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賭氣離開了漆檀。後來他斬獲影帝,卻在百星頒獎晚會上拿著我的照片尋人,「愛人丟了一個月,煩請幫我找找。」
可我死無全屍的新聞在 2018 年就爆過無數次,但漆檀卻受創失憶了,忘記了關於我死亡後的一切。
他的經紀人宣布漆檀無限期退圈那天,漆檀自殺的消息隨之爆炸。
1
我和漆檀的名字又上熱搜了。
起因是時年 32 歲的漆檀在百星大獎上憑借電影《白日狂歡》奪得了百納影帝,感嘆一路走來的辛苦,隨之說完的漆檀卻在眾目睽睽下拿出了一張發黃的照片。
視頻裡漆檀目視著鏡頭,一張無可挑剔的臉帶著些無奈道:「不過各位,我愛人和我賭氣跑丟一個月了,煩請各位幫我找找,她的名字叫寧桑桑。」
漆檀聲音平穩得像是在寵溺著貪玩的孩子。
又像是另一種程度上令人艷羨的秀恩愛。
但頒獎現場的嘉賓們都蒙了。
因為無人不知,2018 年的 A 市機場發生了起刑事惡劣的持刀殺人案,犯罪兇手是反社會人格,而我因為保護一個和家人失散的孩子,當場斃命。
事後我的名字掛在熱搜上一個月。
理所應當的,還有漆檀的名字。
時間總會暗悄悄洗刷過去,變得模糊。
他們扒出我和漆檀在一起 25 年,兩家從小是鄰居,我們青梅竹馬,又從漆檀微博的 vlog 裡面找到我們戀愛的小甜餅,在我死後懷念起寧桑桑這個人。
五年人人都以為漆檀好了,雖然我死後一個月他暴瘦了三十斤,雖然我死後半年他患上了抑鬱癥,雖然漆檀自殺未遂被老楊發現過六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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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還是好了。
在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春天,漆檀時隔一年上線微博,曬了張自拍,用半個小時打了十六個字。
【我是漆檀,老楊告訴我,病愈適合見春天。】
於是漆檀的粉絲們紛紛上線。
【哥,你終於回來了。】
【所以哥,今天會好好吃飯長胖對吧。】
【重慶的火鍋真的很好吃哎!】
其中不乏有對家的粉絲敗興。
【大影帝沒錢了嗎。】
【那寧桑桑呢,深情哥,你還會記得她嗎?】
眨眼間,這條評論被層層蓋起,無數人義憤填膺地聲討,但萬萬沒想到,漆檀卻看到了。
他回復說:【為什麼不記得桑桑?】
其實文字有時候看起來情緒匱乏,並不能真正得知一個人的所想所做,乍一看很霸氣。
然而實則屏幕那方漆檀的目光像孩子般迷茫。
他問了老楊同樣的問題。
老楊喉嚨哽咽,一如既往變著法子撒謊:「對家腦殘粉嘛,沒底線,什麼胡編亂造的話都說。」
心理醫生告訴過他,漆檀的抑鬱癥並沒有好,他像是擁有另一種程度的阿爾茲海默病的癥狀,會下意識忘掉想忘記的內容,這一年經過抑鬱、自殘,陰差陽錯地,他在不開心時形成了自我防御機制。
也就是說,漆檀有時會正常,有時候又會忘記。
現在就是在他極度悲傷的狀態下。
老楊和漆檀一起共事這麼多年,他打心底裡心疼這個落魄長大又重情的男人,所以他曾真心誠意地問過心理醫生:「那怎樣才能讓他開心點呢?」
換來的答案是做他擅長的事——拍戲。
這件事老楊最初還擔心過,但後來發現他的擔心多餘了,因為漆檀每到一個新的片場拿到自己的劇本便會自動代入演員的身份,專業敬職。
唯獨這幾年出過兩次事故。
一是三年前漆檀演了一名職業殺手,在面對敬業的小演員演得瑟瑟發抖時,他忽然嚎啕大哭。
片場人人慌亂。
漆檀則被老楊帶入了休息室。
他臉頰溢出許多汗水,神情焦慮,就像回到了我出事那天,漆檀蒼白著臉把唇瓣咬出血來。
老楊沒辦法讓他得到任何緩解,隻能陪著他。
大概過去了三個小時,滲透出熹微光線的小屋裡,漆檀驀地伸手去觸碰稀缺的光線,老楊以為他又會忘記,隨後問他關於我的事。
