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臨索性也不擋著了,隻管放下手,轉而扶住了霍雲嵐的腰,嘴裡道:“各人有各路,我也不是救苦救難的佛爺,幫不了那麼多人,隻是有些好奇罷了。”
就在這時,霍雲嵐看到挎著籃子的徐環兒正小跑著過來。
今日去安順縣主府,霍雲嵐並沒有帶徐環兒一同前往。
因著魏臨得了休息,作為他身邊軍師的徐承平也是有了難得的空闲時間,霍雲嵐便讓徐環兒去瞧瞧徐承平,也能盡兄妹情誼。
突然在大街上碰見,霍雲嵐還有些驚訝:“環兒,你怎麼在這裡?”
徐環兒跑得有些急,將籃子放到車上後喘了幾口氣,這才道:“我瞧哥哥那裡短了不少東西,便出來幫他買,正巧看到夫人的車架……”眼睛微轉,徐環兒就看到了坐在霍雲嵐身邊的魏臨,她立刻收了聲音,端正行禮,“將軍福安。”
魏臨點點頭,他對霍雲嵐身邊的人素來和順:“徐先生沒有陪你一起出來嗎?”
這倒不像是徐承平的脾氣,這人從來都是恨不得把徐環兒掛在嘴邊時刻念叨的。
徐環兒回道:“哥哥他本來想跟著,隻是我不讓他跟。”說著,徐環兒微微撇了下嘴,“可我猜到他一定遠遠在我後面瞧著呢。”說著,徐環兒往後一指。
魏臨看過去,一眼就看見了正躲在個燈籠攤販後面用燈籠擋臉的青袍男子。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徐承平。
畢竟大冬天還要在腰上別羽毛扇的,也隻有他了。
霍雲嵐也瞧見了,她不由得用帕子擋住嘴角輕輕一笑,而後道:“環兒上來坐坐吧,等下送你回去。”
徐環兒笑著道:“我還要去那邊箱子裡買兩個餅子,那家的肉餅最是好吃,我要哥哥捎個回去。”
魏臨聞言,便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聞到了股子油汪汪的香味。
他剛才去買釵,又急著接霍雲嵐,還沒來得及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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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還好,這麼一說魏臨便覺得肚餓。
於是魏將軍看向了沈山,道:“去買十個來,你五個我五個。”
若是旁的當官的說要和手底下人分著吃餅,隻怕要驚到一片人,但是魏臨不同,他在戰場上就和手下同吃同住,這會兒雖有上下之分,可關系親近,也不計較太多。
沈山心裡微暖,應了一聲。
魏臨又道:“護著些環兒,莫要讓那些人衝撞了。”
“是,將軍。”
而此時,堵在左家門外的討債人鬧得越發厲害。
他們來的多是高壯人,兇神惡煞的,鄭四安走近前都覺得驚訝,這左鴻文到哪裡招了這麼一幫不好惹的。
不想討債,更像是武館出來的。
而這些人說起話來也格外不客氣:“姓左的,還在年裡頭,別給自己找不自在,能還錢就罷了,要是一直拖著,就休怪我們兄弟幾個不客氣!”
左鴻文沒說話,隻是縮在牆根瑟瑟發抖。
鄭四安怕他們真的對著左鴻文拳腳相向,把他打壞了自己對魏臨也不好交代,趕忙上前道:“幾位這是做什麼?青天白日的,有事兒就要說事兒,這位郎君看著瘦弱,想來身子骨也不好,你們真的把他折騰出好歹還要吃官司,豈不是晦氣。”
這話說的客氣,加上鄭四安看著就是個體面人,幾個討債的便沒了喝罵。
領頭那人看了看周圍正圍著看熱鬧的鄰裡,隻管高聲道:“在下王三,這姓左的跟我們幾家都借了銀錢,有的幾兩,有的幾十兩,都沒能還上,一拖再拖。我們也是有家有口的,家裡大大小小的人需要養,怎麼能由著他欠錢不還?”
