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沒想到出身世家的他也如那些老古板一樣,仍舊自私地想要女子圍著他守著他,對他言聽計從、逆來順受。
我主持中饋,為他應付官場上的人情往來,讓他不用為後宅瑣事煩心,一心仕途。
可午夜夢回之際,怎會不遺憾?
前世,他和同僚在書房議事時,不巧被我聽到。
那時,他們正在稱贊著一位女子。
「洛司遙不愧是首屆擢英榜的榜首,得陛下看重,十餘年功績加身,以女子之身位居吏部尚書之位,名滿天下。」
這話,出自沈聽淮的口中。
我從未聽過他對哪個女子如此贊賞,更從未在他口中聽過稱贊女子才學的話語。
可是下一瞬間他便嗤笑道:「可這樣的女子,太難掌控。」
轉而語氣狠戾,清冷出聲:「若要她們安分守己,必得折斷她們的羽翼,讓她們再難高飛。」
他的同僚聞言笑道:「就如當年您在嫂夫人的衣裳上做了手腳,讓她聲名狼藉,惶恐獲罪,斷送她的前路,您再出面救她於危難。這個時候,她便滿心滿眼都是你了。此後餘生,都再也折騰不起來了。」
兩人齊聲而笑,似乎對這樣的手段滿意至極。
我推門而入時,沈聽淮隻有惱怒,並無愧疚。
迎著我聲聲逼問,他卻不以為意地說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那也無需再費心瞞你了,索性如今你也邁不出這四方院牆了,若是聰明,便該裝聾作啞,繼續當著你的沈夫人。」
十載歲月消磨在後宅瑣事之中,的確如他所言,羽翼盡折,再也飛不出去了,所以,他有恃無恐。
可是,這沈夫人的位置大概並不穩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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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他在朝中對那位洛尚書極盡殷勤討好,可惜並未博得她半分笑顏。
所以他在外面養了一個女子,那個女子與洛尚書有五分相似。
同時又在思考著該怎樣把洛尚書這樣的女子拉下高臺,成為他的掌中物。
我看著他,譏笑道:「若非你使盡詭計,我又何至於困頓於此,認識你,是我此生最大的不幸。」
他漫不經心地打量著我,輕蔑道:「木已成舟,你又能如何?即便你去參試了,也未必能入擢英榜,也未必比得上她,何必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我的身上,你命中如此,怨不得我。你受沈家供養,衣食住行,皆用得是沈家的銀錢,你沒有質疑我的資格,順從聽話,還能讓你的來日過得舒服些,若耽於舊事,以此苛責,那便去祠堂跪著。」
05
前塵往事,歷歷在目,一刻不敢忘。
在刑部尚書找我問話時,我故作惶恐。
他威嚇道:「謝姑娘,若知情不報,亦是重罪。」
我略顯為難,而後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告訴他:「世兄那日在茶樓親口說策論試題是變通之道與守成之業。」
刑部尚書的臉上閃過震驚,呢喃道:「一字不差。」
對,一字不差。
這就是此次春闱策論試題。
可是沈聽淮卻在考前早已得知。
我的話,將成為最有力的證據,成就他的牢獄之災。
我眼眶泛紅,擠出幾滴眼淚,央求道:「周大人,世兄他是冤枉的。他不是這樣的人,求您明察。」
那位周大人瞬時冷了臉,「是與不是,自有朝廷公斷。」
我從刑部離開時,卻見一個姑娘在門前哭鬧著要見沈聽淮。
可如今的他,事涉重案,又豈容探視?
