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如今魏臨有意培養葉瑜,加上葉瑜背後是葉宰相,對著葉瑜能坦白的事情就是對著葉宰相坦白,如此也能打消葉宰相的顧慮,故而鄭四安並沒有請葉瑜離開,隻管沒有隱瞞的把剛剛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個清楚。
徐承平眉頭緊皺,低聲道:“怕是牽扯後宮,還是要從長計議。”
葉瑜跟著點頭,尋常葉小郎君有些冒失,可到底是在葉宰相的身邊長大的,對有些事情天生敏感,這會兒便道:“此事我們不好擅專,還是要等魏將軍回來定奪才好。”
朱家人,齊國,密信。
種種串聯起來,能帶來的聯想都算不得好,不得不引人警惕。
隻有左鴻文聽完後,表情淡淡,半點沒有被觸動。
他自然知道此事關乎朝廷,甚至有可能牽扯國本,但是左鴻文半點都不在意。
說白了,他如今做軍師隻是為了心中抱負,也是讓才能得以施展,至於楚國的好壞,他從不放在心上,現下左先生關注的也不是什麼陰謀算計,而是另一樁事情:“看來,上次找夫人求字還是很要緊的。”
葉參將一臉無語,心想著,左先生你的關注點真奇怪。
但是讓葉瑜沒想到的是,左鴻文此話一出,先是鄭四安一本正經的點頭,跟著感慨:“夫人當真氣運過人,能有她的墨寶定然比什麼都管用。”
徐承平也是一臉稀罕,摸著下巴琢磨:“我回去就把夫人的字裱起來,每天瞧一瞧才好。”
葉瑜:……
我的同僚都是一群什麼人!
就在這時,魏臨大步走了進來。
霍雲嵐回家後頭一件事就是讓人通知了魏臨,魏將軍一路疾行,來的自然是快。
剛一進門,魏臨便道:“幾位可商量出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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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四安便上前把剛剛的話有說了一遍,而後將從朱鶴身上搜出來的信遞了過去,道:“還請將軍過目,上面有齊國符號,隻是信中意思我看不明白,還要請兩位先生幫忙。”
魏臨掃了兩眼,就把信遞給了徐承平。
徐承平卻沒接,而是左鴻文接了過去,低頭看了看,那半張露出來的面目上帶了些沉思,而後道:“這像是用書籍定的暗語。”
鄭四安好奇:“什麼書籍?”
左鴻文笑了笑,聲音溫潤平和:“在下不知,可定有人知道。”
很快,捆成粽子一樣的朱鶴就被帶了上來。
這會兒他整個人除了眼珠能轉一轉外,其他地方都動彈不得。
大抵是被鄭四安的一番對待氣到,重新被安回了下巴胳膊的朱鶴頭一句話就是啞著聲音狠聲道:“要殺要剐,悉聽尊便。”換言之,他是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會說的。
魏臨聞言,神色如常,隻是往後退了半步。
葉瑜見狀有些茫然,可也與鄭四安和左鴻文一道退開來。
隻留下了徐承平笑著站在原地。
徐先生今日一身儒雅長衫,瞧著不像是衙門裡頭的軍師,反倒像是趕考的舉子。
他圍著朱鶴轉了兩圈,而後便對著護衛道:“去,搬兩把椅子來。”
護衛領命,很快就搬來了兩把圈椅。
徐承平坐下,朱鶴則是被強行摁著坐到了另外一把椅子上。
而後就聽徐承平緩聲道:“我知道朱郎君舍不得死,不會自盡,便不堵你的嘴了。隻是郎君吃了許多苦,在下便不想讓你再吃苦了,如今我問的事情,郎君想好了再回答,隻要說得好,我便不會讓你太難受。”
朱鶴見他態度溫和,便覺得此人書生氣重,是個好欺負的,於是朱鶴的底氣又足了起來,昂著頭,一言不發。
徐承平也不惱,隻管接著問道:“郎君跟我說說,這信要用什麼書冊才能解釋得通?”
朱鶴冷哼一聲,依然不言。
一旁的葉瑜瞧著來氣,咬著牙道:“讓我去,揍他一頓,看他說不說!”
鄭四安忙拉了葉瑜一把,低聲道:“參將冷靜,若是打壞了,以後到了王上面前便不好分辨了。”
魏臨則是淡淡道:“放心,徐先生自有辦法。”
而後就見徐承平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道:“既然郎君不配合,那我也隻能用些不入流的小辦法,還望郎君擔待。”而後他左右瞧了瞧,道,“這裡東西不多,好在紙張足夠,拿來吧。”
護衛小跑過去將桌上的紙拿過來給了他。
徐承平讓他捧著紙,自己從上面拿了一張,微微晃了晃,道:“上好的泾縣宣紙,滴墨成圓,層次分明,這一張便要二十個銅板,倒是可惜了。”
朱鶴以為他要讓自己寫供狀,便咬牙道:“你休想。”
徐承平笑了笑,走上前去,伸出手就把紙蓋在了朱鶴臉上。
在朱鶴還沒搞明白要做什麼的時候,徐承平已經含了一口水噴了上去。
頃刻間,薄薄的紙附在了他臉上,轉瞬見呼吸就有些困難。
徐承平則是又去那第二張,嘴裡聲音依然不疾不徐:“這個呢,叫貼加官,尋常我都會用桑紙,韌性好,模樣也好,貼完了取下來就像是面具似的格外規整,我那裡有幾個,回頭有機會郎君可以去瞧瞧,隻是今兒個事情發生的急,不好找桑皮紙,就用宣紙湊合吧。”
而後,又是一張貼上去,朱鶴瞪圓了眼睛,想掙扎,卻被護衛死死摁住。
接著又聽到徐承平聲音響起:“尋常人五張就差不多了,模樣都不會太好看,也不會太舒服,可我瞧著郎君是個練過武吃過苦的,想來能多撐一陣,若是朱郎君有想說的意思,隻管動動尊手,敲敲椅子扶手,小人便知道了。”
話音未落,第三層已經貼上了。
這會兒的朱鶴已經有些扛不住。
若隻是貼加官,他現在還不至於如此難受,實在是徐承平說的話過於刺人,看似客氣,其實每個字都在告訴朱鶴:
你要死了,不說就死,而且會死的會很難看。
可就像徐承平說的,朱鶴不想死。
若他想死,在流放的路上早就自我了斷,何至於還偷偷回來。
於是他拼盡力氣去敲扶手,但因著呼吸不暢,力氣也小了許多,努力半天也沒個聲音。
隨後朱鶴就感覺到徐承平又貼上了一層。
……這,這當真是死路一條?