就聽人群裡有看闲的人幫腔:“是啊,這左家郎尋常看著就不合群,不知道在外面惹了什麼官司,竟然要這麼多錢。”
“怕不是染了惡習?”
“若是如此,你們的銀錢可不好要回來哩。”
鄭四安微微皺眉,雖然他也覺得左鴻文這模樣過於落魄,但是這般說話便是落井下石,都是鄰裡的住著,之前他探聽的時候也知道左鴻文縱然自己苦,卻不曾招惹鄉鄰,也沒有對誰不善,可現在這些人倒像是都想看他樂子一般。
不過面上鄭四安沒有絲毫顯露,而是道:“可你們若是真的打壞了他,這錢也還不上啊。”
王三立刻道:“沒錢,他不是還有這座宅子?拿宅子抵債就是。”
此話一出,鄭四安便覺得事有蹊蹺。
哪怕沒進門,但鄭四安看得出,左家宅子不算小,就算如今門庭破敗,但在都城這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這麼一個好宅院,房契地契加起來,賣出去起碼能得上千兩紋銀。
這些人不過用了幾十兩銀子就想要把他的宅院抵過來,倒像是早有此意。
而左鴻文這會兒也抬起了臉。
鄭四安回頭一瞧,便覺得頭皮發麻。
之前隻聽魏臨說過左鴻文因為一場火燒壞了臉,這才不能科考,可是到底壞成什麼樣鄭四安卻是不知道的。
如今瞧著,才明白壞到了什麼程度。
左鴻文的半張臉面沒有任何傷痕,舒朗清雋,哪怕染了髒汙也無損俊秀。
可是另半張臉,卻是留了大片傷痕,紅紅白白的,雖然眼睛還是好的,也能看出眉眼形狀,但是著實是傷的太重,尤其是和另半邊的對比過於慘烈,鄭四安見了都覺得脊背發涼。
而左鴻文似乎早就習慣了旁人異樣的目光,他神色不變,張了張嘴巴,道:“這宅子,是家中留下來的祖產,我死都不會賣。”
王三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冷笑兩聲:“那你就還錢,不然哪怕是告到了衙門,我們也有話說。”
左鴻文又不開口了,他拳頭微握,似乎在掙扎著,眼睛都痛苦的閉上。
可是很快,他就松懈下來,好像失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愣愣的道:“天意如此,爹,孩兒不孝。”
鄭四安以為這人真的傻瘋了要賣房子,正要說話,就看到有個人突然從人群裡蹿了出來。
那動作迅速的,兔子都是他孫子。
“這是做什麼?快快快,快起來,別坐地上,鴻文你本就體弱,這地上涼,可別弄壞了身子。”長衫男子一把扶住了左鴻文,硬拽他起來,而後便對著王三瞪眼,“姓王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憑實力幹的那些勾當,怎麼,如今竟是碰瓷到我兄弟頭上了?我告訴你,有我李良才在,誰也別想要坑害了他!”
