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了,有些人說不過就急了,是誰不佔理就開始人身攻擊我不說。」我捏著鼻子側過頭陰陽怪氣。
「大老粗就是這樣沒文化,看他那一身黑沉沉模樣,說不定十天半個月都不淨口的,難怪本公子隻是聽他半聲吠嗥都快要被臭暈。」
李雲修語帶嫌棄,「唰」地展開他那把挾玉繡金的折扇,連譏帶嘲衝著徐陵覷去。
不得不說,我和李雲修互嗆久了,彼此配合起來更是效果翻倍。
徐陵被我二人氣得不行,袖下的拳頭捏了又捏,大有要當場教訓我們的架勢。
眼見著他和奚如煙的定親會要毀在和我李雲修兩人手上了。
一旁始終不作聲的奚如煙這時候倒開口了。
「姐姐。」她倒是聰明,知道李雲修不是善茬,一來便將矛頭對準了我。
她說:「我心知你被徐郎相棄心中有怨,可姐姐萬不該不顧女兒家名節,當眾與兒郎勾搭,從前徐郎顧及你不曾點出來,如今姐姐沒了桎梏,更是無法無天了,分明宮中娘娘才訓誡了你……」
她這便是要往我身上潑髒水了。
分明偷偷跟準姐夫搞大了肚子的人是她,如今滿口的話聽起來卻全是我的錯。
堂中被邀請來的賓客李雲修、徐陵兩個都不敢得罪,索性紛紛緘口不言。
奚如煙身邊那堆這些時日一個勁奉承她的貴婦人沒一個開口幫腔,這和奚如煙預想的情況不同。
她面色有些難看,剛要再開口了。
就聽得「嗤」的一聲,李雲修掩扇側過首,用剛好場內眾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同我說悄悄話。
他說:「你妹妹是否平日裡也不淨口,她一說話周遭就好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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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我連連點頭,「她出恭甚至不帶手紙。」
此話一出,先前擁蹙著奚如煙的一群婦人驀然默不作聲朝後齊退一步,她被眾人劃開一個大圈孤立在中心。
奚如煙一下子變了神色,頗為失態地朝我吼起來:「奚遲雪,你亂講什麼?」
「我沒亂講啊,本來就是嘛。」我一邊說著一邊聳肩抬手,衝著徐陵叮囑道,「徐將軍也真是的,好歹是和你同床共枕大半年讓你替徐家懷上兩個月身孕的,自己不愛幹淨也得多叮囑她點啊……」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猛然神色一變。
奚如煙懷孕是眾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私下裡知道奚如煙在徐陵未解除婚約的情況下和姐夫有染,與將事情擺在明面上來說,便又是兩回事。
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隻用我一個人受委屈被欺負死。
往大了說鬧到天子跟前,卻是能讓徐陵這個大將軍從此毀了名丟了權,再也振作不起來。
一時間,場內靜默無聲,而徐陵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更是復雜萬分,似是如何都不相信,我竟會就這樣當眾想要毀了他。
畢竟從前的我,為了能夠支持徐陵,甚至連未嫁女的閨譽都能棄了,也在外奔走著替他將族中產業經營起來。
4
「逆女!你是發瘋著了魔障了!在外胡說些什麼?!」
一道凌厲的掌風朝著我的面頰直直襲來,我那向來窩囊的父親此刻卻是變得神勇無雙起來。
他似是已經在心中站定了隊,為了討好徐陵,這一掌用了十二成的氣力,鐵了心要把我往死裡打。
想來在他心中,若是能將我就此摑傻,從此任他們潑髒必然更好。
