陷泥潭,您再出面救她於危難。」
我嘔血暈厥,重生在參試那天。
01
我醒來時,正是在前往考試院的馬車上。
我低頭一看,這月華錦,正是沈聽淮送我的。
我的手摸向了衣袖,猛然用力,撕出一個口子,左右翻找,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可是,將這衣袖湊近燭火,烘烤片刻,便有密密麻麻細小的字眼逐漸浮現。
銀鹽顯影!
原是如此,沈聽淮可真是煞費苦心了。
在鹽水裡加入特制藥水,用其在衣裳上寫字,等字跡幹了之後什麼也看不出來,若用蠟燭烘烤,便現字形。
這法子冷僻,甚少有人知曉。
Advertisement
前世,數載後江南鹽務一案中,有人暗中報信,便是用這銀鹽顯影之術。
那時我才知道為什麼衣袖會在搜查時浮現出字跡,明明入場的時候並沒有。
卻不想,那麼早便被用在了我身上。
從前他也表露過不贊成的態度,卻在考前話鋒轉變,他親口說:「阿蘅,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群英試後不久便是春闱,你若入選擢英榜,我若科舉高中,屆時你我完婚,定是轟動京都的佳話。」
我以為他是真的想通了,沒想到是佛口蛇心,暗出陰毒手段。
朝中早有明文:「片紙隻字皆不得帶入考場。」
前世,剛入場不久,主考官剛宣讀完陛下拔擢英才的旨意,便有女官匆匆而入,朗聲道:「接到告發,場中有人舞弊,例行搜查。」
這告發,自然也是他的手筆。
全場搜身時,女官用蠟燭烘烤眾人衣袖,唯獨我的衣袖上有字跡浮現,眾人目光盡數落在我的身上,鄙夷輕蔑。
我苦讀多年,參試是為證明自己,更期博得來日前途。
這等手段,我不屑去做。
可是,眾目睽睽之下,證據確鑿,我無從解釋。
主考官震怒,將我逐出考試院,終身不得再次參試。
正因女子本不能參加科舉,女帝才特頒擢英令,舉辦群英試。本是為破陳規舊例,為朝中廣納人才,一應規矩,都應比照科舉之嚴厲程度。
是以,我還可能因此獲罪。
那時候的我,惶恐驚懼。
沈聽淮出身定遠侯府,他讓老侯爺親自上表求情,以其治理南方水災之功相抵,求陛下赦我罪過。
陛下允準,我才得以安然無恙。
我還未入沈家的門,便已經矮上一頭了。
世人口誅筆伐,讓我不敢再出門一步。
可他親自登門,站在臺階下,目光灼灼,笑道:「謝蘅,我來履行婚約了。」
在所有人對我避之不及、目露嫌惡的時候,他說婚約照舊。
群英試上,我聲名盡毀,前途無望。
多年努力,付諸流水。
族人也曾怨懟:「皆因你心比天高,肆意妄為,才有今日之禍。如今結果既定,天命不佑,落得如此下場,你還不醒悟嗎?」
沈聽淮扮演著端方君子的模樣,苦口婆心地勸道:「阿蘅,是你平日裡風頭過盛,不加收斂,才招致了別人的嫉妒,在這種緊要時刻陷害你。」
我陷入無盡懊悔之中,難道真的是我平日行事太過招搖嗎?
