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看他,衝他一挑眉:「九皇子還不跟來?」
那人就坐在光影交織處,神色晦暗不明。
隨即,他起身,大步走來。
我就賭他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
他寧願帶著柳安安一起死,也不願兩個人都放了換自己逃亡的機會。
如今申少鶴大費周章地派人尋屍,他就自然不會讓申少鶴如願。
至於我,也不過是一個不讓申少鶴好過的籌碼。
申少憐走到我面前,冷輝落在他身上,顯得他膚色愈發冷白,如白玉瓷器般清冷,可長相卻不似白玉瓷器般寡淡,一雙眼熠熠生輝,鼻骨挺直,薄唇上還有被我咬壞的傷口,透著不正常的血色。
他雲淡風輕地為我披上披風。
「明日啟程,你最好跟上。」申少憐眉眼不抬,專注地為我系著披風上的繩子。
我微微垂眼看著他白玉雕刻般的手。
漂亮又修長的手。
「聽到了嗎?」他系好了繩子,收回了手。
我淡定地移開眼神,點點頭:「不必憂心我。」
3
我做好了逃亡的準備,但昨天對我說要跟上他們的申少憐顯然沒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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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少鶴的人已經慢慢從叢林中撤走了,馬上申少鶴就會得到找不到我與申少憐屍骨的消息,以申少鶴的性格來看,他絕不會放過我們,一定會大肆搜捕,屆時我們就算從叢林中跑出去也隻會是死路一條。
我們隻能趁著他們還沒嚴防死守的時候偷溜出叢林,然後找一個落腳點。
道理申少憐都懂,但他是個養尊處優的皇子。
「我走不動了!別再走了。」這是他第五次喊我們停下陪他休息。
其他人沒有異議,畢竟申少憐是老板,而我現在處境更加特殊,更沒資格反對他,隻好也跟著他們席地而坐休息。
他的手下很專業,兩個人放哨,一部分去採集野果,另一部分人去找水,一時間,原地就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他大概是有些尷尬,沒話找話說:「你倒是沒那麼嬌氣。」
我淡定地將身上劃破的薄紗外套打上結,不至於妨礙我走路,隨口敷衍他:「我不是可以嬌氣的命。」
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都不是可以嬌氣的人。
他聞言不再說話,靠坐在大樹下閉目休息。
因為申少憐時不時要休息,我們今天沒趕多少路,夜間隻能摸黑在樹叢中休息。
申少憐今天滴水未進,一口果子也不肯吃。
而我沒想那麼多,有的吃就可以,即使那野果又酸又澀,我也連著吃了五六個。
夜黑如墨,愈發地冷。
我冷得睡不著,開始思考人生。
我逃出去後要幹什麼呢?是要和申少憐謀劃東山再起,還是尋個機會逃跑,躲到一個偏遠山村安家落戶?
上一輩子我是活活累死的,每天加班到深夜,周六、周日發傳單、送外賣,為了掙錢還債,沒有一刻能停下來。
我家原來富裕,我是個富二代,但後來父親賭博欠債還不上後跳樓自殺,債務留給我和我母親,我也從富二代變成了負二代。
秉承著我多幹一點,我媽就能少幹一點的精神,我活活把自己累死了。
現在成了上官月安,雖然不用還債了,但還要逃亡求生,時刻提防著有人要殺我。
一陣冷風吹過,我打了個寒戰。
還是得活著。
活著才有希望。
我正想著,突然看到對面坐在樹下的申少憐站了起來,他詭異地站在黑暗之中,偏偏有點光亮可以看出他的身影,像是鬼魂,又像是惡魔。
「來,殺了我。」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很平靜地對著他旁邊的手下說道。
「主上,您這是怎麼了?再堅持一下,我們走出叢林就可以回到會稽山東山再起了!」
「是啊,主上,千萬不可放棄!」
「主上,您千萬要振作,我們誓死效忠您。」
他的手下七嘴八舌地勸著他。
然而他隻是無比煩躁道:「閉嘴,給我一刀,快點。」
神經病。
我抱緊了自己,嫌棄地別過了頭,無聲地鄙夷他。
天色這麼黑,申少憐不可能看到我的表情。
「你看不起我?」無比陰冷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
我心裡慌得一批,但表情無比平靜,淡定地搖搖頭:「我沒有。」
我真沒想到他這樣敏感,周圍如此嘈雜,還能發現我的小動作。
現在還要依靠著他走出叢林,現在惹怒他不是什麼好事,隻能也裝模做樣地開口勸他:「殿下難道就想這樣前功盡棄?把大好河山拱手讓給申少鶴?殿下是要做天子的人,怎能在此刻無聲無息地丟了命?」
申少憐片刻地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平靜了下來:「休息吧。」
我不知道他想了什麼,但我知道他這人古怪,不會在乎什麼東山再起,他倒是在乎自己的死有沒有價值,之前可以帶著申少鶴最愛的人一起死,現在死了可就真不劃算了,反而是給申少鶴解決了麻煩。
