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管你領不領情,我先謝過了,至於真的上官月安在何處,我不知道,也不會去查。」


說罷,顧丞相起身要走。


床上裝死的人這才慢悠悠說道:「你未免高看我了,我這人生性殘忍卑劣,你死裡逃生是你命大,從不是我刻意放你,我這種人死了也要拉一個在黃泉路上做伴,你要是想查,便去閻王殿查生死簿吧。」


顧丞相笑了一下:「好。」


申少憐說這話時,似乎看到了上官月坐在他對面大口大口吃面的樣子。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隻記得她的樣子了。


他一向是一個不明白愛的人,卻在某日恍然大悟。


世人羨慕他身居高位,皇恩庇佑,聰慧過人,隻有一個人不識好歹,大言不慚地說著可憐他,舍命相救。


憐他平生多難,憐他下場落寞,憐他無望百歲多折壽。


申少憐在她那兒得到了畢生難忘的憐愛。


他自詡是個睚眦必報的人,上官月忘了他們的約定,他卻一直引而不發,如今想來太過吃虧,隻好發願死後去給上官月搗亂。


申少憐制定了最好的結局,但未免有些遺憾。


一個人走黃泉路實在太沒意思了。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外面的鍾聲他才知道已經子時了。


他眼前依舊一片黑暗。


他再也等不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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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早就等到了黎明。


黎明之時,有人扶著他,丟兵棄甲般地將他扯出了黑暗。


至此他的結局終得圓滿。


野鶴番外 


他想讓自己是一隻鶴。


隻等一輪圓月。


然而彎月似刀,劃傷他每寸肌膚。


他不得不清醒過來,他不是鶴,而屬於他的月亮已經沉沒。


上官月安的屍體就在他身邊。


申少鶴日日夜夜守著她。


期待她死而復生,害怕她再次逃離。


他守著她守了太久,久到柳安安來到他面前竟有些認不出來。


他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不由得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原本和上官月安有七成像的她,此刻竟然截然不同。


申少鶴慌了神,伸手捧著她的臉,想問問為什麼她會變了模樣。


為什麼不是她了?