可我並沒有。
那匹月華錦是他從金陵帶回的,半月前才送進謝家。
我也曾疑心過他,可是月華錦送來謝家之後,又送去了外面的鋪子趕制成衣裙,輾轉多次,經手之人頗多,無法確認是誰在背後算計,婢女、掌櫃、繡娘、送貨小廝……
究竟是誰生了異心,被人收買利用?根本無從查起,所以,他也不怕我去查。
而他那時護在我身前,為我擋下一切責難,護我周全,也慢慢打消了我的懷疑。
族中無我立足之地,心灰意冷之時,我無奈應下了婚約。
新婚之夜,他牽著我的手,細細叮囑道:「從前過錯,今後絕不可再犯了。沈家的夫人,隻需三從四德、打理家宅,至於讀書入仕的事,自有男子去拼搏,用不著你這樣辛苦。」
婚後相夫教子十載,我才親耳聽到,害我的竟是他。
隻因從前的我不受掌控,他要親手折斷我的羽翼,讓我隻能依附著他而活。
唯有予我最大的折辱,才能消磨我的心志,斷送前程,也斬盡退路。
可真是費盡心機了。
這次,不會讓他如願了。
「紅袖,茶水打湿了我的衣裳,將馬車後面隔層裡的備用衣裳取出來。」我輕聲吩咐著婢女。
我換上了一身天青色長裙,緩步入了考試院。
02
前世情景再度重現,結果卻大不相同。
女官搜查時,毫無所獲。
我終是如願步入考場,提筆作答。
走出考試院時,抬眼望去,隻覺風輕雲淡。
回到家中,年幼的妹妹率先湊在我的身旁道:「阿姐,你肯定能行。」
前世,我背負罵名,她小小年紀,竟敢當街與人爭辯。
她說我是被人陷害的。
可惜,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無人信她。
往來行人卻將爛菜葉子扔在她的身上。
次日一早沈聽淮便登門了,比我預料的更早,更急不可耐。
昨天整整一日,或許他都期待著那個意外到來,想要看到我聲名掃地,滿身狼狽。
讓他失望了。
他來的時候,我一如往常,命下人給他上了他最喜歡的雲霧茶,還像從前那樣喚著他世兄。
可他始終心不在焉,故作輕松地試探道:「阿蘅,前段時間送你的那匹月華錦,你怎麼沒制成衣裳呢?」
我笑著道:「那麼名貴的衣料,我當然不會浪費了,昨日去考試時特意穿的那一身,可是在進考場前不慎打湿,幸好馬車上有備用衣裳,我就換上了。」
聽完我的話,他明顯松了一口氣。
雖然算計未成,但是這般答復證明我並沒有發現其中關竅。
我眸光微抬,十分篤定地說道:「世兄,我這次發揮得極好,若無差錯,或許能拔得頭籌。」
他一個不慎,杯盞中的茶水灑落了出來。
看著他的失態,我繼續說道:「世兄,下個月春闱,你可得上心了啊,要是放榜之時你被我壓了一頭,可莫要生氣啊。」
他的手捏著衣袖,指甲泛白,臉上卻強裝鎮定,「那是自然。」
他倉促離開,身旁的婢女還在提醒著我,「小姐,你今日說的話,隻怕會惹得沈公子不高興啊,沒有哪個男子願意自己被未婚妻壓一頭的。」
我笑而不語。
就是故意讓他生氣,最好怒不可遏,狗急跳牆,這樣才有錯處可尋。
他這般心高氣傲的人,刺激他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沈家祖上有蔭封,即便他不走科舉之路,也能入仕為官,可那樣也隻能混個闲散官職,在朝中不得重用。
他是沈家嫡子,素來是個心氣高的,又豈會甘於人後。
可他並不是個讀書的料子。
很早之前,父親便說他心思過重,難以靜心苦讀,恐難有所成。
接下來的時日,聽說他閉門不出,日夜苦讀。
臨近考期,既然他不能出來,那我自是去看他。
我帶著親手做的糕點,可是我看到的他,卻是在書房悠闲的畫著花鳥畫,哪裡有半分認真讀書的模樣。
「世兄,聽說坊間已有人設下賭局,在賭哪位學子能魚躍龍門呢。可令人稱奇的是許多人都押注了一位名叫江伯寅的寒門學子,據說他文章做得極好,素有才名。」我緩緩說著。
沈聽淮素來看不上那些窮書生,不以為意地說道:「憑他什麼文採斐然呢,魚躍龍門又豈是那麼簡單的事,你莫要聽那些人瞎吹噓,寫個三兩文章,互吹互捧,便覺得那是大家名作了。」
「世兄,你若掉以輕心,到時候沒有他考得好,那才丟人呢。」我調笑出聲。
沈聽淮卻陡然變了臉色,篤定道:「你且看著,我定會比他考得好。」
話語中言之鑿鑿,不似作假。
前世,我在群英試中被狼狽逐出,不久之後他卻在春闱中名列前茅。
父親都深感意外。
如今看來,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的實力,哪兒敢這樣篤定?
