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府門前的一尊石獅,被一筆點了睛後我修出了靈胚。
因為長相持重端方,被送入宮的第一年我就被抬為了妃。
我闢邪鎮宅,招財納瑞,原本妖氣衝天的後宮沒幾天就一片祥和。
1.
我被點了睛。
為我點睛的是個高人,自那日後,竟漸漸有了靈胚,還修出了人形。
不過可惜的是他那天隻點了我一個,我旁邊蹲著的那位沒點,這讓我很是孤單。
所以修出人形後的第一天,我就跳進了王府,整日蹲在門外,今天總算能看看自己鎮守的宅子究竟是什麼模樣。
一個眉眼如畫的姑娘坐在秋千上晃蕩,露出白玉一般的兩截小腿,看到我站在樹後,從上面跳下來,向我招招手。
「我怎麼沒見過你?你就是爹特意為我找的丫頭嗎?」
她額頭上黏著些細碎的絨毛,鼻翼輕輕翕動,十分嬌俏喜人。
我沒應聲,隻盯著她。
我知道她,她是這王府裡最金尊玉貴的小主子。
小時候常騎坐在我背上玩,要不是後來下了幾場大雨,我現在頭上還一股子尿味兒…
還給我裁剪過裙子,自然是穿不上,掛在我身上像塊奇怪的披風。
她也給我喂過雞腿,塞過糕點,那些最後都喂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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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還奇怪,偌大的王府,為何她就偏喜歡找我一尊石獅子玩?
後來她漸漸大了,出門都要坐著軟轎,也不會再多看我一眼了。
「同我倒是有幾分相像。」原本明亮的眸子因為我的沉默暗了一些,依舊是笑著說道。
「爹有沒有告訴你此番是要入宮的,入了宮便再不得自由了。我給你些銀子,你且出去好好玩玩,若是不願回來……」她頓了一下,細聲道,「我也不會叫爹去尋你麻煩。」
懷裡被塞了幾塊沉甸甸的銀錠子,她又推搡了我幾下:「快走吧,別被人瞧見。」
我可是石獅子,別說是她,就是再來 10 個人也不一定推得動我。
「入宮做什麼?」
我將銀錠子揣進懷裡,直言問道。
聽到我問話,她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不提那些個不開心的事。你呢?你以後想做什麼?」
「找人。」我想了一下,找到那個為我點睛之人,了結因果。
「找……」她話未說完,目光卻停在了我的身後,「爹!」
她聲音又輕又快,整個人如同小兔一般歡跳過去,撲進來人的懷裡。
王爺如今已近不惑之年,走路時崴著一條腿,我記得建府時便已經這樣,聽來往的人咬耳朵,說是為了護佑皇上才受的傷,也是為此才封了個異姓王。
「她是誰?」
身為鎮宅石獅,我對血煞之氣極為敏銳,他渾身一股子兇戾殺氣,隻在自家閨女身邊才斂了幾分,看到我這個生面孔,那股子殺氣便騰了起來,如同一柄剛淬火的利劍。
姑娘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笑吟吟牽住我的手:「我尋來的玩伴,這就要走了。」
「走?」王爺的目光又厲又細,將我上下看了幾遍,微一擰頭便有幾個兵甲將我圍住。
「我看她與你就有幾分相似,虧得我找了這些日子。」
「蕊兒,那小皇帝擺明了就是用你拿捏我,我看就讓她替你入宮。」
「你不是心儀那個小畫師嗎?明日你們就成親!」
那幾個兵甲本來試圖將我拖走,可我腳下有如釘住,愣是紋絲不動。
不過我聽到小畫師時,心裡略有所感,這才任由他們將我拖了走。
我記得那日,是個年紀不大的畫師用一筆朱砂點了上來。
後來他站在王府外等了許久才滿目寂寥緩緩離去。
若真是他……
這因果原來是應在了這裡。
第二日果真是那位小畫師來了王府。
模樣沒變,就是瘦了許多,看起來弱不禁風。
那之後,我便定下了主意:入宮。
2.