可他一句話也沒問。


他有愧。


他唯獨虧欠柳安安。


申少鶴一點也不虧欠的人已經死了。


反而是上官月安欠他,她沒似申少鶴這般深愛她一樣愛過他,她沒有還債就死了,他這樣從不吃虧的人才要耿耿於懷。


他忽然忘了他為什麼會愛上柳安安。


也許是那些年的思念模糊了上官月安的臉,漂亮又年輕的柳安安向他盈盈一笑時撩動了他的心弦。


申少鶴握著上官月安的手,無比僵硬的手。


她已經不會腐爛了。


他找遍全國能人奇士才讓她美麗依舊,永不腐爛。


但死了就死了,即使他有無數方法,也不能讓她活著,也不能讓她變得柔軟。


眼前的柳安安對他這個動作厭惡不已,隻可惜現在的她不會和一個死人較勁。


申少鶴久不上朝,她便垂簾聽政。


朝中的丞相曾經是她的愛慕者,為了她才願助力申少鶴,現如今柳安安在丞相的扶持下將政務處ṭùₜ理得井井有條,竟讓她發現她做皇帝也未嘗不可。


有了目標,她看申少鶴這個絆腳石怎麼看怎麼礙眼,原來心中那份愛意也蕩然無存。


「申少鶴,你既然願意與她相伴,那便日日夜夜守在這裡吧。」柳安安淡然道。


申少鶴知道她早已奪權,此刻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上官月安。


柳安安昔日真情實意愛過他,如今這樣收場怎能不唏噓。


她轉身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來:「如果懸崖上死的人是我,你也會這樣嗎?」


申少鶴沒回答她。


柳安安卻也知道了答案。


他不會。


他會繼續做皇帝,繼續將上官月安留在身邊。


就在她要走出門時, 申少鶴突然開口:「你比她厲害得多。」


柳安安笑起來, 眼睛卻蒙了水霧。


原來她厲害, 厲害到屢次被人傷害還能忍氣吞聲;厲害到可以看著心愛的人為別的女人沉淪還能回心轉意;厲害到不畏生死, 可以跳ţŭₚ下懸崖。


上官月安不厲害,所以屢屢被護在他身後;她不厲害, 所以得到他所有偏愛;她不厲害, 所以生死之際他要把她留下來。


柳安安拭去了淚。


這沒什麼好丟人的, 年少時畢竟真的愛過他, 現如今就像是倒掉了腦子裡的水。


她沒再回頭看一眼, 直接對身邊人說道:「皇上得了瘋症, 以後就在這宮中養病, 不得踏出門一步。」


她軟禁了他, 畢竟她現在還沒有能直接稱帝的時機。


不過早晚有一日, 她會站在萬人之上。


現在大殿之中又隻剩他們兩人了。


一個死人, 一個心如死灰之人。


申少鶴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她:「我也想知道, 你到底愛過我嗎?」


這個問題柳安安曾經問過他。


他用沉默回答了她。


她哭得實在傷心,可申少鶴卻莫名其妙覺得有些安慰。


至少柳安安是真心地愛他。


他在問這個問題時, 卻聯想到了另外一個人——申少憐。


那個狡詐陰險的瘋子。


申少鶴有無數次險些死在他的手裡, 但命懸一線時, 申少憐又像一隻玩弄老鼠的貓一樣將他放走。


申少憐死前也沒讓他好過。


申少憐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上官月安曾經背叛他的事,目的就是為了給他添堵,激發他對於一個死人的仇恨。


申少鶴被氣到口不擇言:「難道她對你就全無利用之心!至少她同我還有些情誼,與你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申少憐卻笑起來:「我隻怕她不利用我。」


當時他以為這是一句申少憐用來挑釁的話,如今他才驚覺其中暗藏的深意。


那上官月安究竟愛的是誰?


申少鶴一直在和申少憐搶東西,一直在和他比。


比到最後發現申少鶴才發現自己並不能大獲全勝。


臨到結局,他們又差一點打了平手。


不過無所謂, 他還是贏了。


最後守在上官月安身邊的是他。


申少憐早已身首異處。


當夜,他做了一個夢。


他又變回了那時不受寵的七皇子, 因為得罪了申少憐而被罰跪在雨中受盡眾人恥笑。


那場大雨似乎從那天開始自始至終都沒有停過。


他覺得身體無比的沉重, 就像是野鶴的羽毛被雨水打湿而飛不起來的沉重感。


輕盈的腳步聲伴著雨聲一起在他身後響起,他不用看也知道來者是誰。


那個人走至他的身邊,是唯一一個在他身邊停下腳步的人。


她撐著傘,在朦朧的雨中美得驚人。


申少鶴看著她,看著她那雙冰冷的眼睛試圖找到一絲的柔軟, 但他又聽到自己的聲音傳來,那是因為自卑而表現出來的無理:「你難道不怕被陛下責罰!」


「不怕。」她聲音很輕,他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


「可憐。」


她說道。


雨滴敲打在傘上, 模糊了她的聲音, 她的話就似乎是從天上雲端降下的神諭,包含著各種深意。


然後申少憐朝他們走來。


申少憐假惺惺地替他說情。


太監扶起他,他劇烈地反抗, 隻想留在上官月安身邊。


然而夢中的身體不受控制,他就隻能站在原地, 看著申少憐和上官月安一前一後地向上走入大殿。


忽而夢境一轉, 是他在多年之後再度見到上官月安。


他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隻是眷戀地盯著她的臉,她的眼睛。


然後他終於聽清了她的話:「用不到你可憐我。」


不啊。


是你可憐我。


你可憐我,才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你可憐我,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依舊陪在我身邊。


如今你又可憐我,施恩入我夢來。


申少鶴無力地笑著。


是了。


他得到的是可憐,不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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