可惜他的手如同先前一般在半道便被截住了。
李雲修冷覷著他,一對映著淡金色的瞳子裡早沒了先前的溫度。
「你還敢在本公子眼前動手?可真是好膽。」他唇角勾著冷笑,每說一字,擒住我父親的手上氣力便重一分。
等到一句話說完,父親的手腕竟直直被他掰折過去,父親慘嚎不斷,摔落到塵土裡。
而李雲修隻是捏著扇,眸色冰冷將在場一眾環視過去:「諸位方才都見證了,是這人想要襲擊本公子。」
父親聽完這話,臉色隨即變得如死灰般慘白。
他怕了,他知道跟李雲修動手和跟我動手的後果是全然不同的。
隨著李雲修話音落下,府外忽然響起了整齊劃一的甲戈列陣之聲。
隨後,一片金燦燦的光華幾乎映亮了整個府門。
這是李雲修貼身衛隊特有的標志,傳說中李家據天下之富,連府兵所用長矛都是用土金鑲頭。
而舉國上下,也唯有李雲修隨身帶兵甲入皇都的權力,那是徐陵都不曾有的特權。
到此時眾人這才紛紛回過神來,趕緊紛紛附和著要李雲修息怒。
他們終於想起來了。
眼前這名穿金佩玉的公子,不僅是世家門閥所出的紈绔,還是受天子寵愛、被李氏捧著的整個天下權勢最高的紈绔。
奚如煙早在甲兵圍府那一刻被嚇軟在地,徐陵則神色冰冷死盯著我。
父親在地上翻滾兩圈,心知得罪了李雲修後果慘重,索性眼一閉裝起來,我見他疼得額跡冷汗直流了還死死咬著唇不吭聲。
隻道他也是個狠人。
李雲修在衛隊的護送之下信步邁開,走出兩步見我還在原地。
「奚遲雪。」他驀然回身喊了一聲我名字,隨即將手遞給了我,他說,「這個地方爛透了,本公子帶你走。」
李雲修身後兵甲金燦燦的,仍是照亮了半邊天,他逆著光,朝我慵懶笑著。
可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泄露了他心中的緊張。
我驀然心頭一動,伸出手拉住了他。
我們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出了奚府,這本與禮節不相符,卻無人再敢議論半句。
「奚遲雪!」一直走到府門前,我忽然聽到身後的徐陵大喝一句。
他說:「你今日同他離開了,我們便從此絕無可能!」
「腦子有病吧。」我聽見身邊的李雲修無語萬分吐槽上這一句,可他握住我的手卻在不斷地用力收緊。
似乎是真怕我就此回頭一般。
於是我也回過身朝著徐陵補上一句:「你都快當爹的人了,又不是我等這般清白之身,成日裡這樣咋咋呼呼,真不知做人男德何在。」
說罷我主動帶著李雲修小跑出去,他在身後哎喲哎喲地吆喝,心裡的聲音卻樂開了花。
「等將她拐去了陽晉,她再想後悔可都沒門了。」我聽見他在心中的話,「徐陵若是敢再來煩她,直接打成肉醬。」
我聽著這話,心中也盤算著可行。
畢竟就算雲朝風氣再開放,我今日這麼一鬧騰,也算是出了名。
父親自從擔了這綠豆芝麻官後,就嫌總還折騰從前那套經商家學的我丟人,他們本就容不下我,更何況我如今也不想看見他們。
於是我便回過身搶在李雲修之前主動開了口:「李雲修,帶我回陽晉吧。」
心聲驟然被回應,李雲修白皙的面色一下子紅了起來,他眸光驚疑掠過來看我,很快又像被燙到般移開。
「喂。」這片紅色一直燒到了李雲修耳尖,他差點咬了舌頭,「姑娘家矜、矜持一點。」
「那我不矜持了你還娶我嗎?」
「娶呀!怎麼不娶?」他一口應道,又猛然察覺到自己這副模樣有些失態,一下子別過頭去。
我在旁邊看他這樣,忍不住想笑。
5
我在去陽晉的路上,第一次坐上了李家的金車玉馬。
從前在生意上李雲修就總愛砸錢刁難我,那時候的我對李家的財富是有過想象的,但當自己真正也享受上時,才知自己終究還是淺薄。
隻不過那句「為富不仁」我是再也罵不出口了。
倒是李雲修坐在了我對面,一直翹著唇角,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我嘗試著再去聽他的心聲,此刻卻是什麼都聽不見了。
