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了一口氣。
長安在我懷中探出小腦袋:「娘,那個阿叔是乞丐嗎?」
我剛松的一口氣又被提了上來,我連忙捂住長安的嘴。
長安圓溜溜的眼睛懷著好奇朝我眨巴眨巴。
長安啊,可閉嘴吧。
那男子三兩口便吃完了我的那碗餛飩,他指了指長安的那一碗,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我,聲音沙啞:「這,一碗。」
「吃,您吃,吃飽趕緊走吧,我就當您沒來過,怎麼樣。」
我給他打著商量,他卻沒理我,埋頭苦吃。
吃到一半,他狠狠地咳嗽起來,像是要把內髒都咳出來一般:
「唉……唉……你……」
我話還未說完,他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吧?」
我趕緊上前查看,隻見他突然睜眼握住了我的手臂。
他說:「餛飩,好吃。」
「再來一碗。」
這人,我真想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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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蕭十七自此就賴在了我家。
蕭十七就是那個黑衣男。
他吃餛飩噎住了,我還以為他傷重要死了。
我生怕他死在我家,我專門花了五兩銀子請了大夫。
大夫說,他傷得比較嚴重,需要好生將養著。
為了不讓我的五兩銀子打水漂,我又花了十兩買藥材救他,還特地給他挪了間屋子。
結果他醒來,同我說他如今沒錢,還要再吃兩碗餛飩。
我罵罵咧咧地包著餛飩,端到他面前。
同時也甩給他一張紙。
「欠我十五兩醫藥錢,餛飩十文錢一碗,你吃了四碗,房錢還有我和長安的驚嚇費,院子清掃費。」
我仔細掰著手指數了數,非常憐憫地對蕭十七說:「你完了,你快些去找個工上吧,否則你還不完。」
蕭十七吃著餛飩頭都沒抬,胡亂地給我點了點頭。
我嘆了口氣。
這虧本的生意怎麼回回輪到我啊。
苦,真的太苦了。
14
慶歷三十三年四月。
蕭十七正式賣到我家當幫工還債了。
但是蕭十七砍柴把我的砍柴刀砍斷了。
欠我的債又多了一筆。
長安感冒了。
他身板確實有些弱,幹脆給他找個武夫子練一練吧。
慶歷三十三年五月。
蕭十七當長安的武夫子還債。
我研究了新的餛飩餡。
蕭十七一人吃了三碗,扣錢!
慶歷三十三年十月。
蕭十七在我家待了半年。
每天能幹三碗飯,我快被他吃窮了。
不行,不能讓他當幫工了。
我得找個機會趕走他。
慶歷三十三年十一月。
想納我做第十八房小妾的李員外,被我拒絕,他心生不滿,派人將我強行抓走。
宅院裡,全是他抓來的民女。
她們告訴我,逃不掉的,凡是李員外看上的,在徐州城裡都逃不掉。
沒關系,楚瑤娘,大不了一死。
隻是長安……
希望蕭十七能幫我照顧他。
蕭十七救了我!
沒想到他平時看著弱不禁風,竟然如此厲害,將李員外踢飛二裡地了。
聽說李員外被斬首了。
真是太好了。
蕭十七,我決定不趕他走了。
他看家護院一定比小黑強。
慶歷三十四年上元節。
長安和蕭十七一起給我煮了生辰面。
說實話,味道一言難盡。
我更想吃娘煮的餛飩面,自己煮的沒有娘的味道。
算了,今年生辰也算盡興。
我喝了一些酒。
隻是我記得我睡在院中的秋千上啊。
為什麼醒來在床上呢。
慶歷三十四年五月。
蕭十七感覺怪怪的。
見我就躲。
長安竟然同我說,他喜歡我。
開玩笑,怎麼可能。
我是絕對不會養一個一頓能吃三碗飯的男人。
慶歷三十四年九月。
蕭十七不見了。
我仔細算了算,欠我的錢應該算是還清了。
走了就走了唄,家中落得清淨。
可是,為什麼心中空落落的。
慶歷三十四年除夕。
我原本以為蕭十七不回來了。
但他回來了。
滿身的鞭傷。
他給我帶回來一隻玉镯。
一身鞭傷就換回一隻玉镯。
蕭十七腦子有病吧。
我給他小心翼翼地上藥。
他卻問我願不願意招他做上門女婿。
完了!蕭十七傻了。
不過他太能吃了。
上門女婿的事,我再想想吧。
玉镯,我就先收下了。
正好手上缺點首飾。
15
長安十二歲時,我為他生了個妹妹。
我讓長安給她取了個名字。
長安說妹妹隨她,叫長樂。
長安長樂,長安取名正合我意。
我倚在秋千上,指使著蕭十七哄孩子睡覺。
看著蕭十七手忙腳亂地抱著孩子。
真是太好笑了。
對了,秋千重新搭了。
是蕭十七搭的。
16
長安不見了。
今日他悄悄出了門。
蕭十七悄悄同我說,他要給我一個驚喜。
可是直到半夜,他都未回來。
門外的敲門聲陡然響起。
一定是長安回來了。
我急忙跑去開門。
蕭十七抱著長樂追在我後面讓我披件衣服。
我直接將他關在了房裡。
真啰唆。
我打開門的前一秒,已經想好了該如何揍那臭小子。
結果一開門,是隔壁嬸娘。
「不得了了,瑤娘。長安,長安他!」
她話隻說了一半便停下來咳嗽。
我耳朵裡嗡的一聲,那一瞬間手腳發麻:「什麼?」
「長安他走大運了!」
