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沒想:「上官月安說死了也不會放過我。」
說罷,他摸了摸上官月安咬過的傷口,語氣是擋不住的嫌棄:「她這人屬狗的,咬人疼得厲害,日日夜夜地疼,好不煩人。」
他嘴裡罵著她,但柳安安卻聽出了別樣的情愫。
「還說什麼了?」
申少憐嘴角上揚,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好笑的事:「說了上官月安投靠於我,暗害於皇兄。皇嫂大可放心,如今皇兄已經知道了上官郡主的真實面目,想必不日就醒悟過來了。」
醒悟?
柳安安冷笑。
反倒是更讓他沉淪了。
柳安安印象中的上官月安似乎沒做過什麼好事,她總在害人,從沒消停的時候,如果她沒向他人發難,那她肯定是在偷摸做壞事。
她的惡毒有跡可循。
偏偏申少鶴就深愛她這樣的惡毒。
她不知怎麼地就想起她與上官月安的最後一面。
上官月安本該是她的宿敵,可她莫名覺得悲哀,不是可憐與同情,隻是類似於兔死狐悲的悲涼之感。
柳安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上官月安真的死了嗎?」
申少憐笑容不變,隻是偏了偏頭,幾縷碎發散下來,他在牢中幾日消瘦不少,膚色更是不正常的冷白,他骨相皮相都為極品,就算眼睛被遮住了也絲毫不減他的俊朗,反而帶著一種病恹恹的柔弱美感。
「屍體就在那兒擺著,皇嫂不妨自己去驗真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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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安安不願再和上官月安有任何牽扯,隻說道:「天下男人原來都是一樣的,當時她冒生命危險逃出去找你,可曾想過如今自己的結局?」
申少憐沒說話。
柳安安身邊的男人倒是說了一句:「安……皇後娘娘,天下有人情深不負,自然有人薄情寡義。」
柳安安愛慕者極多,身邊這位便是她在閨閣時的愛慕者,一個翩翩貴公子甘心一生困在宮中,隻為伴她身邊。
柳安安仿佛沒聽到他的話,又對申少憐說道:「你們二人狼狽為奸,她死在你手裡倒是冤枉得很。」
「不過沒關系,明日你們就在地下相會了。」
申少憐仍不說話,隻是優哉地喝水。
柳安安見狀也不多言,轉身離去。
申少憐一個人坐了很久。
自從沒了眼睛,他便開始回想過往。
他的一生都在積累仇恨。
他極少落淚,就算是被人用刀剜肉,也一聲不吭。
申少憐並非生來如此,隻是年少時痛苦太多,無處可說,因而變成了仇恨。
他的痛苦與仇恨來自他那美豔的母妃,可怕又瑰麗的食人花。
他母妃姓元,元妙麗,元家自古出皇後,但元妙麗至今仍是個皇妃,盡管她有絕世的美貌與窈窕的身材。
有了她,申少憐從不覺得自己惡毒。
她的惡毒不是那麼罕見,且十分愚蠢。
元妙麗憑借美貌受寵多年,後宮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年輕女子都被她殘害,而皇上放任她禍亂,還略帶寵溺地說她就是個吃人的妖精,不會救人,隻會害人。
但她沒意識到年輕貌美的籌碼很快會揮霍一空。
報復來得也恰到好處地及時。
她以為皇上愛她至極,便膽大包天地下毒害死了皇後。
Ťŭ̀₍卻沒想過為什麼皇上這麼多年不肯廢掉這個手無實權,隻會繡花的皇後。
那天夜裡,申少憐見證了那朵食人花的報復,親眼看到她被摧毀蹂躪。
而她的仇恨無處釋放,隻能發泄在那個比自己要得寵卻不用挨打的兒子身上。
誰讓他多得垂憐。
他的痛苦是被上官月終結的。
申少憐早就知道她與眾不同,與眾不同的原因是那日宮宴上她大病初愈,唇色蒼白,卻與西域使者唇槍舌劍,還不忘衝他咧嘴壞笑:「請九皇子助我一臂之力。」
申少憐終於有了些興趣,他忽地發現了她的獨特。
似乎別人都是死氣沉沉的傀儡,被人提著線走,有各種恐懼的東西,所以不得不跪在這裡演這場戲。
包括他在內。
他連死都不能死,隻能了無生氣地活。
她卻是無視了他們這些傀儡賴以生存的禮教,膽大妄為地將箭指向了他。
申少憐無比嫉妒。
同時想讓她賜予自己自由的生命。
殺了我。
申少憐挑釁地笑著。
可惜上官月安真的箭法高超。
申少憐本以為他們再無相見的機會,可她又膽大包天地衝入了後宮之地。
她問他:「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她又問:「結果未必真,天命未必準,你聽過這句話嗎?」
饒是他聰慧過人,也不解她話中之意。
話還沒說完,刺客便來刺殺他。
元妙麗命人讓他在這裡等候,申少憐明知是陷阱卻也來了,隻因他早存死志。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上官月安會不顧一切救他。
他落入水中,想扯著她一起死。
誰知道上官月安也壞得離奇,生死之際還有時間咬了他一口。
真的很疼。
這個人怎麼跟狗一樣。
小申少憐忘了尋死的事,上岸後便報復性地將她強留在了宮中。
多年後申少憐想死的時候,都會後悔當年的決定。
元妙麗死在了那一天的夜裡。
那夜申少憐關於母妃的記憶很模糊,甚至不如對上官月安的記憶清晰。
上官月安要他活,要他逃命。
她破口大罵。
她橫衝直撞。
她扯著嗓子為他辯護。
雷聲轟鳴,她就蓋過雷雨閃電,雨勢洶洶,她就勝過滂沱大雨。
申少憐終於肯確定,她是沒有被牽著線的,自由的,與眾不同的。
這是一個真正活著的人。
他隻是已經死了的活人罷了。
元妙麗死前提到了命。
他的命運是永遠不懂愛,不會被愛,不會愛。
他思索良久,這樣的命有什麼不好?
