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書鋪,是她盯著左鴻文才去的。


  茶樓,也是她找準時機去左鴻文鄰桌坐著的。


  至於什麼醬貨……天知道施五姑娘從不吃這個。


  來來去去都是想和左鴻文多說兩句話,多見幾次面,但是施五姑娘沒想到的是,如今兩人手書筆談,作詩論文,關系看似親近了些,實際卻遠了不少。


  若不是施五姑娘身份高貴,想來這人就要跟她拜兄妹了。


  可施五姑娘也不好主動點破,隻是她的耐心向來不好。


  等喝了兩口酒,又吃了塊點心,施五姑娘便輕聲開口:“不知左先生身子可大好了?”


  左鴻文聞言,眉眼低垂,沒有被面具遮住的那半張面目上是謙和的笑容,聲音也不似之前病中嘶啞,而是溫潤如玉:“勞煩姑娘記掛,已經無大礙了。”


  施五姑娘笑了笑,端起酒壺幫他又斟了一盞,嘴裡道:“過陣子,我家中有個詩會,不知道是否能請先生前來?”


  左鴻文扶了扶鐵面具,聲音依然輕緩:“在下這般模樣,還是不去嚇人為好。”


  話音未落,施五姑娘已經把酒壺放下。


  她抬眼看向了左鴻文,縱然有輕紗隔著,左鴻文依然能感覺到那雙漂亮眼目正盯著自己瞧:“先生的風姿,豈是皮囊可以限制住的?”


  這話還是頭回聽到,左鴻文臉上笑容微頓,抬眼看去。


  而後就聽施五姑娘接著道:“先生切莫妄自菲薄,先生的人才令人傾慕,世間難得,以後定有大作為。”


  此話一出,一旁伺候的婆子先迅速低頭,左鴻文差點丟了手中杯盞。


  隻有施五姑娘,眉目如畫,神色如常,還有心思夾塊糕餅送進嘴裡,隻是眼睛一直盯著左鴻文,想瞧瞧他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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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不知,左先生此刻腦袋裡什麼都沒想,空的厲害。


  他是何等聰慧人,自然能聽出弦外之音。


  尤其是施五姑娘連“傾慕”二字都說出口了,他在裝作渾然不覺才是騙人的。


  左鴻文卻是在不知她傾慕自己什麼,甚至沒有細想兩人相處種種,腦袋裡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能行。


  大抵是做軍師做久了,過程不緊要,結果才重要。


  擺明了是成不了的姻緣,那就不用在上面白費心思的好。


  於是左鴻文直接起身,面色如常,聲音也依然溫和君子:“五姑娘這些日子對在下幫扶甚多,隻是終究姑娘名聲要緊,在下已經唐突了,今後還是……”


  施五姑娘則是不疾不徐的抬頭,直接道:“先生嫌棄我?”


  “不敢。”


  “既如此,坐下說說話吧。”


  左鴻文看了看施五姑娘,選擇坐回去。


  倒不是他動了心思,而是左鴻文意識到自己剛才唐突了,這茶樓二層雖然沒有旁人,可樓下掌櫃還在,兩人上樓時是以兄妹相稱,若是自己先走了,怕是要生出闲話的。


  施五姑娘則是沒再提什麼傾慕不傾慕的,她看得通透,眼前這位好郎君哪怕有千般心思,萬種籌謀,其實說到底心有自卑,而且不通情事,既如此,那些什麼情啊愛啊的說了也是話不投機。


  索性施五姑娘也不喜歡那些軟綿黏膩的話,便換了個法子:“我與先生投緣,一切都是君子之交,就算被人瞧見也說不出什麼的。”


  左鴻文正想要說話,就見施五姑娘拿出了一本書冊放到桌上。


  書冊封皮是藏藍色的,瞧著有些年頭。


  而這深色書皮越發顯得上頭附著的玉手纖纖。


  左鴻文心裡一突,立刻別開眼目。


  施五姑娘則是道:“這本書是我家私藏,先生瞧瞧,若是喜歡,借給先生一觀也無不可。”


  左鴻文本想婉拒,可是一看到封皮上那三個字,立刻就把話咽了回去。


  《司馬法》。


  這本兵法很是出名,但是傳世不多,全本更少。


  左鴻文知道徐承平那裡有半部,徐先生的不少計謀刑訊都是從中得來,如今瞧著施五姑娘手下這本厚了不少,若是真的……


  左鴻文看得很專注,施五姑娘溫聲道:“先生可是不喜歡?那便罷了,左右裡面的東西我也看不懂,想來沒什麼緊要。”


  “姑娘,可否借左某一觀?”


  此話一出,施五姑娘就不再多言,利落的把書冊推了過去。


  她這個動作很是痛快,就是用的勁兒有些大,書頁都有些飛起來。


  左鴻文立刻接下,面色如常,雙手卻迅速而又隱蔽的在書上摸了幾下,確定書本完好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施五姑娘笑容一如往常,像是半點不覺得剛才發生了什麼,語氣矜持有禮:“若是能對先生有益,對楚國也是好事。”


  左鴻文行了一禮,姿勢端正,神色恭謹。


  施五姑娘半點不躲閃的受了這一禮,大概是因為她過於自在,讓左鴻文都開始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想多了?


