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還不想這麼壞。
我這個人是沒什麼底線的人,很容易滑向深淵,在那個世界如果沒有我媽每天嘮叨我,說不定在第一次有人向我催債時我就走向歧途了。
我伸手薅了一把地上的野草,貼在他臉上脖子上給他降溫,惹得他在迷糊中抗拒:「別動。」
「別死了。」我莫名煩躁,大概是因為道德再次戰勝了本能的不爽,連帶著對這個病號都沒什麼好語氣。
我從懷中掏出私藏的果子,仔細擦了擦就往嘴裡塞。
我得活下去,人不會有兩次活命的機會。
「你在吃什麼?」他還是虛弱地靠著我,但手蠢蠢欲動地想要搶走我手裡的果子。
「幹什麼?」我拍掉他的手,「誰叫你有的吃的時候不吃?活該餓著。」
申少憐沉默了片刻,再次恬不知恥地伸出手。
我忍無可忍,將剩下的果子塞到他嘴裡。
吃完了果子後他有了點精神,卻又覺得渾身發冷,非要抱著我取暖。
他像是樹懶掛在樹上一樣環抱著我,見我不抗拒,又更加放肆地用頭貼著我側臉。
我很想打他,但確實暖和了不少。
他的呼吸散在我耳邊,擾亂我的思緒,我不耐煩地躲遠了一點:「把頭別過去。」
「你是上官月安嗎?」他毫無徵兆地問出來。
我沒反駁,也沒肯定:「趕緊睡,要不然明天我就把你扔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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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嗤笑一聲:「你如今倒是不裝了。」
好在他沒繼續說我是不是上官月安的話題。
他安靜了一會兒後又開始說些胡話:「你說你為什麼非要活著?不如死了呢,這樣費力掙扎有意思嗎?」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神志到底清不清醒,闔著眼自說自話:「活著有什麼意思?輸了就是輸了,活下去不過是徒增煩惱。」
我確實想活下去。
我又薅了一把野草,再次給他物理降溫,順便讓他別再廢話:「是,我們輸了,但我不信這就是結局,我非要活著,活著才有機會改寫結局,我就是想活著,我就不想死。」
他大概是覺得野草不舒服,用我的衣服蹭了蹭臉,悶聲道:「渴了,我想喝茶。」
申少憐這人真的一直在挑戰我的道德底線。
「忍著。」我沒了之前忍讓他的好脾氣,身體的疲憊和心靈的緊張讓我快要到達極限,「我還想呢。」
聞言,他不再說話,隻是抱著我休息。
我卻不敢閉上眼。
閉上眼和睜眼是一樣的黑暗,隻有處於這種極端的環境中才會讓人意識到光明的可貴,光明讓危險可視化,而黑暗卻將駭人的危機隱匿,不知何時會給人致命一擊。
忽然,樹後很遠的地方有了微弱的光。
我下意識警惕起來,開始找逃跑的方向。
像是上天降下了火種,而還沒開化的人類畏懼這天賜的未知,隻能驚慌逃離。
我拍醒申少憐,壓下聲音:「走,他們要追來了。」
這回我沒扶著他,他卻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怕我丟下他似的緊跟在我身後。
我和他彎著腰向更黑暗處走去。
我的臉被樹枝劃了很多道,身上也有不少傷,腳掌也走破了,身後的申少憐也沒好到哪去,他生著病,腳步虛浮,也頻頻被樹枝扎臉,卻難得地安靜。
申少憐自始至終沒有放開我的手,我也安心不少,至少不是我一個人在黑暗的叢林中穿梭。
人類有時候確實需要同伴。
越往前走,我越發覺這周圍的草木稀疏,似乎來到了一處開闊之地,而月亮終於從烏雲後出來,清冷的光使得我和他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這一大片叢林中竟然有個湖。
那湖水清亮,波光粼粼,四周少樹,但是多亂石,也算得上平坦,是個安營扎寨的好地方。
我和他沿著湖邊坐下,用湖水洗手和臉,申少憐也在洗臉,他已經不發燒了,但還是虛弱的很。
他躺在湖邊:「上官月安,湖水可以喝嗎?」
5
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讓他喝,因為這湖水有股怪味。
他又合上眼,本來嫣紅的唇,此刻也沒了血色。
其實我也很渴。
現在不一定會渴死,但可能誤飲水質不明的水一定會死。