眾人又都安靜了下來,但能聽到申少憐在樹下怎麼躺著都不舒服,不斷調整動作的窸窣聲。
我並不敢真的休息,隻是坐在樹下閉著眼假寐。
所以申少憐走過來的時候我是知道的。
「你這塊看起來不錯,讓開。」他簡直像是一個無理取鬧的熊孩子,語氣自然到我想扇他一嘴巴。
但我不能。
我默默站起來,讓出位置,向申少憐原來的地方走去。
「等下。」我剛坐下,申少憐又開始說道。
我忍下怒火,微笑問道:「殿下何事?」
「此處風大,你來幫我擋風。」
我氣得牙痒痒,咬著後槽牙問他:「殿下怎麼不找自己的手下?」
他懶洋洋地靠著樹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出來的話格外氣人:「該用著他們的地方不在這兒,他們哪一個傷了風對我們來說都算是損失。」
我氣得直笑。
合著他是說我沒用,拐著彎報復我剛才笑他的事呢。
我又站起來,快步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了申少憐身邊,還故意用力擠了擠他:「殿下,好好休息!我給你擋風!」
他身上蓋著的披風也被我搶來一半,因為他餓到沒什麼力氣來反抗我,什麼都沒說就閉眼休息了。
叢林重新恢復寂靜。
我閉著眼睡了一會兒。
不過很快我就凍醒了。
和昨晚比起來,今晚更冷一些,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申少憐沒有昨晚暖和。
我輕輕碰了碰申少憐的手。
他一動不動。
申少憐現在可不能死啊,我還沒走出叢林呢!他雖然偏激神經,病態嬌氣,但至少不是個變態的好色之徒,有他在身邊,他的手下才不會輕易地丟下我。
我連忙伸手摸摸他是不是發燒了。
他額頭和臉都燙得嚇人,雙眼緊閉,似乎在夢中掙扎。
「有人嗎?」我壓低聲音,一邊用自己冰涼的手給他降溫,一邊朝附近他的手下們輕聲叫道。
毫無反應。
我以為他們是不想理我,又低聲說道:「九皇子生病了,來人給他治病。」
仍然沒人回應。
我忽然發覺,他的手下似乎全都不在此處。
這個叢林忽然靜得可怕。
但申少憐的病不能耽擱。
我又蹲下來,緊緊捧著他的臉給他降溫。
我剛蹲下來沒過一會兒,側後方突然有火把的光亮向我們這面開始移動,他們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現在我要是棄他而逃還能有一線生機。
申少憐之前沒扔下我,我也不是一個不講義氣的人,於是我對著昏迷的申少憐說:「申少憐,你的人都跑了,現在有人追過來了,你要是能聽見,想跟我一起走就動一動,要是不回應我,我就隻能自己跑了。」
任誰看這個雙眼緊閉的家伙都不會回應我。
我也準備要逃走,卻看到他那雙如玉雕般的手垂落在地,沾上了泥土。
鬼迷心竅般地,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想放在他的腿上。
忽然,我感覺到他的指尖輕微顫動,隨即比上一次更加用力地觸碰我的手腕。
眼見著那火光越來越亮,我不由得嘆口氣。
真是作孽。
4
我帶上一個累贅開始逃亡。
我扶著他在黑暗的叢林亂跑。
我也不知道要往哪跑,但我知道要往火光的反方向跑,越黑的地方越好。
這期間申少憐被我顛醒了幾次,他說的話有氣無力:「你……去哪?」
我沒理他。
緊要關頭廢話還那麼多。
我拖著他一直往叢林深處跑,一直跑到身後徹底看不見火光,周身一切徹底融入黑暗。
我在黑暗中停下腳步。
什麼更可怕?
是黑暗叢林中未知的危險?還是身後舉著火把的士兵?
我腳上的鞋開了口子,半個腳掌露在外面,而扶著申少憐的胳膊也酸痛不已。
更可惡的是還有不少擾人的小蟲子,時不時還有野獸的嚎叫。
夜晚溫度越來越低,我感覺我體溫也在不斷降低。
換個思路。
我選擇依附申少鶴,身邊的申少憐就是我投靠他最好的獻禮。
謊言可以這樣編寫:我以身犯險,為了救下柳安安故意選擇和申少憐跳下去,又忍辱負重地潛伏,最後終於不負眾望地將申少鶴的心頭大患降伏。
我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自然是哪邊有利於我就要選哪邊。
之前是怕男主得知身主的背叛,最後落得一個悽慘的下場,所以選擇了看起來有恃無恐的申少憐,不過現在女主沒死,知道我背叛他的人隻有身邊這個半死不活的申少憐。
隻要讓他閉嘴就可以了。
「這兒是哪兒?」
申少憐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冷不丁地說道。
我扶著他,搖搖頭:「不知道。」
我已經想出了讓他閉嘴的法子,卻遲遲沒有實施。
申少憐指了指旁邊的樹,示意我扶著他坐下。
我和他挨著坐在樹下,共披著那件披風,他有氣無力地靠著我,沒了初見時候的囂張,沒了昨夜的陰鸷,也沒了剛才挑釁我的幼稚,虛弱又可憐地將腦袋埋在我的頸窩處。
「上官月安,我頭疼。」申少憐語調沒什麼變化,隻是向我陳述了此刻的狀態,但我卻從他的呼吸中察覺出不對勁。
他呼吸的頻率越來越慢,貼近我脖子的額頭也越發滾燙。
我將手輕輕撫上他的額頭。
為了求生而害了別人的生命這種事我不是做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