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道:「我養豬,又不用看豬的臉色過活。」
翠微側身,幽幽地說:「我咋覺得你在罵世子?」
「沒有,我不是不能做妾,可就是不想當世子的妾室,哎呀,」我滿臉鬱悶,「我說不清楚,總之,世子高高在上,我隻是個丫鬟,本就牽扯不到一塊去。」
她嘆氣:「也好,等你回家,就不用伏低做小了。」
我紛亂的心緒逐漸地平靜,打算閉上眼做個回家的美夢,她又說:「不對,蘭苓,你既做了通房丫鬟,那賣身契上的兩個月是不是不作數了?
「你爹娘會不會讓你一輩子留在府裡?」
「什麼?!」我猛地坐起,一陣眼冒金星。
翌日,我心不在焉地,滿腦子都是我的賣身契。
相比較我,爹自然是更需要銀子。
罷了,我給自己壯膽,找到了大夫人。
大夫人近日都在物色世子妃的人選。
我去時,她正看著畫像贊不絕口。
「這女子樣貌好,才情好,倒是個合適人選。
「這個更好,貴妃的表妹,隻是皇後那邊……」
大夫人注意到我:「你來得正好,將畫像都給世子送去。」
她叮囑我:「世子口是心非,你好好地盯著他,若是有哪幅畫像他看了之後笑了,就算嘴上說不喜歡,心裡也是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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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婢記住了。」
眼見大夫人乏了,我跪下:「夫人,奴婢想來問問,奴婢是不是還有兩個月就能回家了?家裡還有爹娘要孝順。」
大夫人笑:「你記得倒清楚。
「你的賣身契,宸兒拿去了。」
我抱著滿滿一捆畫像回去,世子正在看書,看見畫像神色暗下幾分。
我謹記大夫人的吩咐,認真盯著世子的表情。
對他介紹道:「世子,這位是尚書大人的千金,剛過及笄之年。
「這位是貴妃娘娘的表妹,有冠絕京城的美稱。」
世子語氣嚴厲:「安靜些。」
我立馬閉上了嘴。
一幅幅畫像展開後被扔掉,很快地都散落在地上。
我還沒動,世子就預料到:「不許撿!」
我心想還是大夫人了解世子,他方才看到貴妃表妹的畫像時,眼神裡有淡淡笑意。
世子似是煩躁,踱步到畫像前,撿起一幅:「你說,讓她做世子妃可好?」
我垂眸:「大夫人說了,全憑世子喜好。」
世子揉著太陽穴,不看我,隨手將畫卷起:「找個溫潤和善的人,日後她不會欺負你。」
我沒吭聲。
世子話多了起來:「等世子妃進門,就封你為妾室,你也要學些琴棋書畫,莫讓人看低。」
他輕聲道:「我可以教Ťű₎你寫字。」
那紅木桌上的白紙上,寫滿了蘭苓,可惜我隻認得個蘭字。
6
世子自顧自地說完一通,就讓我離開。
我彎著腰把他剛剛隨手扔的畫像全部撿起,再把他剛剛笑了的畫像放在最上面。
我心裡像哽了塊石頭。
世子要封我為妾室,這是多大的福分啊,爹娘知道怕是要樂開了花。
可我為什麼一點都不高興。
我甚至想,先前患病的傻世子是真的就好了,他不是世子,隻是街上的賣貨郎該有多好。
「世子,奴婢的賣身契……」
世子抬首:「在我這裡。」
「奴婢想問,奴婢是不是就快能回家了?」
一陣沉默,未關緊的門窗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我手上的畫卷也被吹落,又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世子冷笑兩聲,重重地吐氣:「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先前我遭人陷害落了水,患病後我是說了些瘋話,不用當真。