我入宮那日,蕊兒姑娘紅腫著眼眶,她身旁的小畫師眸子深沉,像是早就窺探了我的身份。
我看不透這個小畫師,他的氣息毫無波瀾如深井一般,這種莫測讓我有些驚懼。
或大善,或大惡,不論是哪種,都不會無端出現在這裡。
不過他賜我一份人間氣,我自然還他一節姻緣線。
若是有朝一日,他顯了真身,要與王府為惡,我身為鎮守石獅,自然也饒不過他。
3.
宮苑深深,我一眼就覺察到了妖氣漫天。
照理說不該如此。
皇宮中鎮守的仙獸極多,更遑論還有龍氣。
除非是帝君無道,妖惡橫行。
我跟著領路的太監走了一路,路上見不少賊眉鼠眼窺視我的宮人。
才剛剛入宮,那些小妖精們就坐不住來探我的底兒?
我端著手,走得步步沉穩,若是有些道行的,應該看得出來我步步都重如千鈞,落地時又卸了全力,隻如鴻毛般輕輕一點。
小皇帝看起來倒也不像是失德之人。
眉目俊逸,身姿秀拔,隻眉心中黑氣充盈,像是有妖魔作祟。
「皇帝,蕊兒可是懷王的獨女,封為順嫔如何?」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我這才發現他身後的屏風後還坐著一位,斂了氣息,深不可測。
「母後說得是。」小皇帝點點頭。
看來小皇帝也隻是個傀儡,這就難怪為何他看起來不像失德無道之人,宮中守護卻是盡數妖孽藏匿了。
封了順嫔後,我照例去向皇後謝恩。
入了棲鳳宮,濃鬱的妖氣撲面而來。面上端莊秀雅的皇後,在我看來,是隻搔首弄尾的白狐。
道行不深,可惑人已經足夠,那雙狹長的媚眼勾魂攝魄,若我不是石頭做的,恐怕此時也要心神不定。
而她身旁坐的其他兩妃,竟也不是人。
一個兔兒精,桃腮杏目,看起來嬌憨可人。
一隻白貂精,濃眉明眸,分外颯爽。
一時間,我竟有些不確定自己是在皇宮還是在妖洞。
我本隻是打算替了蕊兒姑娘入宮,安安分分了結因果,沒曾想在深宮裡竟還得履職盡責,鎮宅闢邪。
按規矩,我是要行禮的。
可我的禮,她們三隻妖卻是受不起。
我捋了裙擺,施施然曲膝跪下,獨屬於百獸之王的兇戾之氣洶湧散去。
兔兒精最是膽小,一察覺到煞氣便慌了神,緊捏著皇後的袖筒。
白貂卻是一愣,眸子越發明亮,快速與臺上端坐的皇後對了一眼。
「姐姐也是來尋仇的嗎?」
白貂精長腿一邁,纖手搭上我的肩膀,露出白色的蓬松貂尾,向我示好一般輕輕搖擺了兩下。
「我是白貂,她是兔子,皇後娘娘是狐狸,姐姐呢?」白貂精似乎將我當做了某種妖精,拽著我的手向我套近乎。
我一時之間竟因為她的坦白而進退維谷。
頭一次見到妖精見我自報家門,又一副姐妹情深的劇本。
皇後柔柔一笑,狹長的媚眼眯成了一道細縫,扭著腰肢從高臺上走下。
「您怎麼也來了。那位畢竟是正兒八經的皇帝,不能明著來,隻能讓他自取死路,您回去歇著就是。」
我順著她的力道站起身,心裡卻更是驚疑,這小皇帝究竟怎麼招惹了這些小妖,竟讓她們結伴尋仇?