嬸娘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說得又急又快:「虧你還是他娘呢,什麼都不知道。我今天聽見她們在談論,說今天從京城那邊來了大人物,帶走了個孩子。
「你猜怎麼著,我一問那孩子是誰,她們給我描述了一番,我仔細一想,這不就是咱家長安嗎。」
說完,她將脖子往前伸了伸,眼神一個勁地看向院內:「長安不在家吧。」
我擋住了她探究的眼神,努力鎮定地說:「哦,那不是什麼大人物。是長安的祖父想見見他,就將他帶走了。」
嬸娘狐疑地盯著我看了半晌。
我關上了大門。
一定是京城那邊知道了長安的身份。
不對,徐州同京城這麼遠,這不可能。
我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仿佛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雨夜,我孤身一人擔驚受怕,面對著未知的事情。
蕭十七擁住了我。
他問我哭什麼。
我抓著他的手,口不擇言:「長安不見了,被人抓走了,京城,京城。」
蕭十七好像總有安撫人的平靜氣息,他為我拂去了眼角的淚:「那我們就把長安找回來。」
我紅著眼,點點頭。
那臭小子,出去亂跑什麼,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17
在徐州待了數年。
我攜夫與子,又重回了京城。
京城早不是我記憶中的光景。
寵冠後宮的張貴妃於前年病逝,天子思念成疾,在三月前駕崩。
張貴妃無子善妒,凡是有孕的妃子都被她設計陷害。
這麼多年過去了,竟尋不出一位可繼承江山的皇子。
我打聽到了消息。
長安,被蕭相帶走了。
蕭相應該知道長安的身份,估計想推長安上位。
總之,一定不會傷害長安的。
不過,我還是想去蕭府見一見長安。
長安若是不願,我就算死,也要把長安帶回徐州。
我將這個事說予蕭十七聽。
他神色有些凝滯,我問他怎麼了。
蕭十七隻是握住我的手,對我說:「那就去蕭府找長安。」
18
奇怪。
為何蕭家小廝看著蕭十七便下跪。
不管了,見長安要緊。
進蕭府遠比我想得容易。
書房內,我坐在圈椅中,等著蕭相。
不一會,急促的腳步聲便在門外響起。
來人是蕭相:
「孟小姐。」
他先向我拱手。
我急忙還了一禮。
蕭相目光落在了蕭十七身上。
忽然神色大變,隨手抽出花瓶後的雞毛掸子朝他打去:「你這個逆子,還舍得回來。
「你怎不同那鄉野村婦死在一起呢。
「你可知你母親為著你,氣得病了一場。」
蕭十七四處閃躲,蕭相全然沒了剛才的文人風雅,追在他身後,邊打邊罵。
等等,蕭十七,蕭相,鄉野村婦?
我扭過頭,目光虛眯,看著蕭十七。
蕭十七神色討好,無聲地同我說,等下解釋。
那行,我聽你解釋。
19
一場談話,從未時談到了日落。
蕭相說我大義,獨自撫養皇太孫長大成人。
如今,江山無主,為了先祖江山不落入外人手中。
蕭相懇求我, 勸長安登基。
話說回來, 蕭相其實也算我和長安的救命恩人。
當年若不是蕭相為孟令儀瞞下生子之事, 劃去了逮捕名單裡我的名字。
又為我們避開了張貴妃的眼線。
我和長安, 恐怕活不到今日。
不過,勸長安登基, 我不會去的, 這得看長安的想法。
孟令儀死前說過,不願讓長安牽扯進天家恩怨中。
我私心也不想長安牽扯進去。
不是還有皇室宗親嗎,為何非要我小長安去。
我深知侯府水深, 更何況是威嚴的天家。
理清一堆陳年往事。
我轉頭看向了正在為長樂吃米糊糊的蕭十七。
哦, 對了。
如今該稱他為蕭缙才對,蕭相的幼子,我從前的未婚夫。
果然越俊美的男人越不能要。
蕭缙咽了咽口水,眼神可憐,語氣懇切:「瑤娘,等我將長樂哄睡, 再同你解釋, 如何。」
我抱著手臂,頭也不回地出了屋。
沒過多久,蕭缙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他擺出可憐巴巴的模樣, 靠在我的頸窩,先發制人:「瑤娘怎地不同我說, 你就是孟家的女兒。
「你可知,從前我以為你就是一個人帶著孩子, 心靈手巧, 人美心善的餛飩娘子呢。
我費勁地朝哥哥喊道:「哥哥你偷了人家的驢車,小心被娘打啊。」
「娘蕭」「我都被爹趕出蕭家了,如今我隻是瑤娘的夫君蕭十七, 瑤娘不會不要我了吧,長樂可不能沒有爹啊。」
蕭缙的頭發蹭得我有些痒。
算了,隻要他肯為我花心思就好了,他還是長樂的爹呢。
20
我和蕭十七帶著長樂, 去見了長安。
長安自己坐在椅子上, 很安靜。
見著我也不像往常笑眯眯地喊娘。
我走近他, 揉了揉他的頭:
「長安,你已經知道了吧。」
長安繃著一張臉沒有說話。
我繼續輕聲道:「你的娘是我的姐姐,如果你還願意, 就喚我姨母吧。
「長安想當皇帝嗎?
「黎民百姓, 萬千性命都系於你一人。」
長安抬起了頭,眼睛紅紅的,包著不肯滴下的淚:「當了皇帝,你還是我的娘嗎, 長樂還是我的妹妹嗎。」
我緊緊擁住他,語氣堅定,不敢有半分停頓:「是,隻要長安想, 我們永遠是你的家人。」
長安在我懷中哭了出來。
蕭十七抱著長樂,輕輕地將我們摟在了懷中。
娘,我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