一番哭鬧,隻是白費力氣罷了。
可是那位姑娘的容貌,引起了我的注意。
原是故人。
她就是沈聽淮後來養在外面的那個女子。
人人都說她的容貌與當時的吏部尚書洛司遙有五分相似。
便覺得是沈聽淮對洛司遙這等高嶺之花求而不得,才轉而在外面養了個相似的歌女。
如今看來,倒是謠傳了。
這麼早便有了牽扯了。
她拽著衙役的衣裳哭求著,那人嫌她煩,便一把推開了她。
她跌在地上,哭得很是傷心。
我停在她身旁,漠然開口道:「科舉舞弊,乃是重罪,闲雜人等,不可探視。別白費功夫了,回去吧。」
她不忿道:「闲雜人等?我怎會是闲雜人等。他日後是要迎我進府的。」
聽到這裡,我卻覺得有些好笑。
「你對沈聽淮當真是情深似海、生死相隨?」
聽到我這樣發問,她明顯愣住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歷來科舉舞弊案,涉案之人人頭落地、滿門流放者,不勝枚舉。若你對他當真這般情深,自然可以著急入府,沒準兒禍及家人、流放千裡的時候,也能算你一份兒。」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轉而便噤聲不哭了。
「當真這般嚴重?」她試探性的問著。
我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多謝姑娘提醒。」她起身就走,溜走的速度極快。
我身旁的婢女看著她的背影,一時忍不住說道:「真是跑的比兔子還快,真該讓那沈公子出來瞧瞧。」
「她今日來,本就是為了做戲,來日沈聽淮若能全身而退,也會念及她今日的不離不棄,自會對她更好。」我輕聲說著。
我回府之後,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她們都以為我在為沈聽淮的事憂心煩擾。
卻不知,松花釀酒,春水煎茶,我正樂得自在。
至於疲於奔命這種事,自是留給定遠侯府去做吧。
聽說老侯爺最近四處碰壁,急得上火。
其他事我也做不了,便尋了個由頭,說是要為沈聽淮祈福,前往棲霞寺小住半月。
這個理由,他們無法拒絕。
父親母親還擔心我憂心過甚,便覺得出去走走也挺好。
如今春日氣候正好,棲霞山上風光秀美,正是踏青時節。
至於沈聽淮的死活,要看他的造化。
他這次的事可比夾帶作弊嚴重,乃是提前請託,賂買考官。
不僅涉及作弊之人,還牽扯官員。
牽一發而動全身。
若隻一人夾帶,雖破壞公正,但影響最小,這種最是好處理,隻罰作弊之人,也不會牽連過甚。
可賄賂考官,考前泄題,牽連太廣,一個不慎,便會惹得考生激憤、官場震動,引起一場劫難。
按照當朝刑律,賄賂考官、請託泄題的處罰自是重於夾帶數倍不止。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沈聽淮,是你自作自受了。
前世他以夾帶構陷我,最後又假仁假義地讓定遠侯府保下我。可是,這次他犯下的過錯重於我數倍,倒是要看定遠侯府能不能保下他了。
如今三司會審,沈聽淮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待我歸來時,便會有答案了。
06
他在牢獄之中受盡磋磨,我在棲霞寺中悠闲度日。
前世今生,易地而處,心境截然不同。
在我入寺裡的第三晚,女尼們人仰馬翻,慌張不已。
聽說是清水院有位香客突然高熱不退,昏迷不醒。
可是棲霞寺在山裡,即便下山請來大夫,可能也耽誤了病情。
我找到住持,問她可否讓我去看一看。
住持見情況危急,便無奈應下,卻有諸多交代。
直言那位香客身份不凡,必得慎之又慎。
我點頭應下。
進了屋內,隻見一女子躺在床上,臉色泛著微紅,可她的手卻緊緊抓著被褥,覺得很冷。
果然和前世一樣。
並不是什麼風寒之狀,而是中毒。
「住持,這山中可有天星蘭?」
我看向住持,她思忖片刻,而後道:「山頂好像有,我這就派人去尋。」
