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孤勇嗎,是想罵我愚勇吧?


「無所求,自然無所懼。」


我擲下一句話,便摘下頭上的面冠,轉身離開了大殿。


11


回到自己的居所,棄正一個人坐在門口雪白的蘆席上玩,手裡拿著個樹根雕的木娃娃擺弄,那些帝奴害怕他,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


那娃娃是我前幾天在樹叢裡撿的,也是他唯一的玩具。


見到我回來,他高興地丟開了玩具,一手攀著我的腿往上爬,我蹲下身,淚水滴在到了那圓圓的小臉上。


「阿——嫲——嫲——」


棄用一隻小胖手給我擦著眼淚,不斷重復著那單調的呼喊,喊得我動搖的心漸漸堅若磐石。


說不後怕是不可能的。


我剛拒絕了帝喾,更惶恐他會報復,連忙擦了淚,去靈井處打了許多玉乳在陶壺裡,打算之後帶著棄偷偷離開。


大不了躲回有邰,還做我的首領。


然而提著陶壺剛回頭,卻見濃蔭裡站著個人。


對方著一身輕盈如紗的麻衣,長身玉立,烏鬢浸漆,棄在他寬大的懷抱裡窩著,看起來小小的。


「你來做什麼?」


不待我口出惡言,他先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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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要如何做一名父親?」


12


「你要叫他『阿耶』。」


「啊.......咦.......」


「阿——耶——」


「啊.......也.......」


棄是個聰明的孩子,很快就把情緒拿捏到位,隻見他圍著帝喾膝頭亂繞,一聲聲「阿耶」


喊得聲情並茂,親熱極了。


而帝喾還是那副淡淡的神情,看不出什麼心緒起伏。


「那天第一次聽棄叫我阿嫲,我心中高興極了。」


我坐在濃蔭下,正用柔軟的蘆葦芯子編著一雙小草鞋:「我隻是想,也許您會有和我同樣的感受。」


「是麼?你不嫌他醜惡?」


「棄也未嫌我是個凡人,沒理由孩子不嫌棄父母,父母卻嫌棄孩子……再說,他哪裡醜惡了??」


我看一眼對方清澈的眼睛,又看一眼棄黑洞般的大眼仁子,昧著良心道:「您看看,他和您長得多像啊!」


「……嗯。」


帝喾聽了,似乎來了些興致,將棄抱到自己膝頭上坐著。


隻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一會,又把他放到了地上:「我天生地養,未曾有過父母,又如何做好父母?


