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我前世本該得到的。
「還有一位姑娘與您並列第一。」
「是誰?」我追問道。
「一位名喚洛司遙的姑娘。」
是她,並不意外。
我想親自去看一看那榜單。
馬車停在那裡,我擠進人群之中,站在榜下,看著上面字跡遒勁,盡顯風骨,寫著「謝蘅」二字。
旁邊有人笑道:「棋逢對手,真是生平快事。」
我回頭,看到了那個女子身穿一襲千山翠長裙,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陛下親自加設三題,十日後於紫微殿再次考校,勝者,將欽點為擢英榜榜首。屆時,你我再分高下。」
這算是戰書嗎?
我回之一笑,「靜候。」
她揚長而去。
08
前世,並沒有加設試題這一環節。
我被誣陷夾帶,未能參試,洛司遙便是毫無疑問的榜首。
Advertisement
可如今二人並列,才有女帝加試這一環節。
這一場,不會是考些詩書文詞之類的東西,前面已經篩選過了。
若所料不錯,必與時局有關。
洛司遙才華橫溢,頗有見地。
這最後一場較量,並不輕松。
畢竟擢英令真正要選拔的是能為陛下所用之人。
轉眼已是十日之期。
我與她齊入紫微殿。
先由中官宣讀聖旨,表陛下惜才愛賢之心。
陛下共出三題,我與她分別作答,將各自答案寫於紙上,一個時辰為限,以沙漏計時。
看到題目之時,我思忖良久。
洛司遙率先提筆,顯然已經有了思緒,最後亦是她率先停筆。
我比她慢上不少。
看到她停筆之後,我也並未著急,隻抬眼看了看沙漏,繼續從容落筆。
待得沙漏盡時,我亦隨之停筆。
三日後,聖旨便會降下,讓我與她回去靜候結果。
我與她同出,她神色堅定,成竹在胸。
宮道漫長,她與我同行。
「今日陛下所出題目,不知謝姑娘有何見解?」
她主動發問,倒是爽朗之人。
我輕笑道:「第一題論以古制今,當今陛下在朝中數次變革,此次頒下擢英令,開歷代之先河,自然不是因循守舊之人。此題自是想看你我是否與她同心同德,若是墨守成規、食古不化之人,大概也入不了她的眼。聖人不法古,不修今,法古則後於時,修今則塞於世。朝中已經有太多妄圖以古制今、抱殘守缺的老臣了,他們整日與陛下唱著反調,這樣的人何必再多幾個?法古之學,並不足以制今。」
洛司遙眼眸微亮,連連點頭,「謝姑娘與我想的一樣。」
陛下特頒擢英令,選拔人才,便是為了變法革新。
朝中老頑固已經太多了,自然不會再選些迂腐頑固給自己添堵。
「那第二題,洛姑娘怎麼看?」我也開口詢問她的看法。
第二題問的是前朝災荒年間餓殍遍野,當地富商聯手哄抬糧價,災情彌重,若為州官,當何為?
這題明顯是考問實務。
陛下要的是實幹之人,對此倒不意外。
洛司遙笑道:「殺一人可震萬軍,殺之,獎一人可悅萬軍,獎之。富商聯手,則必有為首之人,當尋出為首者,或許之重利,誘其反水,或殺雞儆猴,震懾四方,若為首之人率先向朝廷俯首,其他人等心生畏懼,則如一盤散沙,其聯盟不攻自破。」
我聽完她的話,笑著搖了搖頭:「這次我與洛姑娘便想得不一樣了。對為首者許之重利,或許會因分配不均而激化矛盾,殺雞儆猴不失雷霆手段,可終究難平人心……」
我的話還沒說完,隻見大批羽林衛披堅執銳,匆匆而來,面色冷峻。
我與洛司遙趕忙退至兩旁。
待那些羽林衛匆忙而過後,我與她對視一眼,齊聲道:「出事了!」
宮中內外,立時戒嚴。
此處不可久留,得快些出宮。
京中要道皆被重兵把守,層層搜查。
我繞小路回到家中,便聽父親說朝中有大事發生。
二皇子被人揭發結黨營私,與朝中大臣往來過密,信件上多有僭越不軌之言,覬覦儲位,拉攏各方勢力。
陛下震怒,如今羽林衛齊齊出動,已然圍困了二皇子府邸,便是一隻蟲子也飛不出去了。
風雨欲來,人心惶惶。
京中各家生怕在此時查出二皇子有牽連。
如此異動,朝野皆驚。
謝家亦是閉門謝客,深居簡出。
那日加試本該在三日後出結果,現下也無限拖延了。
二皇子被圈禁,與他私下勾結的臣子皆被下獄。
陛下雷厲風行,用時一月,肅清餘黨。
二皇子覬覦儲君之位,希望許下重利,讓這些人支持他成為太子。
卻不想,聰明反被聰明誤。
餘生囚禁於廢苑,無詔不得出。
09
聖旨驟然降於謝家,我隻聽得那句:「朕夙夜庶幾,求賢若渴,親設諸試,今得賢才謝蘅,堪為榜首。」
中官親至謝家宣旨,我官拜司使。
命我十日後,前往戶部度支司就任。
陛下讓我入戶部,我隱約能猜到原因。
那日她所出的題目,問及是否效仿古人之法,而我顯然主張革新,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
若記得不錯,應當在一年之後,陛下便在朝中有變革稅制之意。
戶部,恰是掌賦稅之事。
若如此,來日大有可為。
沿街數裡,敲鑼打鼓,皆是歡呼之聲。
擢英榜引得朝野上下紛紛側目,風頭之盛,並不遜於科舉放榜。
聖旨昭告四方。
世人皆知,擢英榜榜首乃是謝氏女謝蘅。
族人皆說我不負教誨,為門楣增光。
這才是我前世該得到的一切。
洛司遙入了吏部,亦是要職。
按照前世軌跡,十年後,她將官拜吏部尚書。
這次,十載之後,戶部也將有我一席之地。
