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太黑太冷,我隻能獨自走,我不忍阿喬跟我受苦。
我越來越忙,能陪阿喬的時間越來越少,發現自己越來越抓不住阿喬。
阿喬跟蕭祁明走得太近了,今日遊湖騎馬,明日喝酒觀星。蕭祁明有皇後寵著,這日子總歸是過得舒坦的。可是我早已無路可退,背後是萬丈深淵。
我曾想過要阿喬不要跟他親近,我知道隻要我張嘴,阿喬再不高興也會應承。
可是我到底沒有求她,我不願意她整日困在深宮,能出宮玩兒她心情總是好的。
在景明宮阿喬有我照應,在外面有蕭祁明為她保駕護航。這血雨腥風的深宮有多少人想拿她作伐子,先有賢妃後有皇後,這些我幫阿喬擋了下來。
我發覺到我對阿喬並不是兄弟情義,而是男女之情,緣於三喜的一句玩笑。
三喜隨口一句說道:「唉,咱們阿喬唇紅齒白的,相貌不錯。八皇子該不會是看上了阿喬,想招他侍奉吧。」
一瞬間,我的心如擂鼓。
那晚,我夢遺了,夢裡是阿喬的模樣。
我不敢讓她知道,悄悄處理了被子。
這份心思讓我痛苦又掙扎,這是不倫,這是齷齪的!
在這宮中我見慣了骯髒的事情,我也知道有太監在床榻上侍奉高官達貴。
從前我厭惡這些令人惡心的事情,如今我卻成了其中的一員。
我做夢夢到自己強迫阿喬,她痛苦得自缢。從夢中醒過來,我怕得渾身都冷了。
還好,還好阿喬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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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私下問三喜,太監跟男人之間可有……那種情誼。
三喜一瞬間就懂了我在問什麼,他對阿喬是真心維護。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道:「奴才們雖是太監,也有一顆男兒心。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怎麼會做那種汙穢事兒。」
許是三喜瞧我臉色實在不好,他跪在地上請罪,說漂亮話哄我:「也許阿喬對殿下有幾分真心。」
可阿喬跟那個小桃走得那樣近,怎麼會對我有那種情誼。
我逼迫自己疏遠阿喬,故意跟她鬧脾氣,她竟然能一個月都躲著我。
她又去找蕭祁明玩兒,我等到她天黑,她卻沒來看我一眼。
我心裡像是住了一頭猛獸,在日日吞噬著我的理智,讓我發瘋。
這一日日,每當我想靠近阿喬的時候,都用刀子割在自己身上,疼痛讓我清醒,讓我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如果不想失去阿喬,就要克制住內心的猛獸。
我知道自己隻怕有病了。
我告訴自己,隻要阿喬開心,我獨自入睡、獨自生活也可以。
可是阿喬推開我的門,迎著我的箭走來,我打造了一個月之久的壁壘轟然坍塌。
她抱著我哄著我睡覺,我就知道我徹徹底底完了。
我愛上了一個小太監,再也離不開她。
朝中的敵對勢力罵我不顧人倫,寵幸一個太監。
阿喬聽了一些風言風語找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勸我寵幸女人。
我哄騙著她為我診治,我發了瘋似的渴求她,卻不敢冒犯她,隻敢借著這樣的借口,滿足自己齷齪的欲望。
父皇說:「如果你榮登大位,寵幸太監也好,迎娶寡婦也好,誰也攔不了你。可你要是敗了,悠悠眾口就能逼死你那個小太監。」
奪嫡之爭死了很多人,那個我厭惡的小桃,還有阿喬的師叔林太醫。阿喬因為林太醫的事情跟我越發疏遠,我冒險用死囚替換下了林太醫。如果讓皇後一派的人發現,我所有的布置都將功虧一簣。可是看到阿喬的笑臉,我覺得這一切都值了。
她還是去救了蕭祁明,我看到她拿出那個玉佩的時候,如同五雷轟頂。
那玉佩,原本是我的,蕭祁明纏著我非要,我便給了他。
原來那年冬雪覆蓋京城,在我車輪下昏死過去的小女孩居然是阿喬。
她自顧自地說著過去的事情,完全不知道我內心驚濤駭浪。
我明明記得自己救的是個女孩,阿喬卻是個太監,她竟然隱藏身份在我身邊待了這麼久!
該說我是個傻子,還是她太擅長隱藏自己!