這話說的義正言辭,氣勢十足,再加上這叫李良才的帶來了不少家丁,就連圍觀的百姓也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
王三則是咬牙:“可這銀子……”
“區區幾十兩銀子,我自然能還給你,可你要是再到這裡來鬧,口口聲聲貪圖我兄弟房產,我定不容你。”
而左鴻文則是由著李良才拉著自己,看了他一眼,才重新低垂了頭,行了一禮:“多謝李兄。”
這一拜,端端正正,又風淡雲輕。
而後他又是一副軟弱模樣,但是鄭四安卻愣了一下。
他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卻總覺得別扭。
左鴻文和李良才低聲說了句什麼,旁人沒有聽清的,隻能見李良才聽完了便笑開了花。
而後,兩人就要進門,那王三似乎也忌憚著李良才,低罵了幾句便悻悻然的離開。
不過在進門前,左鴻文回過頭,正巧是面目清晰的那半張臉對著鄭四安。
他沒說話,隻是對著鄭四安點點頭,拱了拱手,這才一瘸一拐的進門。
鄭四安站在那裡皺了皺眉,有些想不通透,便迅速轉身走向馬車。
這會兒,魏臨正坐在馬車上吃肉餅。
這肉餅也不是多精巧,但勝在舍得用料,肉餡的肥瘦比例很好,餅皮被煎的酥脆,內餡多汁,咬一口,便能嘗到肉餡裡冒出來的油香。
加上魏臨確實是餓了,縱然肉餅個頭不小,可他還是三兩口的就能吃完一個,等鄭四安回來時,五個肉餅他已經吃了四個,正伸手要隔著油紙拿第五個。
“將軍,事情了了。”
聽到鄭四安的聲音,魏臨便要挑簾子。
霍雲嵐卻拉了他一把,止了他動作,而後拿著帕子,將桌上的茶水倒上去,而後迅速擦了擦魏臨的嘴角,又給他整了一下發冠,這才幫他挑簾。
魏臨才想到剛剛吃的痛快,怕是儀態不整。
尋常自己從不注意這些,幸而現在有娘子盯著,不然這大街上人來人往的,被鄭四安瞧見倒沒什麼,可要是被別的熟人看到怕是要丟人的。
對著霍雲嵐一笑,而後魏臨看向鄭四安時,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沉穩:“說。”
鄭四安原原本本將剛才的事情說了個清楚,半點沒有遺漏,末了才猶豫了一下,跟了一句:“屬下覺得,那李良才不是什麼好的。”
魏臨不覺意外:“能在人群裡忍了這麼久,由著旁人對著左家郎拳腳相加,一直到左家郎走投無路才出來,看似救人水火,其實別有用心,多半另有所圖。”
鄭四安看了魏臨一眼。
並非因為魏臨能看破其中關節,而是因為魏臨用的都是四個字四個字的詞兒。
曾幾何時,自家將軍都是一口大白話,比他這個穿來的還直白。
如今竟也能這般文绉绉。
果然是娶了個好娘子。
魏臨不知鄭四安所想,而是把事情又細細思量了一遍,道:“你覺得,左家郎的品行如何?”
鄭四安並不記得原書中有這麼個人,說話也很是中正誠懇:“瞧著應該是個飽讀之士,這次大抵是被人坑害,品德上也不好說有虧,隻是膽子未免太小,遇事不爭,哪怕有才華也不易施展。”
魏臨明白鄭四安的意思。
人的本事是能慢慢學的,但是心氣兒卻不能磨沒了。
若是沒了,再好的才華也是無用。
或許左鴻文以前是個有才且聰慧的,但是一場變故,一次大火,把他的性情變了,便說不上是人才。
就像是把酒裝到個小罐子裡,還敞著口,縱然再好的瓊漿玉液,撂的時候長了也不再值錢。
但是魏臨卻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看向了霍雲嵐:“表妹覺得呢?”
其實往常霍雲嵐並不會去過問魏臨的事,兩人分工明確,魏臨去朝廷打拼,自己操持宅院和銀錢,她慣是不去多操心的。
對左鴻文也是一樣,霍雲嵐隻是偶爾瞧見,便在魏臨面前提了提。
至於左鴻文是不是能入魏臨的眼,魏臨又會不會重用他,霍雲嵐從不多問。
不過現在魏臨問到了她,霍雲嵐這才多想了一步。
她挑著車輿的簾子往外看了看,瞧瞧左家的宅子,又看看這附近的街巷,想了想,道:“多的事情我不甚明了,這人好壞我也不知,隻不過,我知道此處地價貴,能在這裡置辦產業的要不是一直住在都城裡的,要不就是格外富貴。左家突逢巨變,左鴻文能守住家產數年,想來應該不是個不知事的。”
此話一出,魏臨便點點頭,鄭四安也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