她親登謝家大門相賀,一派坦然,「陛下已命中官將你的文章傳閱國子監上下,我那日忍不住找來一閱,心中拜服,輸給了你,我便也認了。恭喜。」
話音落,她爽朗一笑。
我將她迎進來,打趣道:「當是你我同喜。」
至於沈聽淮,陛下終是顧念沈家有功,手下留情,杖責六十,流放至靖州。
可是,這亦有代價,定遠侯府的爵位終於此代。
待老侯爺死後,爵位收回,後代再無法襲爵。
經此一劫,定遠侯府便大不如前了,也可預見來日衰敗之路。
靖州苦寒,流犯受盡看管,終日勞作。
這對於他這等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而言,恐怕比殺了他更難受。
我在城門處剛好看到他,落魄狼狽。
他看著我的目光中帶著恨意。
顯然,他已知道了,刑部問話時,我並未替他隱瞞遮掩。
我隻是讓他親身體會了我前世的境地而已。
他怨不得我。
我坐在馬車上,朝著他緩緩笑著,笑中盡是挑釁。
他的身上戴著重重的枷鎖,看見我挑釁笑著,他竟然想拼命掙脫出來,卻被隨行的獄卒推搡著向前走了一步,一個踉跄,竟摔在了地上。
「謝蘅,你害我。」
「請託賂買之事,皆是你自己做下的,我害你什麼?」我挑眉看向他。
「是你一再刺激,才使我行差踏錯。」
他將所有的過錯都推給了我,真是可笑。
前世,沒有我的刺激,他仍然這樣做了,隻是那次的他比較幸運,瞞天過海,未露馬腳。這次,我隻是設計揭穿了他,讓他得到該有的懲罰罷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害我?這麼多年,我待你不好嗎?」他聲音沙啞,質問著我。
時至今日,他竟然問我為什麼。
「世兄,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喚你,那日你送我的月華錦衣裳,我還留著,銀鹽顯影,真是好算計。若非我換了衣裳,那後來狼狽不堪的,便是我了。」
他臉色陡然一變,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身子有一瞬間的輕顫:「你何時知道的?」
「這不重要。」我冷眼看著他。
「你明明早都發現了,卻在我面前裝作不知,讓我放松警惕,故意設局,真是心機深重。」他眼底湧現恨意,對我怒目而視。
「靖州苦寒,一路走好。」
我放下車簾,馬車緩緩駛過。
10
年關時節,再遇到崇徽公主的時候,她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
她已入主東宮,成為皇太女。
我俯首行禮。
她抬手虛扶道:「那日在山中不便表明身份,還望見諒。」
「殿下玉體近來如何?」
「太醫已為本宮配置出解藥,餘毒已清。太醫惶恐不已,自覺疏忽,若非在寺中得你提醒,恐釀成大禍。來日若需相助,本宮定盡力而為。」
前世崇徽公主離世後,陛下傷心不已,深以為憾。
至於害她之人,已然很明了了,是二皇子。
那一日我在寺中的提醒,引起她的警覺了,回來後必定前後徹查了。
崇徽公主素日看著溫和,但她身為女帝長女,長於深宮,亦有驚人手腕。
這一世二皇子下場這麼慘,便是崇徽公主發現是他在下毒暗害, 轉而率先出手了。
先下手為強。
這一世他奸計未成, 反而害得自己慘淡收場。
上一世崇徽公主死後, 是二皇子成為太子, 行事逐漸與女帝意願相背離, 不願革新, 隻想遵從祖宗之法,循守舊例。
他期待恢復前代之象,隻可男子為繼, 女子安於後宅,依附於人。
女帝頒下的諸多政策,他已有陽奉陰違之勢。
若是來日女帝駕崩,隻怕今日擢英令之景象再不復見,朝野上下, 再無女子立足之地。
他若繼位, 便會堵死天下女子之路,也會堵死我想走的路,我又豈能讓他如願以償。
如今, 有女君,有太女, 來日還會有無數女官。
終有一日,女子或許也能堂堂正正參加科考, 不必再如今日由女君特頒擢英令才能給一個特殊的機會。
11
聽說,沈聽淮到了靖州之後, 並不安分。
陛下已然從輕發落, 可他忍受不了苦寒之地的終日勞作,竟在一個月黑風高夜, 打暈看守之人, 想要逃跑。
可惜被人發現, 夜半追趕, 他慌不擇路, 竟在夜間跌落懸崖。
次日,找到他的屍骨時, 已不堪直視。
定遠侯聽說此事,怒急攻心,此後臥病不起。
我的手摸向了衣袖,猛然用力,撕出一個口子,左右翻找,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我」我自有我要走的路。
我在戶部一年,仔細翻閱過往資料,研究前人之法,細察利弊。
直到陛下頒布明令,改革稅制。
朝中守舊老臣一派多有反對之聲, 陛下不拘一格,啟用朝中新人,命我入宮聽旨。
我領旨而出,站在那千層白玉石階下, 呢喃道:「屬於我的機會,終是等到了。」
隻見皇太女從左側緩步而來,接話道:「陛下正是用人之際,錦繡通途, 皆在眼前,可莫要讓陛下與本宮失望了。」
我遙望巍峨帝闕,轉而俯首相應:「臣定不辱使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