他覺得自己快瘋了,隻能用力掙扎,以至於臉上的紙被揭下來後,他先喘了兩口氣,顧不上別的,就聲音嘶啞的喊著:“關帝,是關帝!”
徐承平挑挑眉尖,聲音依然平緩:“沒了?”
朱鶴癱在椅子上,眼淚糊了一臉,聲音都開始哽咽:“沒了,真的沒了,他們隻跟我說關帝,旁的什麼都沒提……”
徐承平知道這人嚇破了膽,此刻說的都是實話,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便有些無聊的擦擦手,而後扭頭看向了身後幾人。
而他們的神情各不相同。
魏臨微微蹙眉,似乎在想著關帝何意,鄭四安與左鴻文表情鎮定,準備走上前來幫忙。
隻有葉瑜表情最為豐富,他盯著徐承平,像是震驚,又像是茫然,好像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徐承平笑了笑,覺得今天雖然因著要留朱鶴的命,故而自己下手不夠痛快,可還是個好日子的。
起碼以後不用擔心葉小郎君不聽話了。
而左鴻文手裡拿著信,走過來,看了看朱鶴,又看了看信,輕聲道:“我明白了,”而後,他重新看信,很快就開口道,“信上寫的是,‘十月月半,佯攻相助,可使魏越二將出徵,史將輔助,君大事可成’。”
此話一出,徐承平就收斂了笑意:“魏是將軍,越應該是越衡大人,這史……應該是負責都城防務的史將軍。”
魏臨也點了點頭,心裡把這句話琢磨了幾遍,越想越覺得有深意。
齊國佯攻楚國,自然要有人去平定,照信上所說,自己和越衡還有史元洲皆離開,這都城可就沒人護衛了。
如此這般,誰能得利,又要做甚?
魏臨眉尖微蹙,道:“徐先生,我有話同你講。”而後就和徐承平到一旁說話。
葉瑜這會兒已經從剛剛徐承平給自己的震驚中醒了過來,他自然不會朝著徐承平身邊湊,轉而走到了左鴻文身側,好奇道:“左先生,你是如何看出這信上含義的?”
左鴻文笑了笑,露出的半張臉面儒雅俊秀,語氣溫和道:“此人說關帝,便是關帝夜讀《春秋》,那這麼信上的數字說該就該是春秋裡面的字,一一對應便知。”
葉瑜眨眨眼,恍然大悟,可很快又有些疑惑:“可我瞧著,左先生你剛才也沒翻書啊?”
左鴻文笑容依舊,又推了推臉上面具,輕聲道:“在下不過是個文人,本事不大,也就腦子好用些,畢竟也就隻會死讀書罷了。”
葉瑜聽了,覺得這詞兒有點熟。
死讀書,可不就是自己剛才說他們的麼?
他略一愣神時,就聽左鴻文接著道:“隻是讀書還是有用的,參將既然喜歡《春秋》,我便和將軍說一聲,以後參將就多讀讀《春秋》吧。”
葉瑜:……
“隻是讀書都是要從抄書開始的,春秋釋義不同,先從《左傳》開始,十九萬六千八百四十五字,參將慢慢抄,在下自當為參將一一解讀,算是效仿關帝遺風,想來葉宰相也會很欣喜參將上進的。”
葉瑜:…………
而此時,魏臨已經與徐承平商議完畢。
朱鶴怎麼逃回來的,有何人幫忙,背後何人指使,這些都要一一查清。
隻是出面查的不該是自己,而該是楚王。
魏將軍便對著徐承平道:“我這就去宮裡面見王上,隻是其中細節還要請徐先生從朱鶴口中問出才好。”
徐承平點了點頭,道:“交給我吧。”說完,一扭頭,對著護衛道,“帶牢裡去,那裡物件多,我的珍藏也不少,正好給朱郎君開開眼,帶他去好生伺候。”
朱鶴一抖,開口就要叫,結果被鄭四安眼疾手快的又給卸了下巴。
魏臨神色如常,朱鶴作惡多端,現在康親王還想刮了他,吃點苦頭也屬應當,於是魏臨點點頭道:“勞煩先生了,左先生和四安各自做事便好,”而後他就看向了葉瑜,“你……”
葉瑜猛地一抖,站得筆直:“我在此處練劍!”
魏臨聞言,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很滿意葉小郎君的勤勉。
卻不知葉瑜心裡正抖著。
那徐先生心狠手黑,左先生小氣記仇,自己還是識相點的好。
鄭四安在一旁看著,便覺得這位葉參將還是年輕,等過些日子就知道,兩位先生其實心還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