「李雲修。」我嘗試著喚他。
「做什麼?」他沒好氣地應我。
心中那道聲音再卻又再度響起:「幹嘛這樣看著我啊這是什麼可愛小貓咪的眼神!」
我乍然明了,原是在思及我時,我才能聽見他的心聲。
或許是自己也想不到平日裡針鋒相對的兩人,突然間就同乘一車開始談婚論嫁了。
李雲修後知後覺地有些別扭。
我其實對他有些抱歉:「剛才在奚家定親宴上,我利用你來為自己脫困,你不生氣嗎?畢竟婚姻大事,你我從前又……」
「哎呀煩死了煩死了,就猜到她要拿從前來說事了,早知道以前少和她鬥嘴了。」我聽見李雲修的心聲響起。
他應我時卻說:「本公子日行一善而已,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這人面上端得矜嬌,金扇抵著唇眼神飄向窗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若非能聽見他的心聲,我便要被他這副故作的傲慢模樣騙了過去。
人確實不可貌相,李雲修面上雖然倨傲,內心卻是個極熱心腸的。
徐陵則是相反,
他從前釣著我,要我幫他做事,
那些為了一點貨物銀錢同人爭得面紅耳赤的事他拉不下來臉,便讓我做。
畢竟按他的說法,徐家是近幾十年起來的新貴,當初幫助而今的天子奪嫡,有從龍之功。
而奚家在父親地苦心經營之下,十多年來依舊是京中人人想不起的一號存在。
我出身不高,本就微不足道,更是自幼被父母漠視著長大,內心極為強大,早不怕他人奚落了。
他誇我是天生的商人,心頭卻在鄙視我一身銅臭為人市侩。
可笑的是徐家本是一手好牌,到最後被他那群愛揣摩聖心的族親們打得稀爛,到了徐陵這代還不是混到要來同我玩。
若非他自己爭氣,立下累累軍功,
徐家又在被徹底奪權前主動獻出兵權,換徐家出了一名皇後。
隻怕一直受著他那群族親拖累,徐陵而今過得比我還要差。
我回憶起往事,有幾分黯然神傷。坐在對面的李雲修一瞬間慌了神。「本公子剛才說得話你別太當真...好吧其實我就是為你而去的,奚遲雪,本公子中意你許久,你什麼都好,就是眼光實在太差。」見我情緒始終低落,李雲修覷著我,小心翼翼開口:「你不會是...後悔了?你還想回頭去找那個徐陵?!」
我趕在在李雲修發作之前使勁搖搖頭:「沒有,我如果再去找他,那就讓他不得好死。」
其實要說我當真多麼心悅徐陵,倒也未必。
隻是他曾經許諾我,徐家未來的主母會是我。
我自幼親緣淡薄,太想有個家,腦一熱便應下了。
在我尚年幼時,父親用家裡前三代經商積累下的財富,為自己買了個官。
他帶著母親進京赴任,將我留在了鄞州姑母家。
這一留便是五年,等到姑母家出事,他們才想起還有個我,將我匆匆接回。
在路上時,我想過許多他們將我丟下的理由,我以為當初是父親新官上任,無心力顧及我。
可我到了京城家中,才發覺母親早又給我生了個妹妹。
她隻比我小上兩歲,是母親剛到京中便懷上的。
事實就是如此,沒有任何的無奈或者委屈,他們不過是將我忘了罷了。
我初來乍到,面對著這和美的一家子,實在無所適從,少不得行事拘謹,與父母相處又實在生硬,不似妹妹活潑大方。
於是父母便說我是在怨他們,刻意不同他們親近。
是以母親常說我涼薄寡淡,小小年紀就是個捂不熱的鐵石心腸。
時間久了,我便明白了。這一切不過是他們心虛自己偏寵妹妹,替自己找補罷了。
等他們發現我也不向他們反駁之後,便徹底肆無忌憚地將一切過錯全推到我身上,從此明目張膽地偏心妹妹。
也是從那時候起,徐陵便成了這世上唯一一個會關照我的人。
他認可我,覺得我有本事,格外欣賞我在姑母身邊時學到的那點經商手藝。
徐陵其實是個有想法的。
他有野心有實力,目光也長遠。
知道雲朝百年安定的外表之下內裡早已腐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