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嬉皮笑臉道:「娘走之前不是把好多人都下獄了嗎,按理說我繼位了是該大赦天下的,但是有幾家實在是太有錢啦,我看得心痒痒,請幹娘幫我抄了他們吧。」
我遞過去一個牌子,「這是我娘留給您的飛魚衛令牌,請幹娘便宜行事,務必不要給我面子。」
幹娘長嘆一聲,還是接過了令牌,「你跟你娘一個德行,都是個黑心爛肺的。」
我倍感委屈,「幹娘,我娘已經走了,您就別再罵她了,她氣不活的。」
幹娘看了我半天,「是我錯了,你跟你娘還是不一樣,你娘可沒你這麼無恥。」
我又小聲為自己辯解:「那應該是我爹的問題了。」
女兒隨爹,多正常啊。
6
我因為遇刺受驚,以及思念母親,正好病了七日。
顧辭查出了辛國餘孽的一處據點,捕獲了數人,其中還包括昔年南辛帝的獨子,立了一大功。
我在病好後下旨大赦天下,卻被母親欽點的輔政大臣,神機王趙元強行殺了數人抄家滅族,威嚴大損。
我被迫大賺一筆,拿走了抄沒出來的數百萬兩銀子,以及無數的珍奇,古玩,字畫。
晚上,我埋在顧辭的懷裡哭。
「太傅,阿辭,當皇帝一點都不好,我幹娘以前對我可好了,我想要什麼都給我,可是她現在變得好過分,一點面子都不給我。」
顧辭摟著我安慰:「神機王也有自己的考量,陛下不是拿了許多銀兩嗎,可聊作慰藉。」
「可她欺負我就算了,她還欺負你,她說你教不好皇女,我的阿辭學富五車,怎麼可能教不好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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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纓,這是小事,ťû₀業國不能沒有神機閣,神機閣不能沒有神機王。」
我繼續嚶嚶哭泣:「可這樣也不是辦法呀,現在大臣們都看不起我了,阿辭,我隻有你了,你不能和幹娘一樣欺負我,你得無條件站在我這邊。」
顧辭有些無奈:「我當然無條件站在你這邊。」
我破涕為笑,環住顧辭的腰,像面條魚一樣掛在顧辭身上。
「阿辭,你腰好細好軟,身上好香,我好喜歡。」
顧辭的臉上再次漫上紅暈,我一把拉住被子將我們兩人整個蒙住,趁機將衣袖裡藏的匕首塞到了枕頭下。
人生在世,諸多無奈,相守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還是及時行樂吧。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幹娘與顧辭兩人如同針尖對麥芒一般鬥得不可開交。
而我則坐在龍椅之上,一言不發地觀察著各方神色。
我越沉默,朝臣們就越高調,他們越是高調,我就越能看清他們的本性。
世人皆有欲望,世人皆有畏懼,看清世人本性,便可捏住世人軟肋。
許重財者利,許重權者官,許重情者真心,許重諾者大義。
邀買人心的諸多手段,歸根結底逃不過四個字,投其所好。
這還是我的生父承恩侯教給我的。
弱小不是過錯,而是一種資源,一個機會。
人不怕弱小,隻怕無能。
我很期待,偌大皇庭,滿朝文武,誰會第一個可憐我這個插不上話的皇帝,誰又會第一個想要將我取而代之。
幹娘也好,顧辭也罷,我是皇帝,我永不與人交心。
我將城衛軍交給了顧辭,將飛魚衛交給了幹娘,但他們都不知道我手裡還有一份名單。
那是母親在最後擁抱我時,塞入我衣袖裡的,獨屬於皇室的力量。
7
我母親強勢了一輩子,壓得辛國餘孽幾十年不敢冒頭,反倒無法根除。
一換上弱小的我,他們的活動立刻多了起來,單這幾天,我便已經鎖定了幾個人。
而其中一個人,在顧辭的保護下,逃脫了追捕,這些我都看在眼裡。
為了保住顧辭,辛國餘孽甘願送上十幾條人命以及南辛帝獨子這樣重要的人物,足以說明顧辭在辛國餘孽中的地位之高。
以至於我每一次與顧辭單獨見面,都要在袖中藏一柄匕首,以防外一。
顧辭啊顧辭,我越是喜歡他,就越覺得如鲠在喉,難以下咽。
我有多喜歡他,就有多想殺了他。
想要一個人死很簡單,可偏偏他是大業的太傅。
我不能像母親對待承恩侯一樣,一杯毒酒了結一切,也不能行暗殺之法使國朝動搖,更不能揭穿他辛國餘孽的身份,害大業淪為天下笑柄。
他得幹幹淨淨的活,也得幹幹淨淨地死。
我還在思索計策。
突然有窗戶響動,我攏攏衣袖,手中袖箭已經蓄勢待發。
窗中翻進來一個女孩子,很熟悉,正是那日治住刺客的兩人之一,莫雪。
我收回袖箭,問道:「愛卿可是有事?」
莫雪走到我面前單膝跪地,抱拳道:「臣隻是覺得,陛下或許有事需要人做。」
我笑了,「你想幫朕做事,幫朕做事可是很危險的。」
莫雪從單膝跪地改為雙膝,「臣願為陛下赴湯蹈火,九死無悔。」
