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宋城出軌的那天,是我們結婚十五周年的紀念日。
那條消息很短,「領帶忘在我這裡了,明天給你帶到單位去,別又自己找個不停。」
語氣熟稔的好像他們才是同甘共苦,結婚數年的夫妻。
我看著消息半晌,才對從浴室走出來的宋城說:「我們離婚。」
1
「我們離婚。」
「你鬧什麼?」宋城皺著眉頭,壓低了聲音,眼神飄在我身邊睡著的女兒身上。
我將他的手機拿起來,屏幕上的光映在宋城的臉上。
他許久才道:「男人在外面總是免不了逢場作戲,你管著公司的帳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宋城跟我白手起家,創建的公司這兩年才步入正軌,哪怕我回家帶孩子也依舊管著宋城的帳,他的錢都過我的手,他認為,我不該不滿意。
哪怕他跟年輕貌美的助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再組成一個家,我也不該不滿意。
我看著他身上沒來得及掩住的紅痕問他:「宋城,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手忙腳亂的將身上的痕跡蓋住。
半晌才抿著唇遞給我一張卡說:「買你喜歡的,密碼你知道。」
宋城的密碼,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我知道,是誰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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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男人的通病。
我心裡犯苦,拿著那張卡又有點想笑,自覺跟他無話可說,也就不浪費口舌。
第二天一早,我就帶著孩子回了我媽家,小姑娘還沒睡醒,揉著眼睛問我:「媽媽,我們要到哪裡去?」
我隻好騙她,「我們去姥姥家住一陣子,爸爸要出差。」
孩子好糊弄,大人不好騙。
我一進門就被我媽堵在客廳,「你要離婚?」
她緊張的好像我隻要做這個決定就會從此走錯人生路一般。
「嗯。」我冷淡地說是。
「那可不行!錯過了宋城這樣的老公你還要去哪裡找啊!」
我媽最喜歡宋城,她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稀罕。
我都不忍心戳破她,當年叉著腰在院子裡罵宋城是偷雞摸狗的賊的人好像不是她似的。
她原本是最反對我跟宋城交往,因為嫌棄宋城家裡窮,覺得他會拖累我。
宋城跟我長在小東村,穿著開襠褲的時候就一起玩兒。
長大點過家家的時候我總是做宋城老婆,後來村裡的其他人打趣他,「宋城,再給你個小媳婦行不行?」
宋城總是板著小臉說:「不行,媳婦隻能有一個!」
我捏著舊照片想,小時候都知道的事情,長大了怎麼就不明白了呢?
裝的吧。
晚上,宋城出現在我家客廳裡,他笑得溫和,「媽,我來帶小竹她們回去。」
我媽接過他手裡的營養品,眼睛笑得像花一樣,「來就來,給媽帶什麼東西呢。」
宋城攬過我媽的肩膀,用我能聽得見的聲音說:「這不是希望媽幫幫我嘛,最近公司多了兩個項目,我忙的時候就住在公司裡,小竹跟我生氣了。」
我媽立刻豎起眼睛,瞪了我一眼才說:「公司的事情才是大事情,小竹不會不懂事的,一會我就讓她跟你回去。」
宋城眉眼彎彎,像極了那年我媽答應他娶我的時候那個興奮的少年。
他得意的轉向我,大聲說:「謝謝媽!」
他演的太好,讓我恍惚中生出一種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的錯覺。
可我還是看見了,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頻繁的亮起來,他給她的昵稱是:小乖。
屏幕對面的女孩在撒嬌,說想去三亞拍寫真,讓宋城跟她一起去。
她說,上次拍的不好看,她不喜歡,她這次要穿婚紗。
我想,嗯,婚紗照。
宋城要跟別的女人拍婚紗照。
我在沙發上坐了很久,隻是看著他的屏保,那是我們女兒一周歲生日的時候我們站在新房前拜託鄰居一起拍的全家福。
劃開這道屏幕,裡面是我們兩個的婚紗照。
照片簡陋,白幕前站著穿著白紗的我和穿著借來的西裝的宋城。
那天宋城站在我身邊跟我保證,「老婆,以後一定給你補,年年都補!」
他說的認真,我信的也認真。
一晃十年,我沒等來婚紗照,我覺得他忙,原來不是,他跟別人拍過了。
我忍不住想,他會不會有一瞬間對我愧疚,再或者說……他隻對這個女孩子愧疚,愧疚不能給她一張名正言順的婚紗照。
應該不會,宋城隻會說,那隻是一張照片。
錢在我手裡,結婚證上的名字是我,跟他組建家庭的人是我,我有什麼不滿意,還有什麼不滿意?