沒想到他卻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老楊,桑桑那天救下的孩子還好嗎?」
老楊見過那孩子,孩子的父母也一直想見漆檀。
他沒打算瞞著:
「挺好的,那孩子現在上初中了。」
漆檀垂睫點點頭,啞著嗓音說:「那就好。」
老楊隻好嘆氣拍拍他肩膀。
下一瞬佯裝堅強的男人陡然卸下所有防備,變得脆弱如草,眼淚模糊著滑下,變得異常痛苦。
「可我的桑桑呢?」
「我的,」漆檀喉嚨滾了滾,「桑桑呢?」
可我隻是看著,比他更無力。
2
第二次事故就是在頒獎現場。
微博上關於漆檀和我的詞條多達十幾條,都爆了。
他在第二年演了小制作的電視劇卻一炮而紅。
粉絲數一夜暴漲幾十萬,隻是隨之而來粉絲們就注意到了漆檀的置頂微博,上面寫著:【愛人,寧桑桑。
回想起漆檀做演員的十二年,他從出道起就在微博上公布過我的名字,挖掘他的經紀人老楊勸他要為事業考慮,隱瞞戀情,但他執拗著怎樣都不要。】
於是勸退了許多剛來的粉絲,我曾經也私心想過漆檀的前途,所以心裡別扭著要和漆檀分手。
然而我剛在微信上和漆檀說完分手感言,鼻涕眼淚嘩嘩掉,漆檀卻拿著相機來屋子裡拍我。
他樂此不疲地拍我醜照,我氣不過,穿著拖鞋追他。
「神經病哎,幹嗎拍我!」
一路追逐,我累到癱倒。
漆檀會頗為討厭地躺在我身側,專注地說:「親愛的寧小姐,你不必為自己在我這裡的特殊而掉眼淚,我能火是因為我敬業有天賦,不是因為不談戀愛。」
我說他自戀臭屁,可第二天漆檀就更新了置頂。
深夜,他寫了整整一萬字。
上面詳述了我和漆檀的相愛歷程,說我們認識了二十年,小時候漆檀被家暴在去警察局報案的路上暈倒,是我怯生生地跟著過去正好救了他。
之後漆檀的父母被定性為家暴而判了刑,他的爺爺本就不喜歡他,見我爸媽心善就把他送給了我們家。
於是他自己一個戶口,我爸媽養到他長大,二十年我內心幹凈如水,漆檀卻暗自動了心思。
高考結束那天是漆檀的生日。
爸媽出差,我用心給漆檀做好了生日的所有布置,然而燈一關,漆檀卻主動向我告白。
我仍然記得那天的場景。
昏黃的燈光,淡淡溢出的蛋糕的香氣,連同皮膚白皙的少年閉著的眼睛,虔誠許願。
漆檀從小就長得好看。
所以我一時看呆了。
於是他吹滅蠟燭睜開眼,我們恰好對視。
撲騰的心跳變得震耳欲聾。
「許願了嗎?」
我慌亂回神,下意識眨眼問他。
「嗯,許了。」
其實我每次都沒問過,但一時間沒話找話我下意識問他許了什麼願,夜裡我單純得如同待宰的白羊。
漆檀喉嚨滾動卻想讓願望成真。
於是少年心思壓不住似的,執拗虔誠地注視著我:
「桑桑,我們能在一起嗎?」
「……」
很顯然,我年紀小分不清就拒絕了,考上大學後我們特意選的異地,抱著徹底分道揚鑣的想法。
結果第二年漆檀出車禍受傷。
春節,爸媽忙著去外地應酬,照顧傷員的事情就交給了我和護工阿姨,漆檀沉默,我也不理他。
後來大年三十,護工阿姨回家過年。
夜裡放煙花,我喜出望外背著漆檀去了陽臺。
沒來得及等到跨年,身後聲音淡淡的。
「為什麼不讓我看煙火?」
語氣暗帶了些沮喪。
我呆呆地啊了聲,下一瞬天空炸出大片煙火,我看著煙火簡直要蹦起來,漆檀卻隻顧著偷偷看我。
等動靜停歇,我發現了,隻好尷尬地摸摸鼻子看地面,讓腳尖和地面摩擦共舞,然而額頭被抬起。
夜幕下,漆檀整個人黯淡受傷,音質微啞:
「寧桑桑,我有那麼討厭嗎?」
我一向熱心腸,隻好忙著說不是不是,用嘴裡倉促蹦出來的話解釋著我是尷尬,不是討厭他。
漆檀抿唇沉思:「可你沒答應我。」
一句話,腳底更無力執拗地摳出魔法城堡。
再見面是大三那年,我舍友們爭先恐後地脫了單,隻剩我一個,她們個個好姐們架勢把家裡哥哥們的資料拿出來給我獻寶,還有一個做了 ppt。
社恐的恐怖世界。
端午節我正愁呢,漆檀巧合地給我送來媽媽包的粽子,於是我把他拉過來,笑嘻嘻地向舍友們介紹:「看,這是我男朋友哈。」
順便掐他一把,說不準露餡。
漆檀不愧是天生的演員,裝得很好,唇角的笑意都攔不住,甚至要請大家端午三日遊戲劇學院。