「不行,我不習慣。」


我頭也不抬:「即便再不習慣,您也可以試著去扮演一位好父親,不是麼?」


「您希望自己被怎樣地對待,就去怎樣地對待他,這樣就可以了。」


許久,我將一隻做好的小草鞋擱下,才發現帝喾手裡抱著孩子,正默默地望著我。


兩兩相對,他贊了我一句。


「嫄,你是個好母親。」


面前那優美的唇微微揚起,紅潤如一顆攢著露珠的鮮櫻桃。


我第一次見他笑,頓時被耀花了眼。


為防出醜,我隻得低下頭,以此掩蓋如雷似的心跳。


「棄,你來試試,看看這鞋合不合腳。」


活潑的棄跳下了父親的膝頭,將小腳丫伸到潔白的草鞋裡。


然而我昨夜剛丈量好的尺寸,穿在那雙小腳上卻已經有些短窄了,他似乎很喜歡,無論如何也不肯脫下來。


見他穿著小草鞋走來走去,我有些心酸:「棄還沒有當夠孩子,就要變成一個大人了.......」


「你很心疼他?」


「天下的母親都會心疼孩子的。」


聞言,帝喾並未反駁:「有你這樣的母親,他也許真的會成為一個好孩子。」


我連忙道:「可光有母親是不夠的,」


「父親的威懾,並母親的溫柔,才能讓他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


此刻,昏黃的日光透過樹枝披掛在他肩上,像融融一層溫暖紗霧。


我以為對方會拒絕,然而那唇角微揚,聲線卻意外地優美動聽。


「好,我會盡力去做的。」


13


帝喾沒有食言。


他一直陪著棄玩耍,直到日色向晚。


眼看金烏西馳,暮色四合,我從他手中接過孩子,禮貌而謹慎地請示他:「神主,您是否要回主殿了?」


「為何要回?」


以為他是舍不得棄,我心裡高興極了。


然而直到夜深了,棄在他臂彎裡睡熟了,對方也完全沒有離去的意思,反倒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天:「嫄,你很喜歡孩子?」


「自己生的,當然喜歡了。」


「你若是喜歡,我們還可以再要一個。」


「可,可那個腳印已經消失了......」


對方無言地看著我,眼神深邃而微妙。


似有些失望,還輕輕嘆了口氣。


他好像說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剛才還一臉無畏的我,瞬間福至心靈,面色立刻蒙上一層充血的坨紅。


「您,您的意思是?」


對方撐起手肘來,溫潤而慵懶地以拇指與食指,從我唇邊曖昧地滑動:「姜嫄,這本不該我求你。


「我們是夫妻,不是麼?」


他好像生來屬於這嫵媚多情,眼波流轉的夜,那卷煙眉下汲著一汪靜水,叫我也隨之蕩漾起來。


再看窗外漆黑,天地交通,萬物始生,正是陰陽交合之時。


來啊,還等什麼!


不過沒等我們兩人有所動作,棄在中間哼唧了一聲,頓時嚇得我不敢輕舉妄動。


眼前人見狀,微微湊到我耳邊,吐氣如蘭似麝。


「我們去外面。」


14


在我們部邦,大姑娘、小伙子們成年後,如果一身露水,半夜方歸,那就是鑽小樹林子去了。


且大家伙闲來無事時,還要互相攀比誰鑽得多,誰鑽得久。


不過他們再久,肯定也比不過我。


四下無人,夜裡忽然起了一場大風,但見新月生暈,如霧似雨,群山開合,曲徑通幽,是處雲水淋漓,混沌一片,簡直分辨不出哪裡是天,哪裡是地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我麻木地拂去臉上沾的露水草皮,提醒身後的人差不多得了。


「神主,我好像聽到鳥叫了,是不是天快亮了?」


「放心,我不叫天亮,這天就永不會亮。」


「……」


15


翌日,天果然沒亮。


帝丘人人奔走相告,是發生了日食。


16


這之後,在帝喾的首肯下,我帶著棄住進了主殿。


幾天過去,他已經有三四歲小孩那麼大,這生長速度著實可怕。


帝喾賜給他一個縮小版的面冠,遮住了那嚇人的大眼仁子,看起來可愛了不少。


在神主態度的影響下,帝奴們漸漸開始親近他,有的教他識字,有的教他辨聲,有的教他制物,這天,他學著雕了個三個大小不一的木頭娃娃,獻寶似的擺給我看:「這是阿娘,這是阿耶。」


又把那個最矮小的娃娃放在最中間,讓三個木頭娃娃相親相愛地靠在一起。


「……這是棄。」


雖然那雕工很粗糙,看著也並不像娃娃,我還是感動了,正要誇獎他幾句,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幽怨的聲音。


「那我呢?」


說話的卻是許久不見的簡狄。


她是隻身前來,並不像之前那樣氣焰囂張,反倒眼眸含淚,風姿楚楚,再往前看,帝喾正手持一根潔白的玉管走來,衣袂飄揚,步伐颯沓,身後跟著神情肅正的玄鳥。


「神主,你與姜正妃一家三口,相親相愛,是否早已忘了來自有娀的女狄了?」


見他走近,眼前的美人哭得越發可憐:「還有另兩名側妃,您甚至都沒召見過她們!」


帝喾聞言,默了半晌。


「是嗎,我還有兩個妃子?」


我:「?」


簡狄:「?」


玄鳥見勢不對,連忙從旁低聲:「您忘了,當時簡狄嫁進來時,還陪嫁了兩名媵女的。」


「哦,是這樣。」


這態度也太敷衍了吧!


