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叔叔每次都會親自接送桑桑上學,阿姨做的飯很香,會順著窗戶飄出去找到他,那種幸福的氛圍是當時幾歲的他無法到達的溫暖王國。
那天他實在太餓了,看著鄰居家狗吃的飯像個小偷般謹慎,一點點靠近,再靠近。
可就在他要碰到的時候,視線裡出現女孩子的裙擺,他怯懦著不敢抬頭,更不敢呼吸。
「你也看到狗狗旁邊的小蟲子了嗎。」
漆檀喉嚨滾了滾,記憶仍然毫無防備刺穿心臟。
那是寧桑桑的聲音,她從小情商高,能體會到別人的難處,對他說的無非是找補的話而已。
可那天他的確獲得了幹凈的面包和礦泉水。
還有…自尊。
這巷子一點變化也沒有,漆檀順著記憶裡往更深處走去,大樹遮擋下陽光,變得陰涼僻靜。
有個小孩在用樹枝在泥土上畫畫。
是小時候的漆檀。
漆檀從小身上就有大大小小很多疤痕,長大後自殘落下的更多,所以他從不穿清涼的衣服,就算一定要穿,漆檀其實也不會太避諱。
他的微博置頂也解釋過很多次。
疤痕存在是因為有些痛值得記住。
他俯下身,和從前的自己對視著,一大一小相似的臉,彼此的目光都帶著不同程度的審視。
不過一個是漠視,一個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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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檀是後者,他的手試探去摸小漆檀的胳膊,淤青是新的,也許是那人上午打的,也可能是昨晚。
這種疼痛在記憶裡已經過去太久了。
他問,「疼嗎。」
小漆檀比他更不愛說話,隻看向他這個陌生人。
那表情好像在反問他,又好像覺得他有病。
漆檀勾了下唇,下一瞬輕輕放開他的胳膊,把自己袖子摞起來,白皙的手臂如今沒幾塊好地方了。
小漆檀目光小小訝異了下。
漆檀指著他們相似的疤痕說,「你有的我都有。」
孩子呆愣愣的,「那你是誰。」
漆檀沒說出答案,他摸摸小漆檀的頭,看著半空裡憑空出現的時間計時器收回了目光。
還有半個小時。
小漆檀問,「長大了我會吃飽飯嗎。」
這次漆檀點頭了,「會,還會有很多很多錢。」
「那你現在開心嗎。」
小孩子眼裡的痛苦無非這些,漆檀隻能昧著良心撒謊,說,「開心,有了很多錢怎麼會不開心。」
五歲的漆檀頭一次不知道回答什麼了。
因為同他相似面容的高大男人眉目間都透露滄桑,雖然溫和卻沒有半分喜悅的跡象。
他不懂這是什麼情緒,隻默默陪著漆檀。
時間倒流的速度太快,身側漆檀輕輕觸碰孩子的臉,目光對視著,一字一句鄭重說。
「漆檀,從現在開始你要記住兩件事。」
孩子看樣子懵懂又專注。
「去報警,巷子口跑到大街上,右拐走一千步。」
一千步剛好碰到桑桑——
「二呢。」小漆檀問。
「別和桑桑在一起,別讓桑桑去米蘭。」
他以為自己提醒的已經很清楚了。
可記憶陡然翻轉,像被時空撕裂般,漆檀卻怎樣都不能說出第二句話,半空上的數字倒計時成零。
…
他以為時間沒了。
然而再狼狽睜眼,又來到了小時候的桑桑家。
他停在門口一動不動,然而手邊卻是記憶裡完全無二的小桑桑,才剛到他腰間,大大的眼睛流過陌生,問他,「叔叔,你是爸爸的朋友嗎。」
漆檀眼睫輕顫著,喉嚨裡發不出一絲聲音。
因為在這之前無數次,漆檀回到這裡提示寧桑桑不要救他卻導致時空割裂又一次回到過去。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半晌,桑桑又很有禮貌問一遍。
「叔叔,請問你找誰啊。」
五年,漆檀頭一次不是從錄像帶裡聽到桑桑的聲音,他心尖不自覺顫抖著,感受著難以替代的絕望,雙眼猩紅,茫然向下看向寧桑桑。