  沒準兒人家五姑娘根本沒那些意思,隻是單純帶著善意借書,反倒是自己想歪了。


  饒是左先生腹內藏錦繡,也猜不透眼前女子心思海底針。


  施五姑娘倒是半點沒提那些,隻管與左鴻文又開始對句說詞,很有興致。


  左鴻文便越發放松,離開時,已然是恢復了清雅如竹,好似剛才的那些揣測是空中煙雲,風一吹就散掉了。


  卻不知,施五姑娘與他告別後,剛一上馬車,就連聲招呼:“快,快給我倒杯茶,我口渴得很。”


  婆子是在施五姑娘小時候就伺候她的,素來緊著她,聞言立刻去倒茶,心裡則是猜到了七八分。


  自家姑娘隻有緊張的時候才會口幹的要茶喝。


  這回,怕是動了真心。


  把茶盞送過去後,婆子勸道:“我瞧那左先生似乎無意。”


  施五姑娘聞言便笑起來,眉宇間帶了些與瑤華夫人一般無二的灑脫和狡黠:“他要是真的無意,自有千種辦法脫身,何至於讓我攔下來。”


  婆子一愣:“可他為何不答應姑娘的詩會?”


  “什麼詩會不詩會的,我騙他的。”


  婆子:……


  施五姑娘摸了摸指尖,笑著道:“娘見天的想給我攀高枝兒,就算家裡真的辦了詩會多半也是想找人相看,故而就算有詩會我也不去。”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左鴻文不會點頭的。


  既然猜到了,被拒絕也就沒什麼難過。


  施五姑娘反倒有些高興:“剛才我讓他走,他沒走,這就不錯,既然這次沒拒絕,那就是不是真的無心,還有什麼不能成的?反正日子長著呢,不用著急。”


  婆子則是猶豫了一下,道:“姑娘,左先生與姑娘著實不般配的。”


  這時候,馬車動了,施五姑娘靠在軟墊上,輕聲道:“什麼叫般配,什麼叫不般配?如今爹爹和姐姐都不用我的婚事來給家族鋪路,既如此,我的婚事自然能我自己做主。我中意他,誰也莫想擋著我,若是我不努力這一遭,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婆子聞言,便咬了咬牙,想著就跟姑娘走這一遭便是了。


  既然堅定了心思,婆子就多想了些:“隻是我瞧著那位左先生還沒開竅,還有些退意,不知以後要如何?”


  施五姑娘一聽,便放輕了聲音道:“你知不知道那本《司馬法》是從何而來?”


  “老奴不知。”


  “那是我姐姐花了大價錢,託了人,才從成國尋來的兵法典籍。”


  ……你剛才明明不是這麼說的。


  見婆子驚訝,施五姑娘抿唇而笑:“這本書好不好我也不曉得,但是姐姐說,隻要拿出來,那些行軍打仗的人看一眼就走不動道。如今我借給他,以後他自然要還我,到時候再想別的法子,一來二去,就不信他能一直悶著。”


  婆子一時間有些驚訝。


  自家姑娘從小沒心眼,老實孩子,結果現在為了個左鴻文什麼心眼都有了,果然是長大了啊。


  不過很快她就想到,這本書是瑤華夫人尋來的,豈不是說,自家姑娘的心思,瑤華夫人也是知道的?


  施五姑娘卻沒細說,隻管又伸手要茶,心裡細細琢磨著什麼,臉上帶出笑來,精致面目妍麗無雙。


  隻是施五姑娘沒想到的是,自己剛才和左鴻文見面的一幕,被霍雲嵐看了個滿眼。


  換個人,怕是認不出他們,就算能認識其中一個,也不會認識另一個。


  可是霍雲嵐過目不忘,莫說是人了,就算是魏臨養在家中的那些馬匹,她瞧上一眼都能記個全乎,從不認錯。


  更何況五姑娘的帷帽,左先生的面具,徐環兒也能認識的。


  好在霍雲嵐知道分寸,加上有了上次鄭四安那事兒的經驗,這會兒也是先讓徐環兒隻做不知,自己也不曾對人言。


  畢竟出自己的口入別人的耳,難免有個疏漏,一旦被嘴不牢的人聽去了,會壞了名聲的。


  霍雲嵐同樣沒有去問施五姑娘,在大大小小的宴席上見了面也隻說些旁的,對於左鴻文隻字不提。


  不過很快霍雲嵐就沒有那麼多時間出門品茶賞花了,漕運的事情張羅起來後,種種關節都要考慮清楚。


  漕運是如今油水最多的生意,想要從裡面分一杯羹的人不少。


  縱然背後有了五殿下幫扶,可是霍雲嵐很清楚,單單靠著衙門和貴人是沒有辦法支撐起一門生意的。


  想要做好事情,最終要考慮的還是成本和收益。


  收益方面她從不擔心,隻要能擠到漕運裡頭去,就算是放滴水,取出來的也都會變成油。


  而一開始準備的成本便要細細考量了。


  船隻,管事,還有要準備的貨物,種種都要精細盤算才好。


  尋常霍雲嵐在家裡除了陪福團玩耍外,便是籌謀這些。


  故而院子裡最常聽到的就是算盤噼啪聲。


  小福團似乎挺喜歡這個聲音,半點不覺得煩,有時候聲音停了他還要吭哧,霍雲嵐打算盤打出節奏時福團還會晃悠腦袋,很是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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