那些時日,我因為愛上一個太監而自我矛盾、自我傷害,仿佛成了一個笑話。
我隱忍著沒有拆穿她,我知道這還不是時候。
一旦她女子的身份暴露,將會惹來許多麻煩。
奪嫡之爭已無退路,皇後拉攏我,讓我娶溫若顏。說隻要我娶了溫若顏,她幫我爭取兵權,鬥倒大皇兄。
我沒同意,但是發現自己已然沒有選擇。
父皇終究是發現了阿喬是個女子。
他罵我:「昏聩!軟弱!無能!為了一個女人,你竟然心軟至此!若是你不能娶溫若顏,那個叫阿喬的,也不必活了。」
我知道是千手佛醫給父皇寫了信,他們是舊時好友。
六宮之中,沒有事情能瞞得住父皇。他要讓阿喬死,阿喬必定活不下去。
我答應娶溫若顏,我記得她的模樣,因為她跟阿喬長得頗為相像。
她表現得那樣柔情似水,可是我看得出她眼中對權勢的欲望。
溫若顏大概對我是有幾分愛意的,但是她更想當太子妃、當皇後。
阿喬在宮中的這些日子過得很不開心,縱然我讓三喜日日陪著她,她也沒有從前那樣的笑容了。
她得知我要娶溫若顏,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對待我平靜得像是一個路人。
我想告訴她,溫若顏隻是一個幌子,隻是我奪取太子之位的棋子,可是面對她清澈的眼眸,我發現這些話我一句也說不出。
我想起父皇嘲笑我:「想要皇位,又想要真愛,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
父皇罵我白日做夢。
我能說服自己,卻無法對阿喬解釋這一切。
我終於明白母妃曾經說過的話,若是愛上一個女子,千千萬萬不要娶她。
阿喬在我大婚那天中毒吐血,我慌亂得整顆心都在顫抖。
我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中的毒。
阿喬說得對,我不可能日日護她周全。她陷身權力的旋渦,早晚會被吞噬。
我終究是放她走了。
裴定川成了我的近臣,我仿照他的筆記日日給遠在江南的阿喬寫信。
裴定川跪在地上問我:「殿下,您這信要寫到什麼時候?」
我聽出他的話外之意,他怕我還想將阿喬帶入宮中。
我沉默許久許久才說道:「寫到她覓得良人。」
18 我是阿喬
師傅讓我入宮,我自然是不情願的,但是父債女償,我沒的選。
我第一次見蕭祁煜的時候在青石軒,他實在是醜,讓我想打退堂鼓。
他開門丟給我一粒銀子,讓我換差事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個六皇子挺有意思。
我們在青石軒的這些日子,雖然缺衣少食過得清苦一些,卻也有趣。
白日裡我在宮中偷雞摸狗、賭錢喝酒,賺了銀子去御膳房買吃的。
蕭祁煜被我養得一日比一日精神,我心裡甚是得意。
他毒素清除以後,樣貌一日比一日好看,有一陣子惹得我不敢多看他。
我始終記得對蕭祁煜動心那天,天光正好,微風徐徐。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衣服,站在一缸睡蓮邊上。
他整個人朦朦朧朧的站在光亮中,低頭撥弄著睡蓮。
蕭祁煜扭頭看我,輕蹙著眉:「阿喬, 發什麼呆呢?」
好奇怪,太奇怪了!
明明日日朝夕相處, 怎麼就那一日我瞧著他分外不同,心髒怦怦直跳。
師傅啊師傅,你讓我對著一個猴子臉如何能好受些。
「我他」我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猴子, 日日對著這美貌少年,如何能不心動。
但是我清楚,我不可能跟蕭祁煜有結果的,我便小心翼翼地把這份心動藏起來了。
皇宮內院很大, 我仗著自己有輕功, 總是愛闲逛。
我到過冷宮, 站在牆外聽著裡面瘋魔的妃子一日日地哭鬧著。
我也曾藏在牆頭,看著蓋著白布被抬走的小太監、宮女,不知道為何而死。
這深宮幽冷,我覺得悶了的時候, 蕭祁明總會帶我出去喘口氣。
我不喜歡這皇宮,從來都不喜歡。
這些話我從沒有跟蕭祁煜說過, 這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他很習慣這裡的生活。
我是江南放養的小崽子, 他是金尊玉貴長大的皇子, 我們有許多不同。
蕭祁煜能寫得一手好字, 我的字勉強能看。
他就算在青石軒蹉跎了許多年,到了景明宮還是養尊處優。
至於我, 有好吃的自然高興,沒有也不會沮喪。
我們兩個實實在在不一樣, 我知道這日子的火熱,人與人之間熱切的鮮活的。
但是蕭祁煜不一樣,從小桃的死,我就知道了, 他的血是冷的。
在這皇宮長大的人,血都是冷的。
我在外面亂七八糟地過了十四年,師父從不讓我受委屈,讓我自由快樂地生活。
我見過這世間許多烏糟事,我清楚地知道兩個人想要過好日子,隻有愛是不夠的。
王家娘子因為錢糧跟夫君鬧翻, 張家夫君厭煩自家娘子日日隻知道繡花,李家夫婦因為相顧無言冷淡度日。
我跟蕭祁煜, 從來都不合適。
所以我那一點點的動心, 從不敢表露。
他跟我表露心跡的時候,我覺得難過又高興, 然後告訴他,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隻當他是兄弟。
終究是鬧得很難看,配上半條命才離開皇宮, 不過是仗著蕭祁煜愛我。
我回了江南, 輕而易舉地便認出蕭祁煜冒充師兄給我寫信。
他寫得太頻繁,我讀出了他深宮寂寞的冷僻,還有對我的思念。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回信,偶爾能聽到從遙遠京城傳來的消息。
他始終沒有太子妃, 信也一直在給我寫。
我在江南隻能遙祝他一杯酒,願他歲歲開心,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