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少說都有三五封信,多則十幾封!
按照京城到江南的路程,師兄該是隔兩日便寄出一封,我才能收到這麼多。
不是我不愛看師兄的信,隻是內容過於無聊。
——阿喬,你在江南過得可好?胖了嗎?還是瘦了?
——阿喬,你夜裡睡得好嗎?聽說近日江南連連下雨。
——阿喬,你買了青樓做老板,銀子可夠用,師父沒有苛待你吧。
——阿喬,聽說師父打你了,你要是委屈就來京城找我。
你聽聽,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有什麼好看的。
師父撐著船找到了我,把信砸到我身上,罵道:「耳朵聾了!老子嗓子都喊啞了,都不見你回應一句。」
我捏著那信,拆開來看了看。愣了一下,啊,蕭祁煜被封為太子了。
隻是奇怪,溫若顏竟然隻被封做太子良娣,蕭祁煜還一連冊封了幾位妃子。
這事兒沒多久就傳遍江南,人人都說溫若顏竟成了笑話。捷足先登,竟然沒成太子妃。據說為此皇後大發雷霆,跟太子惡鬥一番,惹得溫若顏更是失去太子寵愛,在東宮日日以淚洗面。
這些事情,終究是離我遙遠得很。
師父拿蓮蓬敲著我的腦袋說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早點給師父找個上門女婿。蕭祁煜你是別惦記了,將來三宮六院的,你受不住。」
我費盡心思離開皇宮,怎麼還會回去。
我嘴硬地說道:「我什麼時候惦記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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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喝得大醉,哭哭啼啼不是你?」師傅取笑我,「養傷的那些日子,睡夢中都在喊他的名字。」
我惱羞成怒,一腳把師父踹到水裡,用荷葉遮住了臉。
動心自然是動心過的,惦記自然也是惦記過的。
但人這一生,不隻是有情愛。比情愛更可貴的,是自由。
如果兩者不能兼得,那我要自由。
至於蕭祁煜,我希望你這一生安好,善待自己。
我始終會記得,初見你時,你丟給我一粒銀子讓我換差事時的善良。
17 蕭祁煜番外
我從出生起,就是宮中尊貴無雙的六皇子。就算皇後生的嫡子,都不如我受父皇器重。
人人都說,我必定是太子,我也這樣以為。
我母妃冠寵六宮,父皇將她捧在掌心疼寵。
她這一生沒有受過任何苦楚,不過日日傷春悲秋罷了。
她掉一滴淚,父皇都要心疼好幾日。
可是我們都忘了,父皇是我的父親、母妃的丈夫,可他還是帝王。
外公權勢滔天,人稱薛半朝,朝中半數能臣都是他的門生。
那日母妃生辰,她在觀星閣為父皇一舞。
父皇當場摔碎了琉璃盞,怒道:「一朝貴妃做這等媚俗卑賤的姿態,如何為六宮表率。禁足十日,好好反思!」
母妃跌坐在地上,腳踩在琉璃盞上,滿是鮮血。
她穿著霓裳羽衣,流著淚道:「蕭承思,你要對我父親動手了,是不是?」
我母妃到底是薛半朝的女兒,聽說她在閨閣之中素有才名,自小愛扮男裝在京中遊玩兒。她跟父皇自小相識,為他入宮做貴妃,一生囚禁在深宮中。
她哪裡是不諳世事,隻懂得描眉畫唇的貴妃,她什麼都懂,隻是什麼都不敢懂。
她自嫁入宮中那一日,就不再是冠絕京城的薛羽秋。
那一日,母妃拉著我的手慘淡說道:「煜兒,你若是愛上了一個女子,千萬不要娶她。這深宮,隻會教人香消玉損。這宮中,從無真情。」
那一年,我十二歲。宮中人人都稱贊六皇子仁心仁德,芝蘭玉樹,才貌雙全。隻有我知道,我對這宮中的一切都覺得無趣,日日帶笑,隻不過不耐煩應付他們。
薛家倒了,母妃病倒。
我去看她,父皇匆匆而到。
我被父皇下了旨禁足,若是被他看見了免不了一頓責罵。
我躲在櫃子中,看到父皇衝進來。
父皇盛怒道:「你要離開!羽秋,你說過要我陪我一生!你都給誰寫了信?那個賭術無雙的千手佛醫?還是那個愛慕你終身未娶的劍俠?」
母妃少時,結識了不少好友。當年父皇稱贊她雖是女兒身,卻有少年意氣。如今,這些都成了攻訐她、羞辱她的借口。
「蕭承思!你殺我父親,滅我薛家一族,難道還要我在你身下承歡,日日討你歡喜,猜測帝王心思?這十幾年,我過夠了!」
我印象中那個柔弱美麗的母妃,竟然有這樣剛絕的一面。
她的態度激怒了父皇,父皇露出了猙獰又可怕的一面,那是一個男人惱羞成怒的樣子,他也許在害怕,隻能用這樣的暴行來逼迫我母妃。
我衝了出去!阻止了我父皇的獸行。
父皇一腳把我踹在地上,那一瞬間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後悔。
可是一個帝王,從不會承認自己的過錯。