「你渴嗎?」他忽然問道。
「嗯,再忍忍,明天我領你去找今天他們打水的河。」
申少憐沒說話,猛地坐了起來。
他面無表情地從懷中掏出匕首,幾乎是想也沒想地揮刀劃開了自己的胳膊。
血液頓時順著手臂流下來。
他握著匕首向我招手:「來。」
月光皎潔,申少憐就坐在我對面,臉上還有未幹的水珠向下滑落,更襯得他非人般的俊美,而他看向我的表情是那麼自然。
如同他就該以血飼我,而我被他震撼,一時間不知做什麼反應。
他的血越流越慢,而他還一動不動地等著我。
我終於反應過來,幾乎是跳起來的,連忙撕下來一塊布料給他包扎傷口:「你瘋了!」
申少憐表情沒什麼變化,抬起頭來看我,那黑曜石般的眸子盯著我,不呼痛也不皺眉,單純地疑惑:「你不渴嗎?」
我忽然發現這人挺有意思,是個嬌生慣養的皇子,但又能狠得下手割自己給別人喂血。
「我不喝,這樣會有傳染病,你也別喝。」我將他的傷口止住血,低聲說道。
我神情復雜,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樣,反派的腦回路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現在他的氣色更加不好,幾乎坐不住,隻能靠在我身上。
這叫什麼?不作死就不會死。
「上官月安。」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牌,「我快死了,死後你把我扔湖裡就行,你若無處可去,可以去會稽山,山上有個道觀,給他們看這個玉牌,他們自然會聽命於你。」
申少憐湿漉漉的長睫輕顫,手上攥著玉牌:「既然你想活下去,那就好好活著,你若想復仇,這些人隨你差遣,你若想安穩度日,我餘下的銀錢任你使用。」
說完,他將玉牌塞到我手裡,玉牌微涼,上面還沾染了他的血,我心情復雜,低聲問他:「為什麼啊?」
要是在之前,我肯定拿了玉牌就走,把債務還上後帶著媽媽環遊世界。
可現在我對這世界一點也不了解,唯一認識的人就是眼前半死不活的申少憐。
申少憐和上官月安不算熟悉還能發現我不是上官月安,那我在男女主面前三天都裝不了就被發現了。
申少憐尚且沒有害我之心,算得上是我現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至於他為什麼現在要把玉牌送我,我實在想不明白。
難道是他已經完全把我當作自己人了?
我默默把玉牌重新塞回他的懷中:「你且死不了呢,你要是真那麼想死,不如和我一起走出這裡,找到你的部下,當著他們面把這話再說一遍後再死。」
他想了想,神情莫測:「你不想我死嗎?」
申少憐盯著我看,似乎想從我臉上發現任何一點說謊的痕跡,但我坦然地回答他:「不想,你得活著,出去後我用得著你。」
他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好,那我就不死。」
但他的身子越來越涼,氣息越來越弱。
我緊緊抱著他,不斷地和他說話:「你怎麼發現我不是上官月安的?」
他很安靜地躺在我懷裡聽我說話,時不時睜開眼睛簡單回應兩句:「上官月安不會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走。」
「那你不怕嗎?不怕我是惡鬼奪舍?」
他想笑,卻隻是艱難地扯了扯嘴角:「要真是奪舍,你可搶不過上官月安。」
「那等我們走出去,你要給我講講真正的上官月安是什麼樣的,我得模仿一下。」
黎明之前的黑夜無比寒冷,就連月光都變得蕭瑟,老天爺特意針對我,毫不留情地刮起了大風。
我冷得牙床都在抖。
懷中的申少憐更是如一具屍體般寒冷,隻有微弱的呼吸散在我的肩上,證明他是活著的。
我強撐著身體扶著他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向著樹後避風。
申少憐像是睡死了一樣,任由我拖著走,我又冷又累,不得不喊他:「申少憐,醒醒,別睡了,自己走兩步,拖著你很累的。」
他不回話。
我連忙探他鼻息,好半天才探到他的呼吸,隻是他又開始發燒,情況不容樂觀。
我從他衣裳下擺撕下一塊布,用湖水打湿擰幹,給他降溫,又抱著他取暖。
我費了很長時間將他拖到樹後,找了些幹燥的樹葉把我倆蓋起來,才勉強暖和了一點。
「算你小子命好,我打算做個好人,而且你之前沒扔下我,我這回也不欠你什麼了,申少憐,你剩下的錢得分我一半,我可不做賠本買賣。」