舍友們果斷拋棄男友們來看帥哥美女。
而漆檀和我裝了三天臨時情侶。
最後一天,漆檀請大家吃飯。
當晚酒足飯飽後,隻有我格外清醒,因為漆檀表現出超高的佔有欲不讓我喝酒。
等我一個個送走了親愛的舍友們,漆檀順勢喝醉癱倒在我身上,不忘記掉出來他的出租房鑰匙。
我說他這是在 xsr,他眼睛很好看,喝紅的眼睛讓睫毛顫抖更有迷惑,「那你準備見死不救嗎?」
好吧,為色所迷。
第二年,我就和漆檀在一起了。
畢業後漆檀頻繁試戲演戲,記得第三年他爭取到了一個有五場戲的路人甲角色,我和他狂歡了一晚上,我說他未來可期,第四年他被老楊發掘,也正好運氣爆棚,出演小制作小資本的電影快速爆紅。
所以最後他在長篇最後面寫:【我不會因為走了很長的路就丟掉最適合我的鞋子,忘記粘過的泥土被她無數次清洗,更不會因為想出名就丟掉初心。我的初心就是寧桑桑,我愛了她這麼多年。】
所以漆檀被譽為爆紅即戀愛第一人。
我則看著聲明感動得熱淚盈眶,順便發朋友圈內涵:【寫的不錯,就是誰做你鞋來著?】
漆檀無奈回:【我。】
後來這麼多年,漆檀矢志不渝地踐行承諾,他喜歡拍攝,經常會把我們的生活拍成 vlog 給粉絲們看,我又被譽為內娛最幸運的嫂子,說我們兩個都是珍稀物種。
甚至有人連夜考古完我們的感情史後給我評論留言:【姐姐,你們要是分手了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3
那天本來我是要回復的。
結果漆檀半夜因為胃疼住院,我手機都忘了拿急速趕到醫院,老楊安慰我說:「哎呀沒事兒,就是他這幾天進入角色太狠,吃得太少了。」
我們因為這個吵架過幾次了。
其實更多的是我單方面吵架,漆檀會答應我的所有要求,聽多了又像是敷衍,所以那天凌晨漆檀輸液恢復正常後,我回家賭氣給他發消息:
【你好,我這次不可能被哄好。】
漆檀很快回我:【去哪?】
之前常常吵架後,我都會選擇出門散心,所以這次仍然一樣,漆檀也習慣了,他甚至給我找地方。
「米蘭風景不錯,那有一個酒店是我之前拍戲去過的地方,你先去,再等兩天殺青後我去找你。」
我說我才不去。
然後到米蘭的航班晚上七點準時到達,我把飛機票拍過去,然而下一瞬一切就像場荒誕的夢一樣。
那孩子嚎啕大哭,變態殺人狂拿著掉血的匕首殺紅了眼看向他,機場人人自危,我驚慌失措之間一把拉過他護在懷裡。
氛圍安靜到不能再安靜。
痛苦與死亡無所顧忌地包圍了我,接連幾刀,我呼吸慢慢,那孩子大顆的眼淚掉落下來,喊我姐姐。
我摸摸他的頭,失力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警察也鉗制住了變態殺人狂。
那天整個微博炸成一鍋粥,無數人在深夜裡懷念我,痛哭流涕,而漆檀毫無血色的臉上繃緊,我的身體被蓋上白布,他顫抖著手卻怎樣都不敢開。最後,還是掀開了。
空間慘白,漆檀像個破碎的泥娃娃,整個人頹廢至極,勾著唇連連後退,最後癱倒在地上泣不成聲。
他喊我的名字,其實根本沒有聲音。
我聽得到,漆檀破碎的話音痛苦不堪。
他一字一句形同吞刀,說的是:「寧桑桑,你別賭氣了好不好,回來好嗎,我什麼也不做陪著你。」
「我按時吃飯……」
「我和你一起去米蘭——」
老楊和漆檀團隊的人哭成一片,人們的悲傷像是一陣巨大的龍卷風,悄無聲息地席卷了整個國家。
那天微博上許許多多的人都在叫我回來。
黑粉們也上線:【寧桑桑,你做戲夠了就回來。】
他們隨之扒出來,漆檀其實在米蘭的小鎮裡設置了一場巨大的求婚盛宴,在我即將到達的目的地,邀請了我們共同的好友和圈裡的藝人們。
所有人都知道,唯獨我不知道。
我身體冰涼一片,漆檀卻不肯承認我死亡的事實,他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執拗地把我拉起來,用手臂殘存的手溫執意溫暖我,讓我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