可我就是不滿意,我執意離婚。
宋城見我還抓著這個事不松手,有些頭痛的揉了揉額頭問我:「許冬竹,你有完沒完?」
「我不離婚,我不跟你離婚!」他斬釘截鐵地說:「外面那些人都不能跟你比,小竹,我把她換掉行了吧?」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是他漂亮的女助理,我見過一次,恭恭敬敬叫我夫人,卻也能當著我的面為宋城整理衣服上的汙漬。
「小竹,她很懂事的,不會鬧到你面前來,我跟你保證,我把她換掉,你在公司裡再也不會看到她。」
我想,在公司裡看不見,是他給我留的面子。
我費力的眨眼才能勉強控制住想要落下來的淚水,我說:「宋城,我不管這些,我們離婚。」
宋城像是被我氣到了,他兇狠的指著我的鼻尖問我:「許冬竹,你別無理取鬧!我已經夠給你臉面的了。」
我忍不住想,宋城以前會這樣對我嗎?
他不會,他最怕我生氣,但凡我皺一下眉頭他都小心翼翼的哄上半天,那現在指著鼻子控訴我的人是誰呢?
也是宋城嗎?
不是吧。
「你看看外面那些老板,哪個不是生意有點起色就換人,我換了嗎?我沒有!」
「我不但沒換,我還讓你管賬,小竹。」
他軟了聲音說:「咱們別這麼兒女情長行嗎?咱都這麼大歲數了,就好好過吧。」
「怎麼過?」我有些僵硬的問:「看著你跟別人恩恩愛愛卻什麼都不做嗎?」
「看著你帶別人的味道回家嗎?」
「看著你撒謊卻什麼都不說嗎?」
我說:「宋城,你想讓我委屈的過一輩子,是嗎?」
我不太明白,怎麼還能好好過,更不太明白,難道是我不想好好過嗎?
我說,宋城,你真小瞧我。
2
我擬了離婚協議放在宋城面前,被他撕爛了。
他說,就算是耗,他也不跟我離婚。
我找了律師咨詢,先從家裡搬了出來。
女兒今年剛滿四歲,正是懵懂的時候,我本不想跟她說太多,可她有一天突然問我說:「媽媽,你是不是要跟爸爸離婚?」
我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一時找不到理由,空氣中隻剩下沉默。
小姑娘擺弄著自己手中的娃娃,許久才放下伸出手抱了抱我。
她說:「媽媽,加油。」
幼兒園裡有比賽,賽前我總是抱抱小姑娘跟她說加油,她學會了。
我也確實受到了鼓勵。
「就算爸爸媽媽離婚了,我們都一樣愛你。」
這是實話,宋城很愛我們的女兒。
小姑娘點點頭,又問我說:「離婚之後,媽媽能開心一點嗎?」
我愣在原地,扯了扯嘴角說:「媽媽沒有不開心啊。」
小姑娘歪著腦袋看了我一會兒才從自己的兜裡掏出一張照片說:「可是,我從來沒看見媽媽像這樣笑。」
她ťū₃趴在我膝頭伸出小手指摸摸那張照片裡的我說:「媽媽,這樣笑,好看。」
許是那天收拾舊照片的時候落下來的,細數一數,我有十年,沒看見這張照片了。
那年我們背著家裡早戀,我媽氣得恨不得見著宋城就抽他耳光。
我成績好,沒準能做小鎮上為數不多的大學生,我媽怕他耽誤我。
但我不害怕,新年那天我笑著跟宋城說我今年十八歲了,成年了,這不算早戀!
那天晚上全村比著賽似的放鞭炮,漫天煙火中,宋城偷偷翻上我家的牆,趴著跟我說:「小竹,低頭,我給你拍張照片。」
那年頭相機是稀奇物件,我好奇的望過去,被宋城的鬼臉逗得開懷大笑。
「咔嚓」一聲,有了這張照片。
我一直記得那天晚上宋城小心落在我額間的吻,他對著新年起誓,說他永遠愛我。
現在我擺弄著這張照片,看著照片裡的女孩子扯著嘴角笑,像是那一瞬間聽見了全世界最動聽的情話。
宋城說了什麼來著?