我自詡能吃苦,不嬌氣,但現在格外地冷,又冷又餓又累又困,一切都快壓倒我。
我想起之前的人生經歷,既是自言自語,又像向人傾訴:「我父親,在我面前跳樓,從很高很高的樓往下跳,他欠下的債就得我和媽媽來還,笑死了,根本還不完,那時候我真想死啊,可我媽媽卻堅持著要還債,我舍不得留她一個人,隻能活著。
「我那時候每天最高興的事是下班之後路過小吃攤買一根烤腸吃,我以前從來不吃那些東西,爸媽說不健康,我也覺得太油太髒,但是那天路過,實在是太香了,我沒忍住買了兩根,我吃一根,給媽媽帶回去一根,四塊錢,能高興一晚上。
「所以我很理解你,都是從雲端掉下來,一時之間不能接受很正常,但一直不接受就不正常了。
「也不知道我媽現在怎麼樣了。」
說著說著,天已經蒙蒙亮了,申少憐還昏迷著,我卻坐不住了。
天亮之後,我便不能通過火光發現敵人的蹤跡,必須盡快逃出去叢林才行。
欲要破曉之時,我扶起來申少憐,輕聲說道:「好了,我們終於要走出這漫漫長夜了。」
不管是滾還是爬,不管怎樣丟盔棄甲的狼狽,隻要能走出黑夜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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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著申少憐不知道走了多久,腳步開始虛浮,好在路上發現了昨天摘過的果樹,我連著吃了好幾個,還不忘了昏迷著的申少憐,一點點掰碎了往他嘴裡塞。
後來我嫌掰碎太慢,直接嘴對嘴給他喂了進去。
過程確實有點尷尬,不過申少憐昏迷,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我完全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我在叢林裡走了三四個小時,快要支撐不住時卻突然發現我們已經走出林子了,不遠處還有一座寺廟,門口有幾個小和尚掃臺階。
「救命啊。」我拼盡全力喊了一聲。
「有人要死了啊!」
小和尚們被我喊了過來,我也放心地跌坐在地上。
「阿彌陀佛,施主,快快進廟。」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代替我扶起了申少憐,又有一個看著和我年齡相仿的和尚攙扶著我,他聲音清朗:「還能走嗎?」
我腿肚子直抽抽,站都站不起來,倒在他腳邊,堪堪抬眼望他,聲音微啞:「不能了,師傅,救我。」
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拽住他的僧袍。
還不等他回話,我的意識便開始模糊,雙眼也睜不開,眼前最後的一個畫面便是那清俊和尚一點點伏身靠近我。
「醒醒!」
不知道多久之後,我隱約聽到很熟悉的聲音,說話的人極不耐煩:「她什麼時候能醒?」
「這……殿下,按理來說,上官姑娘應該早就醒了啊。」
「可她沒醒。」申少憐語氣不善,又掐了我胳膊一下,「不是說走出叢林之後要我的銀錢嗎?快醒來,我全給你。」
你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
被他掐過的地方一點不疼,反而有點痒痒。
我緩緩睜眼,對上他那雙烏沉沉的黑眸,費力地張了張嘴:「真的全給我嗎?」
申少憐原本緊皺著的眉頭舒展,眼底沉積的陰鬱也消散,他瞧著我,那表情像是想笑又憋住,不想表現得太開心,隻好故作沉穩地低頭:「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旁邊一個老和尚給我遞上一杯茶水,想必就是他剛才和申少憐對話,隻是他聽起來像是申少憐的手下。
我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問:「我睡了多久?」
老和尚回答道:「您睡了兩天一夜,殿下比您醒得早一天,想來您睡了這麼久也餓了,我已叫人備下齋飯,兩位稍後便可用膳。」
申少憐點點頭,轉頭對老和尚說道:「好,下去吧,叫人注意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