我瞧著她,問:「為什麼。」
莫雪說道:「陛下大概不知,宮中擇選侍衛,無論要擇選幾人,永遠隻有一名女子入選,而這一名女子入選,也隻是應付差事,入選的女子也不是最優秀的,而是塞錢最多的。」
我提起幾分興趣,「如此說來,你是靠塞錢成為的宮中侍衛。」
莫雪搖頭:「不,臣家為了讓臣參選已經耗盡了銀錢,臣需要這筆俸祿,所以誰佔了名額,臣就打斷誰的腿,讓她無法按期到職,這才輪到了臣得到今日的位置。」
我安靜聽著,女官制度雖然建立,但朝廷三品以上官員,除了我幹娘之外,無一女子。
莫雪繼續說道:「臣隻是希望後來者不必再因為女子之身,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莫雪的眼睛晶亮,「而這些隻有陛下能做到。」
我笑了,指了指我旁邊的位置,「起來,到我邊上坐。」
莫雪猶豫了一下,還是依言坐到了我身邊。
「朕沒什麼要讓你做的,朕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你隻需要保護好自己,留有用之身,以待將來。」
莫雪抱拳,「是來得不是時候。」
我搖頭,「不,你來得正是時候,阿雪,我曾以為無論如何這世上總有兩個人永遠不會背叛我,一個是神機王,我的幹娘,一個是太傅,我兩個女兒的親生父親。」
莫雪蹭地一下站了起來,結結巴巴道:「陛下,這…」
我擺擺手示意莫雪坐下,「你願意這個時候來見我,就足以說明你值得信任,我所有的秘密都可以讓你知道,阿雪,你不知道你的到來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你讓我知道,我坐在這王位之上是有價值的,你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有人願意與我站在一處,阿雪,朕坐在這裡太苦太難,但你來了,朕就又可以堅持著走下去了。」
我與莫雪推心置腹,直到深夜,抵足而眠。
莫雪走的時候眼睛湿漉漉的,滿臉都是感動。
我對著鏡子梳妝,鏡中映照出一張真誠的面容,可隨著神色微動,那張臉又展露出完全不同的味道。
我忍不住感慨,對著鏡中人說道:「葉長纓,你可真是個黑心爛肺的大騙子。」
鏡中人也對我說:「承認吧,葉長纓,你生來如此,你樂在其中。」
8
如何對付辛國餘孽,我心裡已經有了計較,而這一次我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我的計劃。
一晃半年,我成了別人口中的泥塑皇帝,卻也借機摸清了朝臣的行事風格。
幹娘已經查出了神機閣內兩名叛徒,一人剁了三指,驅逐出了神機閣。
幹娘重情,神機閣的不少人都是她一手帶的,她主動攬過這份差事,我就已經猜到了她下不去殺手。
我成全幹娘的仁善,這兩人等風頭過去,再殺不遲。
七月,按照慣例,我該出宮祭祀。
而我這個一向聽從安排的泥塑皇帝卻突然在朝中開口,不顧眾人反對,將祭祀之地定在了,原辛國境內的飛龍山。
一時之間,朝中人心浮動。
剛一下朝,顧辭就追進了我的寢宮。
「長纓,你知不知道,最近京中有傳言,飛龍山內藏有辛朝秘寶,有多少人都在蠢蠢欲動,太危險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顧辭,「我當然不知道,我應該知道嗎?顧辭,這些事你告訴過我嗎?你現在卻來質問我,你到底想要怎樣,要不要我傳位給你。」
顧辭果然被我打亂了節奏,開始結結巴巴地解釋:「長纓,我不是…」
「陛下,神機王求見。」
在屋外通報聲響起來的那一刻,我已經一把捂住了顧辭的嘴,將他推進了屏風後。
幹娘一張口,就是一貫的不客氣,「你在搞什麼幺蛾子。」
我偏頭看了一眼顧辭所躲藏的屏風,與幹娘對上了眼神。
「幹娘這是什麼話,我堂堂皇帝難道連個祭祀之地都自己做不了主嗎?」
「辛國餘孽最近頻繁活動,你就非要在這個節骨眼生事,你看看你,有一點當皇帝的樣子嗎。」
「哈?皇帝的樣子,天底下哪個皇帝會跟我一樣窩囊。」
還不待我再說,又有人火急火燎地跑來,「陛下,神機王殿下,神機閣遇襲,新研制出來的火藥被盜了。」
幹娘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神情緊張,大步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來,轉頭對我補上了一句:「陛下好自為之。」
我差點笑出聲來,幹娘這麼著急,還不忘做戲做全套,我可不能辜負幹娘的一片好心。
我舉起一個杯子,重重擲在地上,杯子應聲而碎,碎瓷片飛濺,大聲怒罵:「無理之極,無理之極。」
顧辭從屏風裡出來,拉著我後退,「小心,別傷了手。」