他用力掀唇很久,想說,「我找寧桑桑。」
五年裡漆檀在現實裡說過無數遍,可現在不能說,於是他隻能將話峰一轉,又無力變成。
「我來找我未婚妻。」
現在是寧家叔叔阿姨工作時間,寧桑桑從小善心,在這個形容狼狽的男人身旁毫無芥蒂坐下。
「未婚妻?她和你走丟了嗎。」
漆檀從喉嚨裡應一聲。
風吹過來,隻穿著睡衣的漆檀抬睫看向寧桑桑,視線明明克制,可惜眼裡覆上一層水霧。
「是,讓我弄丟了。」
寧桑桑不懂眼前這個叔叔為什麼悲傷,她從口袋裡拿出一顆棒棒糖,幼兒園還沒來得及拆封的。
於是漆檀視線裡就是她遞出來的棒棒糖。
可他隻能拒絕,疏離又有節制般輕輕撫摸寧桑桑的頭發,像對待鄰家妹妹般,絕不過界。
半空中時間倒流的速度隻剩下十分鐘。
這世界上不能有違背真實世界規則的提示存在,漆檀不知道能做什麼,隻是盲無目的的出神。
9:49
還有最後十一秒。
這也宣布著漆檀在自己世界裡的生命倒計時也隻剩下這些。
漆檀睫毛小幅度輕顫一下,他攥緊手心,隨後抬頭緊緊扣住小寧桑桑的肩膀,神情無比專注著。
這個世界裡人們看不到的風開始瘋狂將漆檀席卷開來,漆檀卻隻微微勾了下唇,音質極為清晰。
「你聽好了,寧桑桑。」
「不要去救漆檀,永遠不要。」
如果注定分散,不如從來不相識。
漆檀就是這樣想的。
於是狂風大作,在小寧桑桑呆滯的目光裡,漆檀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內,而屋外小文準備拿藥進來時,睡熟的漆檀真實的生命體徵也自然離開。
所有世界重合成一條無生命的直線。
而在五年前米蘭機場上,鮮血淋漓,寧桑桑完全空白的腦海裡,在望見眼前小孩子時呼吸慢慢。
倒地之際,寧桑桑嘴角流下滾燙的血水。
卻無緣無故想著,為什麼不要救漆檀。
我願意。
千百次來過也百分百願意…
所以警察局報案那天,她膽小的身體在隨著漆檀離開時,也仍然偷偷固執陪著他前行。
唯獨25年。
太短了而已…
盛夏未來,血痛與愛伴著人生了結畫上句號。
10.he結局。
距離去米蘭的航班還有三小時動身時,寧桑桑整夜沒睡好,迷迷糊糊訂了個鬧鐘就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漆檀穿著西裝拿著獎杯,笑意盈盈帶著她照片尋人。
說,「愛人丟了一個月了,煩請替我找找。」
夢裡寧桑桑也仍然想笑,心想不就是是吵架嘛,散心,他怎麼整出來這種鬼動靜。
然而迷霧裡,她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喧嚷的人群裡,還是漆檀,他這次穿的是睡衣,連頭發都沒有打理。
一個明星,那麼潦草出現在公眾視野面前。
寧桑桑隻覺這夢裡詭異又難受。
下一瞬果真漆檀還是在拿著她的照片,問過路人。
「請問你看到寧桑桑了嗎。」
「對,寧桑桑,我未婚妻,你有看到她嗎?」
漆檀是個情緒很穩定的人,印象裡他生氣的畫面屈指可數,寧桑桑就那樣看著他因為過路人玩笑跑掉說寧桑桑死了,而額角青筋暴起。
人群喧嚷,寧桑桑的心脆弱的要命。
她緊跟著,看著漆檀被助理從警察局帶走,隨後漆檀腳步頓住看著商品店外櫥窗裡的大熊呆滯。
助理問他,「哥,你在看什麼呢。」
漆檀睫毛很長,眨眼睛的時候像蝴蝶要飛,眼裡的溫柔要掐出來水一般,彎唇說,「桑桑。」
助理聽後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她眼見著助理領著漆檀跑進去一手交錢一手抱熊,思緒都在波濤洶湧翻滾。
夢是很容易混淆現實的,寧桑桑感覺自己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她隻能很笨的,根據這些零碎的記憶來拼湊出一個看起來完整的故事。
大概就是…她丟了?