這位貴人便是當今陛下的長女崇徽公主,也會是未來的皇太女殿下。
可惜,前世她登儲位不過三載,便逝於東宮。
她的死並非意外,而是皇家兄弟阋牆,有人下毒暗害,宮中太醫發現時,毒性已深,無力根除。
慢性毒藥,經年累月。
起初,這種毒不易察覺,發作之時就像一場風寒,沒人放在心上,喝個湯藥過個幾日便會好轉。
大夫們也會按照風寒的方子來治。
可惜南轅北轍,毒素漸深。
直到後來能察覺出中毒時,已然晚了。
太醫當時已找出克制之法,天星蘭便能削減其毒性,可是發現得太遲了。
毒入骨髓,無力回天。
但願,這一世還來得及。
寺中姑子出去了一個時辰,回來時額頭盡是細密的汗珠。
幸而,找到了。
天星蘭的汁液可緩解其毒。
這也是一步險棋。
前世這事轟動朝野,因著沈聽淮在家中議論過這事,我比旁人知道的多些。但這畢竟隻是聽說,並未經過試驗。
今日她症狀嚴重,死馬權當活馬醫吧。
這毒並非一日之因,自然也不可能立時能解。
今夜若能緩解三分,也不枉費折騰這一遭。
07
第二日有人來通傳,說那位貴人想見我。
「聽說,昨夜是你救了我?」
我看了看她的面色,雖顯得憔悴,但是比起昨天已經好上太多了。
「貿然出手,如今也在後怕。」
聞言,她的眼底閃現出幾分考量,而後道:「你怎會知道這種草藥能緩解我的病症?」
「我曾在醫術古籍中見過相關記載,昨日情況緊急,症狀極其相似,這才貿然一試,實乃誤打誤撞。」我從容應答,昨天出手時,我便猜到她可能要問這些。
她命下人取來一排黃金,放在我的眼前,溫聲道:「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這就算作謝禮。」
我推拒不受。
這個人情,最好一直都欠著。
我開口提醒道:「姑娘,你體內有一慢性之毒,來日可要尋一位好的大夫仔細診治才是,天星蘭雖有妙用,卻還需醫者細細斟酌,配置解藥才可根除毒素。」
她既然不願意挑明身份,那我便也裝作不知道。
聽說這位崇徽公主素來喜靜,不愛出席宮廷宴飲之類的熱鬧場合,時常來寺中禮佛。
她的眼底浮現詫異,而後迅速掩下。
「多謝提點。」
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剩下的要靠她自己了。
皇室內鬥,自然不可輕易示於外人。
數日之後,崇徽公主匆匆離開,回到了京中。
上一世,她在這棲霞寺住了半年,這次離開得很是匆忙,大概是徹查此事去了。
我在寺中清闲度日,晨鍾暮鼓,甚是愜意。
家中傳來消息,是關於沈聽淮的。
考官收受賄賂、提前泄題之事,已然證據確鑿。
牽涉其中的官員已經被革職查辦,不日斬首。
沈聽淮也親口招認了一切,還僱了一人為其代筆文章,他背下之後,考場默寫出來。
代筆之人也被問罪,下了大獄。
沈聽淮則牽涉行賄與作弊之罪責,定遠侯府往前三代皆軍功卓著,這一次,老侯爺跪在宮中苦苦哀求,這處罰自然是可輕可重的,輕則流放,重則斬首,就看陛下會不會手下留情了。
家中接我回去,商議來日之事。
既然三司會審已然有了定論,沈聽淮並不是被誣陷的,的確是心懷不軌、觸犯律法,那麼,有些事便另當別論了。
父親喚我回京,定是想商議我與沈聽淮的婚事。
我入府的時候,見他正焦急地在府中踱步。
「壞了壞了,沈聽淮賂買考官、科考作弊一事由三司會審,證據確鑿,如今已上達天聽,聽候發落,你與他的婚事……」
父親語氣中盡是為難。
「父親,人品不正,行事卑劣,罔顧律法,辜負你我對他的信任,這樣的人,還是你眼中的賢婿嗎?日後還可堪託付嗎?」
我話音落,他點了點頭,而後道:「你的意思,為父明白了。是他立身不正,不堪託付。」
父親在次日便登上了定遠侯府的大門,親自退了婚事,拿回了當初的信物。
定遠侯府此刻理虧,自然也未曾多加糾纏。
群英試放榜,張貼在留墨樓外。
婢女率先前來報信,「小姐大喜,您是第一名。」
我怔然片刻,而後笑著,心中大石緩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