除非,他另闢蹊徑。
03
「讀了這麼多日的書,想必也累了,不如隨我去茶樓看一看吧。」
沈聽淮聽了我對那寒門學子諸多褒獎之語,便也忍不住去茶樓探一探虛實。
去的時候,剛好看一眾書生,圍在一起闲聊,在揣測此次策論可能會出什麼題。
我與他站在茶樓拐角處,我輕聲道:「世兄,此次策論試題會不會是安邦之本啊?外面許多考生都在押題呢。」
他嗤笑道:「絕不可能。」
「可是,這是江公子猜的題,想來應該有幾分把握。」
沈聽淮輕蔑一笑:「無知酸儒,也妄圖窺測上意。」
「那世兄以為是什麼呢?」
我剛問出口便連聲歉意道:「不對不對,是我有失分寸了,這種事情,世兄怎能猜的準呢。」
見我否定了他,他張了張口,而後道:「此次策論或許是變通之道與守成之業。」
看見拐角處的衣角,我心中有了把握,一切如我安排的那樣進行。
我看向沈聽淮,緩緩道:「那就靜候世兄佳音了。」
沈聽淮滿懷信心的走進了考場。
放榜之日,他如同前世那樣,榜上有名。
得知結果,眾人皆贊他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他親自來謝家對我報喜,春風得意,盡顯於色,提出晚上要在明月樓大放煙火慶賀。
沈家的家底,一場煙花罷了,自是由得他慶賀。
我自然會陪著他,縱著他今朝得意,不久之後,可有他哭的時候了。
兩日後,風波驟起。
隻因兩個書生考場失意,在酒樓買醉。
大醉之後,無意間宣稱自己早就聽說了策論所出何題,因心中質疑,並沒有提前準備,真是悔之晚矣,痛不欲生。
被其他考生聽得,事情直接鬧大去了衙門,一時間流言如潮水襲來,眾多考生齊聚,聲稱有人提前泄題。
科考舞弊牽涉甚廣,直達天聽。
陛下命左相主理,三司會審。
那兩位學子招供,他們早都偷聽到了題目,卻沒有提前準備,沒想到在考場看到試題竟然一字不差。那日落榜後,心中鬱鬱,才在酒樓買醉,他們並沒有作弊。
至於他們如何得知試題,皆招供是從定遠侯府大公子沈聽淮處得知。
那日茶樓拐角處偷聽的人,正是他們二人。
此話一出,引起軒然大波。
科舉泄題,歷朝歷代皆是重罪。
沈聽淮被押入大牢,聽後會審。
刑部之人找來的那個時候,他正與我在茶樓喝茶。
拉扯之間,他甚是狼狽。
很好,這麼多年,他大概也未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我故作焦急地說道:「世兄,我去找伯父,伯父一定有辦法救你的。」
「好,你快去侯府。」
看著他被人拖走的不堪模樣,我緩緩笑出了聲,轉而坐在這裡慢悠悠地喝著茶。
我又何必白跑這一趟呢,這麼大的事情發生,侯府自然會知道的。
我知曉他有侯府庇佑,沒那麼輕易死掉,可是在獄中脫掉一層皮那也是好的。
最好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04
前世,在我這樣狼狽的時候,沈聽淮說:「阿蘅,不要再執念這些了,你我成婚後,我會為你遮風擋雨,護你一生平安。」
可誰能想到我半生風雨都是拜他所賜。
他口口聲聲說著與我青梅竹馬,必定珍愛我一生,卻在背後算計著毀掉我的一切,將我變成他的籠中雀。
為的,隻是聽話二字。
從前,我會與他爭論史書功過,我也會駁斥他諸多觀點。
那時候他眉頭微蹙,隻戲謔道:「你這樣爭強好勝,日後如何討得夫君歡心啊?」
我隻以為是隨口戲言。
原來,他內心如此厭惡,厭惡到不惜親手毀了我的前程。
女帝登基,民風日漸開化。
女子讀書,已非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