我一下子撲進顧辭懷裡:「阿辭,你一定要幫我,我已經隻有你了,母親找了一輩子的辛國秘寶,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不能落入辛國王室的手裡,不然業國會有大麻煩的,你也不忍心看好不容易安定得天下再次生亂的,對嗎。」
窗外飛鳥長鳴,偶有貓兒輕叫。
情報大禮包,量大管飽,拿走,不謝。
9
從我在登基大典遇到那名刺客開始,這一局就已經開始了。
一個能在王都潛伏幾十年的組織不可能看不住一個孩子,更不可能讓一個衝動的孩子隨隨便便拿到神機閣出品的武器。
從那刺客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個棄子,他出現的目的Ŧû⁺不是為了殺我,隻是為了讓我拿到那把弓,為了讓我猜忌。
猜忌顧辭,猜忌神機王,猜忌所有可能接觸到這把弓的人。
我如他們所願,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地胡亂試探,與所有人離心。
但與此同時,他們的這次試探也讓我意識到,他們並不全然信任顧辭。
這是個好消息,這樣一來,哪怕顧辭已經洞悉了我對他的懷疑,洞悉了我與神機王地聯手做戲,洞悉了飛龍山是我設下的局,也無法說服對方信任他。
情況緊急,我手中無人可用,不得不被迫求助於顧辭,透露出隱瞞多年的秘密,他們究竟是會相信顧辭的分析還是會相信他們親耳竊聽到的消息,還用問嗎?
飛龍山好山水,宜入葬,你們可千萬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好心啊。
還有顧辭,無論他出於什麼目的,又有什麼理由與苦衷,我都一定會殺了他,絕無轉圜。
10
祭祀大典如期舉行,地點當然是在飛龍山。
因為神機閣火藥被盜,幹娘的臉上的擔憂就沒消散過。
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卻並沒有明說。
禁軍圍攏了ṱųₕ整座飛龍山,不過隨著我上山的人卻不多,隻有幾位大臣,幹娘和顧辭自然也在其中,莫雪則作為侍衛一同隨行。
祭祀大典一步步進行,我按照先前的準備不急不躁地念著繁復而冗長的祭文,顧辭就侍立在我的身側。
根據我得到的消息,辛國餘孽已經在飛龍山搜尋數日,搜到了許多辛國制的金銀珠寶,因此對飛龍上藏有辛國秘寶這一消息深信不疑。
然而隨著御駕到來,他們重新轉入低調,似乎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與朝廷衝突。
但是沒關系,我會讓他們不得不來。
隨著天邊猛烈的一聲巨響,整個山震了一震,碎石滾落。
保護陛下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緊接著是第二聲,這一次墜落的石塊更大更急。
垂涎辛國秘寶,那你們就來啊,不來,辛國秘寶可就要永遠埋在飛龍山下不見天日嘍。
我在騷亂之中念完了祭文,正要禮奉敬香,被顧辭一把拉著往山下走去。
我回過頭看向幹娘,面對她疑惑的眼神,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過來。
然ťũ̂ₕ後是第三聲巨響,我已經看見山下有人影穿流。
莫雪來到我身邊,想要護著我下山,被我拒絕了。
我交給了她兩個任務,第一個任務是護送我的幹娘下山。
而另一個任務則是守住飛龍山,將所有妄圖進山者,誅殺殆盡!
莫雪猶豫了一下,還是遵從了我的命令。
就是這樣,阿雪,不要讓我失望。
至於我,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下山,我早已為自己尋好了落腳之地,畢竟山上落單的皇帝本身也是極有分量的誘餌。
神機閣丟失的火藥炸出這三下已是極限,情況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危險,畢竟我做這些事也不是為了找死。
我假裝被落石擊中順勢向下滑,這位置是提前算過的,偏差不大,下面有個山洞,是我提早安排好的,裡面已經準備好了木材,食物和水,還有上好的傷藥。
我用火折子生了火,正好看見顧辭落地,喚著我的名字:「長纓,是你嗎?」
我下意識地去摸袖箭,卻沒摸到,這才想起來今日為了祭祀方便,我並未藏袖箭,隻是隨身帶了一柄匕首。
我得把他引過來。
於是我厲聲喝止:「別動,再敢靠近一步,我就要出箭了。」
顧辭停在了原地。
「顧辭,做我的男人,做朕的太傅,就讓你積怨如此之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