「蘭苓,你家在黃牙村,家中有兩個弟弟,半畝地,兩頭豬,全家都靠你入府的銀子過活。
「你這樣的人,當不了世子妃,斷了你的心思。」
我緩了會兒才發出聲音:「我這樣的人是什麼人?」
世子面色微怒:「你今日是怎麼了?」
「奴婢隻是想知道,在世子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
沉寂過後,世子拂袖:「出去。」
我撿起畫像,悄悄地抹掉眼淚,袖口裡的桂花簪掉了出來,花瓣已經發黃,香味也所剩無幾。
世子驚訝:「你還留著。」
下一秒,我狠狠地踩了上去。
「回世子,奴婢隻是忘記扔了。」
「你!」
世子不怒反笑:「好好好。
「那我就告訴你,你還有一個月零八天就能回家,但是,這一個月零八天,你就留在房中服侍我。
「等這一個月零八天過完,我再派人去你家,你爹娘會繼續賣了你,讓你一輩子留在侯府。
「在我眼中,你大字不識一個,又粗鄙,又無趣,還沒有自知之明。」
淚水盈了滿眶,我倔強地不讓淚水落下。
一股氣堵在我心口,我想,大不了就是一死。
我使勁兒地推了他一把,世子沒注意,被我推得踉跄幾步。
這要是有把殺豬刀,我就砍掉他的嘴。
說話這麼難聽的嘴,不要也罷。
「世子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那個。」
我把眼淚逼回去,憤憤地看著他:「我才不稀罕什麼世子妃。
「我起初也不想照顧你,是大夫人派我來,我隻能來。
「我更沒有喜歡世子您,我要嫁的人,一定是個溫柔的人,他就算沒有權勢,我也不在意。」
世子氣得直抖,從身後書櫃的暗匣裡拿出我的賣身契,砸在我身上:「滾!」
我踢開畫像,從地上撿起賣身契,心疼地擦了擦,頭也不回地離開。
剛到門口,撞上了大夫人。
她面色陰鬱,周圍是伸長了耳朵的下人們。
大夫人輕輕地抬手,便有兩個壯漢將我挾持住。
「先打十鞭,看認不認錯。」
7
鞭子落在身上的時候,我就後悔了。
二花啊二花。
你怎麼這麼蠢?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世子願意打願意罵,受著就是了。
和世子爭吵,不就是自尋死路嘛。
第一鞭,我一身冷汗,背像被火燎了一遍,刺疼刺疼的。
我怕等會兒沒力氣,當下就喊:「夫人,我認錯!」
沒人在意。
又是一鞭,執鞭的人與我有仇吧,專往疼的地方打。
第五鞭的時候,我心想,世子在看著我受罰嗎?
原來他這麼恨我。
我還是看錯了人,我錯把傻世子當成了真世子。
段宸是個面冷心硬的人啊。
第十鞭落下,鞭子帶起細碎的皮肉,血腥味充斥鼻腔,好難聞。
小瞎子和翠微把我抬回房間。
翠微哭了:「蘭苓你真糊塗。」
我疼倒沒什麼知覺,還能笑得出來:「好姐妹,我叫二花,我把我的名字告訴你,等我出去了咱們也是朋友。」
翠微也把她的名字告訴了我。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深夜,疼醒了。
有人在給我抹藥,我迷迷糊糊地想,翠微對我真好,買了上好的藥膏,涼涼的,好舒服。
盡管這人動作輕柔,我還是疼得不行。
「嘶,疼。」
「我再輕點。」
是世子的聲音。
我揉揉眼睛,才發現自己躺在世子的床上。
我瞬間更疼了。
不想說話,我便裝睡。
世子抹好藥後,便去書桌前看書,誰也不說話,一直到天亮。
這一個月我都在養傷,世子仿佛變成了啞巴,隻記得每日來抹藥,偶有深夜,他也會躺在我旁邊入眠。
我隻能側著睡,便背對著他。
在我快睡著的時候,聽見世子啞聲:「疼不疼?」
我睜開眼。
他又說:「你怎麼不肯服軟?」
我懶得理他。
我不敢想,僅僅十鞭我都痛哭流涕,那打了個噴嚏就被打了三十鞭的人,還活著嗎?