申少憐又想求死,卻將上官月安激怒。
他們唇槍舌劍了幾個來回,並未分輸贏。
申少憐也有些不爽。
誰的結局不是死亡?
難道她上官月安的結局不是死?
她說申少鶴登上帝位,他偏不信,她說他會孤獨半生被追殺至死,他也不信。
至於她說可憐自己,申少憐更是不信。
他等待他們結局到來的那天。
但他先等來的是上官月安死在和親路上的消息。
他才不信那麼狡猾的人會輕易地死了,他仍在京城等待,等待她回來的時候。
申少鶴帶著上官月安回京的當天,申少憐興衝衝地去找她,好讓她知道他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
隻需一眼,申少憐便知道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上官月安。
但他沒說什麼,隻是有些遺憾。
成功也沒什麼必要了。
申少憐是在山崖下再次認出她的。
她們真的很不一樣,他認識的上官月安隻會在心裡罵人,而那位上官月安心中滿是算計,總想咬掉別人的肉。
他認識的上官月安叫上官月。
他開始沒愛上她。
申少憐開始隻是好奇,好奇他們的結局,好奇她為什麼會忘。
至於她的死活,已經不太重要。
直到山中寺廟的那個清晨,上官月遲遲未到,他坐在群僧中宛如火燒身,坐立難安。
直到他已經暗中為她安排好了後路。
上官月應該活著。
至於他們的結局,她為什麼會忘,這些問題也變得不重要。
不知過了多久,申少憐的眼睛隱隱作痛,他慢慢躺下去,眼前無盡的黑暗在低聲訴說他本該屬於這裡,而他記憶中的光明時刻就像是夢境一般逐漸凋零模糊。
他拼命地回憶,試圖對抗來勢洶洶的黑暗,然而光明從不憐憫他,幾乎是毫無抵抗地被壓縮,被吞噬。
最後一刻,所有的光明在他腦海中匯聚成上官月的模樣。
好吧。
又是她。
也不知道她受傷醒沒醒。
在重新遇見上官月之前,他的計劃是帶著柳安安跳崖死掉算了,他本也不打算做皇帝,又累人又麻煩,隻不過是因為她一句結局好壞,他才多活了這麼多年,活得不耐煩時,他就想上官月的話,那氣人的模樣,那句可憐你。
上官月回來之後,申少憐隻好為她想出了無數種退路。
最後他採用了最安全,最兩全其美的辦法。
上官月,別再可憐我。
申少憐覺得挺公平的,前半生他替上官月活,下半生上官月替他活。
「九皇子。」
又有人找他,隻不過這次是個男人。
申少憐不耐煩了,有完沒完啊?
他蜷縮在陰暗潮湿的角落,可憐兮兮的,但說話陰陽怪氣:「顧丞相有什麼事,可以明日過後燒紙給我。」
「你最後一計誅心,倒是狠毒。」顧丞相是申少鶴麾下軍師,足智多謀,申少鶴一行人中唯有他能與申少憐鬥得有來有回。
申少憐還在裝:「我都要死的人了,顧丞相還說這些聽不懂的幹什麼?」
「聖上已經被心魔困住了。」顧丞相聲音清朗,沒有半分難過,「你以上官月安作餌,幾次讓他得而復失,失而復得,擾他心緒,又用上官月安的屍體作為最後一擊,傷其心神。
「聖上少年時鬱鬱不得志,上官月安便象徵著他心中的權力地位,他越想得到,卻越失去,他付出得越多,他越無法放下。
「可上官月安卻和他的宿敵糾纏在一起,得到了上官月安的愛,他才會鬱悶不已,痛不欲生。」
申少憐安靜得很,不知道是壓根沒聽,還是不想說話。
顧丞相見他不說話,隻好另起話題:「九皇子,你有多次可以置我於死地,你為什麼手下留情?」
申少憐不耐煩地翻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