看來她們是把我認成是別的來尋仇的大妖,我也不反駁,隻由著她讓出位置,讓我坐在了首位。
坐下去的那一瞬,我有些恍惚,總有種自己成了妖王的錯覺。
看我坐下,三隻小妖長松了一口氣,低眉順目立在一旁。
我在皇後宮中並沒有久留,倒不是怕露餡兒,隻是想趁著她們驚懼的工夫抽身,好聽個牆角。
身雖離開,我的靈識卻盤踞在棲鳳宮的脊獸旁,宮裡的石獅和我也沒什麼不同,不過就是模樣俊了些,應該是個手藝好的匠人。
「好兇的煞氣……」聲音軟軟糯糯,應該是一直未開口的兔子精。
「連我也看不清她的真身,可山上數得上名號的我都認得的。」聲音百轉千回,哪怕是看不到,聽聲音也叫人耳朵酥痒,是那隻狐狸。
「連姐姐也看不出的話,那會不會是別的地方來替自己小輩尋仇的?」白貂的聲音脆脆的,隔著牆磚也不減分毫,「那狗皇帝積怨已久,就連山神她老人家都出了山門親自坐鎮。」
「隻可惜我們來遲了一步,那狗皇帝竟死了。不過父債子還,找小皇帝也一樣。」
一說起狗皇帝,我便聽到一陣又弱又短的啜泣聲,兔兒精連哭都是小意謹慎的。
「全賴姐姐們庇護,我們才免於滅族,如今若能替他們報仇,便是死也值。」
「什麼死呀,我們好不容易留下條命,自然是要好好活著!」
我聽了不多時,一切了然於心。
一切因果,自有定數,宮中那些守護都沒有顯身,我一王府的石獅便先作壁上觀吧。
4.
單獨見到小皇帝,是他詔我侍寢。
我一石獅子,侍寢?
「聽說,你總是守在宮門口等朕。」小皇帝站在紅燭下,搖曳的燭光將他周身染了層層黃暈。
我隻是習慣蹲守在門外,小小宮闱實在比不上天高雲遠月朗星稀看著舒暢。
整座皇宮看起來富麗堂皇,可我瞧著裡面的人還不如王府裡的過得痛快。
「臣妾喜歡看如月橋上的石獅,十分逗趣。」我隨口捏了個理由。
「你喜歡石雕?」小皇帝看向我,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清亮。
「臣妾喜歡獅。」我直言。
石雕有什麼趣,隻是因為同為石獅我才多了幾分興致,總要看看別家獅都長得什麼模樣,是俊是醜。
「不愧是懷王之女。」他眯著眼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徐步走到我面前,「若你喜歡,朕可命人在你杏曦宮裡也雕一個。」
「多謝皇上。」我應道。
小皇帝眉頭一挑,似乎沒料到我竟不推卻,一時間愣在原地竟沒回過神,過了好大會才悶著聲音道:「石獅煞氣甚重,若置在杏曦宮,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臣妾倒覺得皇上你若食言反而不美。」
小皇帝原本有些躊躇的眉頭松展開來,看著我笑:「是不美,那便置一個。」
「夜深了,皇上早點歇下吧。」我往前近了兩步,媚人的手段我斷斷沒有,可手勁卻是甚大。
且速度奇快。
隻他側過身子等我服侍的工夫,我便一掌劈在他頸後。
待第二日小公公來喚,他才蒙眬睜開眼。
「朕竟睡了一夜?」
「不然呢?」我將鬢前的金簪往深處推了推。
「朕一向覺少,從不睡一夜。」
「興許是我這裡,睡得舒服。」
小皇帝揉了揉脖子,我下手雖重,可不留痕跡,隻是有點疼罷了。
「倒是怪。」
小皇帝走後,我才發現他眉心的黑氣散出了一縷,輕輕盈盈貼在昨夜他安睡的枕面上。
那黑氣像是有生命似的,一察覺到我的視線便鑽進了枕芯裡,我也懶得理它,這些年鎮守在王府外,我什麼沒見識過。
懷王戰場廝殺,一往無前,可回了王府,他身後排的亡魂還不是我悉數擋下。
如今不過一縷黑氣罷了,離了人身便半分惡都做不了。
5.
自那日後,我便常分了靈識去窺探小皇帝。
我倒想看看,這個小皇帝究竟是如何做派,照理說,山神坐鎮,三妖齊出,換其他人早就沒了性命。
看了幾日,小皇帝的日子過得比門前螞蟻都無趣。
除了上朝與批折子,便是在看書和處理政事,入了夜也很少安寢,若是召幸妃子,也不過片刻便會離去,隻那三隻小妖能勉強多留他一個時辰。
想來也無非是她們用了些法子魅惑小皇帝來便宜行事。
每每小皇帝召幸她們三人,眉宇間的黑氣便會再濃鬱一分。
可若他有幾日不召,我便會看到太後身旁的人提著參湯之類的去小皇帝那說一番道理,也不過就是皇嗣為重之類的。
真真是無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