算著日子,今天是我在侯府的最後一天,世子沒回來。
我生怕他真的派人去找我爹娘,我不想一輩子待在侯府裡。
興許別人想要這福分,可我不想。
我不想後半輩子在侯府伏低做小,更不想昧著良心對未來那Ťü¹個溫柔的世子妃說,我不爭不搶,我願意和你共侍一夫。
也不願看到喜歡的人,每次回家,都在糾結今夜去哪個女人屋裡。
我的名字和世子放在一起,別人聽了都會發笑。
世子回來了,隻是受了傷。
原來在我養病這段時間,鳶姨娘吃錯了東西,胎兒沒保住,她認定是世子幹的。
結果大夫人找到證人,證明那次世子落水是鳶姨娘的手筆。
侯爺要把鳶姨娘趕出府。
鳶姨娘便在臨走前,用刀捅了世子,她想讓侯爺斷子絕孫。
我已經能下地走路,看著他們把世子攙扶回來,世子意識昏沉:「我沒事,蘭苓呢?」
我惦記著我的賣身契。
趁大家手忙腳亂,都圍在世子身邊時,我從暗匣裡拿回賣身契,收拾好包袱,離開了侯府。
外面的空氣清甜,心裡的鬱結一下就沒了。
我深呼吸,往家的方向趕。
8
回到家,娘在收拾東西,見到我喜極而泣:「我的花兒!」
「娘,爹呢?」
「你爹得了痨病,死了。」
娘說:「你回來得正好,娘打算把房子賣了,去鎮上賣豬肉,娘都看好了。
「當年你爹非要賣了你,娘心疼得很啊。」
娘要抱我,卻無意間碰到了我未愈合的傷口,她眼裡淚花閃爍:「回來了就好,你也吃苦了。」
我和娘搬到了鎮上,肉鋪不大,後院裡養豬,前面賣豬肉,娘長得漂亮,說話好聽,來買肉的客人也多。
弟弟都到了上私塾的年紀,我便負責送他們。
等回來時,喂豬,洗衣,日子過得也舒坦。
「花兒,你想不想嫁人?」
娘親問我:「娘給你仔細地挑選,可別選了個你爹那樣的。」
「都聽你的,娘。」
娘還真上了心,弟弟們上私塾的地方,有個書生陪堂,是教書先生的兒子。
娘便三天兩頭地給教書先生的娘子送豬肉,還讓我送完弟弟,在Ṭŭ̀⁾那兒多逗留。
我起初沒那心思,就在那聽了一會兒課。
書生的脊背總是挺得直,講話溫潤如風,孩子們都喜歡他。
他說:「姑娘,進來聽吧。」
我跟著學會了好多字,回到家,弟弟背不出來的詩,我能答出來。
娘親捂嘴笑:「我們花兒也聰明。」
那日,書生給我講知行合一,道理太晦澀難懂,我就瞧著他。
他紅了臉,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
孩子們的讀書人被人打斷,幾個侍衛走進來,拿出一幅畫像。
「有沒有人見過一個叫蘭苓的丫鬟?」
我在書生背後望去,畫像上是我,發間還戴著桂花簪子。
書生見我躲在他身後,先出聲:「未曾見過。」
孩子們都聰明,嘰嘰哇哇地說起話來,侍衛們嫌吵,問了句就作罷。
「你叫蘭苓?」書生疑惑。
我搖搖頭:「我叫二花。」
書生說:「可那畫像上的人和你一樣。
「他們找的是世子的通房丫鬟,是你嗎?」
我了然,雖然否認了,但之後沒再來聽課。
我跟娘說,我恐怕嫁不出去了。
別人不會要做過通房的人。
更何況自詡清高的書生呢。
娘寬慰我:「沒事,嫁不出去就陪著娘賣豬肉,賺多多的銀子。」
娘沒跟我說,那日,侍衛也來問過娘了。
她沒在意,告訴了侍衛這是她的閨女。
才第二日,我們的豬肉鋪子前就多了位衣著華貴的貴人。
他的侍衛跟在後面,別人都不敢來買肉。
我神色淡淡:「貴客要幾斤豬肉?」
他遞上來一個簪子。
是精心雕刻的桂花樣式,價值不菲。
我用殺豬刀把簪子推到一邊:「不買肉就讓開。」
9
簪子掉在地上。
娘拍了拍我,她覺得我得罪了貴客。
段宸笑道:「無妨,撿起來就是。」
有侍衛要來撿,被他的眼神喝退。
他俯身撿起桂花簪子,擦拭著:「肉我全要了。」
娘喜不自勝:「好嘞。」
娘在剁肉,一下又一下,肉末飛濺到段宸的衣服上,他隻是眉頭輕皺,不當回事。
「你喜歡那個書生?」
娘發現他在問我,逐漸地覺察出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