為免受波及,我連忙抱著懵懂的棄往殿裡走,然而簡狄看對方一副應付的嘴臉,當即奓毛:「神主!


「我在您身邊已逾兩年,未能伴駕一夜,您說人神之隔,猶如天塹,難不成都是騙我的?」


「絕非騙你。」


帝喾總算認真了些:「我生於混沌之間,輪回之外,除非九天玄女降生,否則天地無有與我匹配者,倘若強行交合,你定會當場暴斃。」


簡狄聽了,神情激動,嗓子都喊破音了:「是嗎?!


「那為什麼姜元妃可以?!」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此際,微風輕拂那雪一般的麻衣和漆黑的發,帝喾唇色極淡,膚色極白,看起來就像個無情的冰冷玉雕,坦蕩而漠然。


「我用了措施。」


聞言,簡狄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在我們之間瞟來瞟去,忽然就爆哭了。


「淦!」


14


棄和所有人關系都很好,甚至包括簡狄。


這令我頗感意外。


之後的日子裡,她總是會出現在主殿附近,幽靈一般飄來蕩去,而棄每次都會熱情地留對方吃飯。


「漂亮的大姐姐,你喜歡吃青椒嗎?」


自從添加了瓜果蔬菜做輔食,他最討厭吃的就是青椒了,於是簡狄常常捧著滿滿一盆青椒,悽涼的眼神在我們之間飄來飄去。


「姜正妃,求求你了,我不是來拆散你們,我是來加入你們的。」


我:「呃……」


見我面露難色,棄戴著面冠,小小的紅嘴唇噘得老高:「不要自私,要分享!」


「阿娘,你就答應大姐姐嘛!」


.......媽媽的好大兒啊。


15


我漸漸發現,棄的挑食需要重視。


他漸漸不願意吃蔬果,寧願餓肚子也不碰蔬果。


也因此,他的生長速度放緩了,那小細胳膊、細腿看得人格外心酸。


沒有辦法,我隻好又去求帝喾。


穿過一層層花鳥鳴啼的濃蔭,對方正坐在一束明豔的花叢裡鼓瑟,赤金的光鍍上眼前人華美的眉目五官,濃麗得宛如一團火燒雲。


我的心不禁怦然起來。


正猶豫著如何開口,頭頂上的神明用動聽的聲音魅惑道:「你在擔心什麼呢,嫄?」


說著手臂一伸,我便像一片雲,輕飄飄地落在了他懷裡,那冰涼如玉石般的手輕撫著我後背,輕柔而細膩。


「是為了棄能得到更好的供養,你才舍下臉親近我麼?」


「呵呵,哪有。」


正要轉頭,對方一手將我臉捧住,偏讓我和他筆直地對視。


我有些訕然:「神也會嫉妒嗎?」


「我雖是神,但也有一顆心,甚至比凡人的更脆弱。」


帝喾摘下了身旁那朵碩大芬芳的花朵,將那紫紅的花瓣捻入指尖,揉出顏色濃鬱的汁水,一雙眼頗有些耐人尋味。


「也因此,所求必須更純粹。」


我還沒問有多純粹,已被人仔細擺正了下颌,一點點,用指腹塗上了紅潤的花汁。


咫尺之間,那清涼的口息叫人神魂顛倒,我自然不能免俗,一張嘴就是甜言蜜語:「我是愛您的。」


「哦。」


一根玉石般冰涼的手指在我唇邊滑動,毫無起伏的聲線令人渾身顫慄:「那,比起棄呢?」


「我愛您,也愛棄。」


「哼……狡猾。」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令神明滿意,一隻手漸漸撫上我單薄的肩頭,那漆色長發像海面粼粼的波紋,絲絲縷縷地纏繞住我,如層層緊縛,百結不散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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