然後漆檀也…瘋了。
於是空白一片的地方,寧桑桑卻驚愕失措,因為是在停屍間,躺著毫無血色的人就是她。
身旁是跪倒泣不成聲的漆檀和媽媽。
他聲音破碎的難以拼湊,說。
「寧桑桑,我…聽你、的話。」
「你回來好不好。」
「我求你,求求你,桑桑…」
夢太真實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才發覺滿臉都是淚,可她漂浮著,像從不屬於這片地方。
寧桑桑一向喜歡為萬事做好準備。
就連死亡也想有心理準備。
她百無聊賴用開玩笑的語氣狀似無意問過漆檀,如果以後她真的離開漆檀,他會怎麼辦。
認識25年,在一起又數不清幾年。
從小青梅竹馬,他們兩個像互相成為了各自身體裡的一部分,哪哪缺失一塊都疼的厲害。
漆檀不喜歡她問這些問題。
五次隻有一次回答過。
說,「我會抱著你的照片睡去。」
那是她第一次由衷的除死亡之外感到恐懼,倒不是覺得漆檀偏激,而是漆檀不能這樣…
就像她說的,缺失哪裡都會疼的厲害。
所以那次寧桑桑鄭重告訴過漆檀,抱著他的臉眉對眉,眼對眼的說,「漆檀,你不能知道嗎。」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你為了我這樣的話,我會很疼很疼的,將心比心,如果你沒了,你希望我——」
可惜話還沒說完,漆檀就封住了餘下話音。
「別說,」漆檀嗓音低沉著,「不想聽。」
那次以後,寧桑桑就再也沒問過這些問題了。
可惜生離死別。
如果漆檀為她真的做到這些,到底多疼啊…
寧桑桑不敢想,就如同她一次次小心翼翼觀摩漆檀瘋了的舉動之後,再去看他手腕刺眼的疤痕。
疼的呼吸都在顫抖。
可眼淚不要錢一樣的流下來,有道稚嫩的聲音在耳側輕輕把她喚醒,是以寧桑桑的眼淚被紙巾攔住,不再順著臉頰掉落到脖頸裡。
她模糊睜開眼睛,緩了很久發覺手裡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枝鮮紅的玫瑰花。
再看過去,小女孩大概六七歲的模樣,機場裡各自忙碌著,偏偏一對父母前的小孩子彎唇甜美。
「姐姐,送你一朵花花,不要哭哭啦。」
她接過了這朵玫瑰,擦掉眼淚用沙啞的嗓音說好,謝謝。
可還沒抬頭,身後被大片玫瑰花奪去目光。
「我知道我不浪漫。」
夢裡漆檀迷茫的話音轉為含著顫抖的嗓音。
而後忙碌奔走的人群,慢慢從四面八方轉來觀看明星求婚,寧桑桑此刻眼淚更止不住了。
漆檀來得急,唇角稍顯蒼白,唯獨挑唇輕笑。
紳士般單膝下跪,閃著鉆石光芒的戒指擺在眼前。
「但桑桑老婆。」
「允許我這次先哄好你,再認真求婚嗎。」
如果沒做夢以前,寧桑桑或許會哭著說,為什麼求婚還這麼隨意,可不論做不做夢,漆檀給他的明目張膽的愛,足以讓她心顫到喧騰無數次。
周圍人或多或少起哄著,「快答應他!」
老楊在身側眼淚大顆大顆掉,「桑桑,他以後一定聽你的話。」
寧桑桑笑容明媚,伸出手說,「好吧,漆檀。」
「我願意。」
人生無常,唯愛讓每時每刻珍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