他說,以後每一年的新年,都要一起過。
我說,好。
我低下頭望著小姑娘的眼睛,想了半天也沒想好怎麼跟她說其實我一直都隻看著那一個人。
甜蜜與痛苦,都是一個人給的。
時間久了,就分不清是愛還是恨了。
就像我沒有在哭,眼睛卻在流淚一樣。
住在外面的日子裡,宋城總是給我打電話。
先是好聲好氣的勸我回家,後來就說自己想孩子了讓我把孩子送回去,最後氣急敗壞地說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在離婚協議書上籤字。
我都沒什麼反應,隻是按時接送孩子上下學,在每天早上跟她說好好學習,在晚上跟她說晚安。
我其實覺得這麼過也不是不行,直到我接了一個電話。
電話裡的人是我的朋友,好多年不見的好朋友。
「嗨,小豬。」
屏幕對面的人勉強抬起手對我笑,卻總是因為控制不住手機而總是向下滑。
她撇撇嘴抱怨:「生病真煩,連個手機也拿不住。」
我笑不出來,面對分離,人總是有些想要流淚。
林知苦看我流眼淚,有點氣的說:「好不容易找到你的聯系方式,怎麼這麼久不見第一面就哭啊。」
她看起來氣色不太好,沒說兩句話就有護工走上前來說她該休息了。
林知苦對她笑笑,懇求似的說她再說兩句話。
她真的就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許冬竹,我邀請你參加我的葬禮,記得穿裙子來。
第二句是:我好累,落葉歸根,我得回家鄉。
我讓她別亂說,哪有活著的人自己辦葬禮的。
她隻是笑,好像再多說一句都耗費自己的元氣似的。
我叮囑她好好治療,說我會去看她,可掛了電話我才想起來,林知苦並沒有告訴我她在哪裡。
我找不到她。
一個月之後,我收到她的葬禮邀請函。
地點:小東村。
我從小長到大的朋友,死後回到家鄉了。
而我,要回家送她最後一程。
出發的那天,宋城出現在我面前,他說:「我送你去。」
他說:「我也回家看看。」
我沒拒絕他,小東村是我們長大的地方,是我們割舍不下的故土。
那裡裝著……永遠也不能泯滅的我自己。
我轉過頭看宋城,默默在心裡補充,還有我最愛的 18 歲的……少年人。
3
宋城沉默的開著車,我難得的覺得平靜,於是我睡了一覺。
夢裡我回到了十八歲,那年我沒考上大學,我媽氣得折了樹枝來打我,我挺直了背跪在院子裡,一點也不肯認輸。
「你說!我是不是不讓你早戀!你怎麼就不聽話啊!怎麼就不聽話啊!」我媽扯著嗓子對著我吼,手中的鞭子錯落著落在我背上。
藤條細軟,打人的力道卻不輕,我痛的直流眼淚,唇上沁出了血珠,耳朵裡轟鳴一片。
村子裡打孩子是常事,但是像我媽下手這麼狠的也不多見,於是我家院子裡圍了一圈的人,都好聲好氣的勸著我媽說算了。
最後的一抹意識,是我控制不住身子向前倒去時,有人撲在我背上替我挨了一鞭子。
他仰著白皙的脖頸,額頭上還掛著快速跑過來而不斷滴落的汗珠。
我聽見他的聲音,他說:「嬸子,你打我!以後……你都打我。」
我痛的都說不出話,還記得去推他,小聲的說跟他沒關系。
我真的覺得跟他沒關系,人應該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我說了我能承擔,我就是能。
直到我媽氣得扔了藤條,她說:「許冬竹,人生那麼長,你早晚後悔。」
我恍恍惚惚的從夢裡睜開眼,看著眼前的人正在專注的給我蓋著毯子。
他眸光認真,像是籤幾千萬的合同一樣謹慎,生怕弄醒了我。
我又開始覺得痛,跟夢裡不同,這次是心口。
心裡酸澀的我講不出話。
我後悔了嗎?我不知道。
車廂裡安靜的隻剩下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窗外一片黑暗,我扭頭看著身邊的人,還是有那麼好看的面容。
「我是不是變老了?」我開口問宋城。
他也仔細的打量著我,目光從眉眼滑到唇部,跟他新婚那晚看著我的目光沒什麼兩樣。
他最後笑了一下說:「沒有,小竹才不老。」
我輕聲說:「騙子,接電話吧。」
宋城手機靜了音,屏幕卻總是閃,這麼急切想要通話的,應該是遠遠比我年輕的那位女助理。
我嘆了口氣看向窗外,心裡明鏡似的想,就算面容能靠著自欺欺人說沒有變化,心也不行了。
我心如槁木。
因為愛著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