他平靜了一會兒說道:「煜兒,你的路走得太順了,以至於你不知道如何做一個皇子、做一個兒子。如果你能活下來,朕許你太子之位。」
那夜之後,我母妃自缢,我被貶青石軒,開始了長達三年的幽禁生活。
在青石軒這三年,我日日被毒素折磨,吃不下飯,身體越發消瘦。
我沒什麼在乎的,隻是等死罷了。
一直到阿喬到來。
青石軒的太監來了走,走了又來,沒有一個能留住兩日。
總歸,我也不在乎就是了。
我開門的時候,外面陽光曬得我難受。
可是不知怎的,我一眼就瞧見了阿喬。
她太活泛了,太生動了。
她穿著毫不起眼的太監服,裝作低眉順眼的樣子,可是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我,分明帶著好奇。
她口中自稱奴才,卻沒有一點卑躬屈膝的樣子。
我不想讓她在這青石軒困死,丟給她銀子讓她去別處當差,沒成想她拿了銀子卻留了下來。
我毒素發作,疼得暈死過去。
整夜整夜地疼得睡不著覺,吃不下飯,虛弱無比。
恍惚之間,有人溫柔地抱著我哄著,嗓音脆脆的。
她哄著我:「好煜兒,喝了這碗藥,獎勵你一個蜜餞。」
有時候她許是不耐煩哄我,直接掰開我的嘴往裡灌。
我神志恍惚,直到毒素徹底清除,醒了過來。
屋子裡月光昏昏,她睡得七仰八叉,腿壓在我的肚子上。
她睡得實在太香了,翻了個身,還在我頭上一陣摸索,像是在確認我有沒有燒。
我沒忍住,一腳把她踹開。
她迷迷糊糊給我灌藥,又在喊我煜兒,是睡夢中那個聲音,清清的,脆脆的。如同這青石軒開的那棵槐花樹,聞著就是甜的。
她叫阿喬,從今往後就是我的貼身太監了。
我知道她是千手佛醫派來照顧我的,但是我從不戳破她。
她實在是呆傻,我有一日聽著她嘟囔:「師父啊師父,他怎麼還是個猴子臉,他的娘真是天下第一美人嗎?怎的還沒有我認識的小太監小明子長得好。」
我聽了心裡憋了一口氣,日日喝著補氣養血的藥。
我讓她幫我找了一身體面的衣服,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
等我出來以後,故意在她面前晃悠。
她抬頭一看我,就愣住了。
我分明從她的眼中看到了驚豔,心裡一陣滿足。
自那以後,阿喬對我越發殷勤了,瞧不得我一點不開心。
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分外注意儀容。
我決心走出青石軒,參與奪嫡之爭,是一個午後。
阿喬走了半日都沒有回來,我忍不住出去找她。
在路上,我瞧見她跪在地上。
她不知道怎麼得罪了賢妃宮中的太監,被罰跪。
日頭那麼毒,她曬得滿臉是汗。
她倒是滿不在乎,還從袖子裡掏出個果子吃。
沒過多久,有個人跑來跟她一陣嬉鬧。
我認出了那是八皇子蕭祁明,他們兩個分外相熟的模樣。
蕭祁明給她擦汗,給她喝水,陪她玩鬧了一下午。
阿喬跪夠了時間,回了青石軒。
她還笑嘻嘻地跟我說:「唉,玩得忘了時間,你餓壞了吧。」
她拿出包著的點心給我,那是蕭祁明給她的,她那麼貪嘴卻隻吃了一塊。
我看著她毫無陰霾的笑臉,在想,這幾個月,她到底受了多少這樣的委屈?
自她來了以後,我有熱飯熱菜吃,兩頓之中總有一頓能吃到肉。
我能穿到幹淨的衣物,偶爾衣服上還有點綴的刺繡。
這些,都是阿喬帶來的,我卻不曾想過她在背後付出了多少。
我想起她跟蕭祁明玩鬧的樣子,隻覺得堵心。
我竭力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道:「你進宮這麼多日,可結交到了什麼朋友?」
阿喬啃著果子,開開心心地說道:「那自然是有的,我可是人見人愛。遠的不說,浣衣局的小桃就是我的好妹妹,御膳房的小明子跟我是八拜之交,還請我吃紅燒肉了呢。」
皇後嫡子,八皇子蕭祁明竟然能放下身段偽裝成一個小太監跟阿喬玩樂。
我當然知道阿喬有多好,她有一顆熱烈的、赤城的心。再冷的人,靠近她都覺得溫暖。活在這深宮中的人,最缺的就是阿喬身上自由的靈魂。
我又在想,如果哪天蕭祁明要阿喬去他宮中伺候,我能拒絕嗎?我又有什麼權力拒絕?
於是我寫信讓阿喬帶出去,我終究還是走出了青石軒。
去了景明宮,恢復了從前錦衣玉食的日子。
我幽禁青石軒三年,不管是功課還是武藝都落下許多。
太傅安排的課程越來越多,父皇給我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父皇察覺到我跟阿喬走得近,隻是冷漠地說:「你松懈一分,那個叫阿喬的就要多受一份罪。來日你若是奪嫡失敗,他又能有什麼好下場。」
我終於明白過來從前母妃在宮中的無奈與落寞。父皇再如何寵她,陪伴她的時間終究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