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對。」
段宸說好,轉身離去。
晚上,娘向我打聽,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娘神情復雜:「娘又覺得你傻,又慶幸你回來了。」
隔天,書生就娶親了,聽說是世子指派的姻緣,也算門當戶對。
成親的隊伍從肉鋪前經過,大紅花轎喜慶極了,書生笑容洋溢,滿臉幸福。
我一下一下用力地砍著豬肉。
段宸從人群裡走過來,這次就他一個人。
「你在生氣,你真的喜歡他?」
我真是搞不懂這位世子爺,問他:「世子,您究竟想做什麼?」
段宸別開眼:「我想向你道歉。
「那日你管我要賣身契,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想離開我。
「所以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我說你粗鄙,無趣,沒有自知之明都是假的。
「其實你聰明善良,對誰都好,尤其是對我。」
我放下刀,平靜地注視著他:「世子,你比我糊塗,你不懂我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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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宸拿出簪子:「你不想做妾,你想和心上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想了很久,我能做到。」
那簪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就如同他世子的身份,而我的殺豬刀上面還黏著血絲,亦如我的身份。
兩者本不相幹,何必硬求緣分。
之後的每天,世子都會來。
因為我,他又成了笑話。
先前大家說是因為變傻了才會喜歡上一個丫鬟。
如今,有人說,世子的病鐵定是沒好全,還得再治。
後來,再稀奇的事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
比如,世子在賣豬肉。
我不知侯爺是怎麼想的,連娘都說,世子是瘋了。
衣服髒了段宸也不在意,娘親要留他吃飯,他答應了。
我們家的都是自己做的木椅,上面有沒刮幹淨的地方,會剐蹭壞衣服。
我習慣性地找了個墊子給他。
等他坐下,我愣了神。
以前照顧他,是因為心裡喜歡。
如今隻是覺得他是世子罷了。
這頓飯,我吃得索然無味。
娘親吃罷便離開,她想讓我跟世子講明白,別影響生意。
「世子,您回去吧。」
段宸繼續夾菜,小口當地吃著飯。
半晌,他說:「能再叫我阿宸嗎?
「蘭苓也好,二花也罷,你走後,我總是想你,你受的那十鞭,是我最後悔的事。
「你說你喜歡溫柔的人,我會慢慢地改。」
他眼眶微紅:「蘭苓,我已經做到這個地步……」
我打斷他的話:「世子根本不懂我在想什麼,你是世子,承擔著整個侯府的榮耀,你未來是臣子,肩負著百姓的生計、朝廷的未來。
「你不應該在這裡吃飯。
「就像你要坐下,我就會給你找墊子一樣,不管經歷多少,你永遠是世子,而我是丫鬟,我們之間隔著的不是這塊木桌,是許多人許多事,我們無法相配。
「我想要的你給不了,你想要的也ŧŭ⁼不會是我。
「那幾個月的時光,我們都忘了吧。」
我們枯坐到日落,好像都知道這是最後的相處時間,最後,段宸還是留下一句話。
「除了你,我不會娶別人。」
我笑他為何如此天真。
10
大夫人派人帶世子回府。
我和娘親的日子又恢復安穩。
隻是侯府總是派人來買肉,順帶送來ťú⁽書信和一些首飾。
娘親嘆道:「世子這麼一鬧,他娶不娶親我不知道,你是徹底地嫁不出去啦。」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聽聞世子真的拒了許多親事。
大夫人氣急攻心,一病不起。
侯爺倒對此無所謂,世子雖不娶親,但入朝為官後頗受聖上賞識,馬上就要去打仗,建功立業。
不過,這都與我沒什麼幹系。
我和娘親換了大的鋪面,生意興隆。
弟弟們都慢慢地長大,幫忙分擔了不少事。
我也得以出門走走。
百姓們談論之事一變再變,早就不是我與世子。
有時候看別人成雙成對,我也羨慕。
我近日注意到街上多了個賣竹簍的俊朗男子。
像是外地人,多半沒聽過什麼流言蜚語。
我便趁著買竹簍的時候打聽。
「你是哪裡人呀?
「今年多大?
「娶親沒有?
「姓甚名誰?」
男子不好意思地看著我,臉頰發燙,但還是認真地回答:
「我是平江人,今年二十,尚未娶親,我叫方雲煙。」
我誇道:「好名字。」
過往一切,皆如雲煙。
身後馬蹄漸起,帶起塵土,我捂住鼻子和嘴巴,看著一身鎧甲的士兵們踏馬而過。
為首的人眉間倨傲。
「姑娘,姑娘?」
我問:「怎麼了?」
「你叫什麼名字?」
我第一次覺得娘親給我取的名字不好聽。
「我叫二花。」
方雲煙學我:「好名字。」
娘親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方雲煙,親自去打探了一番。
回來後贊賞道:「那孩子不錯,娘都給你說好了,他什麼都知道,還問我你喜歡什麼。」
這還是第一回有男子問我喜歡什麼。
我告訴他:「其實我最喜歡桃花,喜歡吃肉,喜歡小孩子。」
第二年,我們成了親。
我們成親的隊伍也排得很長,我穿著娘給我做的嫁衣,牽著方雲煙的手。
方雲煙容易害羞,鎮上的人打趣他,他就看著我,嘴角揚起,喚我娘子。
他教我編竹簍,幫我喂豬,在院子裡栽一棵桃花樹。
日子平淡又簡單,但我依然期待每一天的清晨。
遠方戰事已平,世子凱旋歸來,聖上親自牽紅線,皇後的妹妹今年剛及笄,許配給世子。
世子答應了。
那日午後的那句:「除了你,我不會娶別人。」
也隨著漸冷的寒風消逝不見。
又過一年,大雪,我的孩子降生了。
我緊緊地攥著方雲煙的臂膀,一疼就打他,他一聲不吭。
方雲煙還掉了眼淚:「娘子,生這一個就夠了。」
我連連附和:「夠了夠了。」
到了給孩子取名字的時候犯了難。
娘親說叫方小河,因為我們的宅子前面有條河。
我說叫方平安,願她一生順遂,平平安安。
方雲煙沉思:「方平安好聽。」
娘笑:「二花說啥都好聽。」
新年到,炮竹聲聲,原來人在感到幸福的時候,時間會過得這麼快。
番外:
段宸第一次上戰場,他自小也學習兵法,但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娘親說,你未來是侯爺,要比別人多吃苦。
可段宸小時候過得很舒坦,他有全家人的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在他的眼裡,沒有什麼人重要。
那些下人,不過是蝼蟻,無足輕重。
鳶姨娘爭寵,段宸向來看不起她這種女人。
躲在宅院裡,依附著男人,靠哗眾取寵來吸引父親的注意。
母親就從不爭寵。
他後來才明白為什麼。
因為母親是正室,生的兒子是世子,她不需要爭寵。
那次落水,改變了段宸。
蘭苓,他想,真好聽的名字。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眉眼都長在了他的心坎裡。
他神志像個孩童,蘭苓從來不會不耐煩,會細心地照顧她。
段宸磕破了膝蓋,蘭苓就會給他抹藥。
濃密的睫羽下,大眼睛忽閃忽閃。
她明明是丫鬟,看人的時候卻不害怕。
他們有過最親密的魚水之歡,在段宸心裡,他們已經是最最親密的人。
隻可惜這是段宸後面才想通的事。
等他病好,看著床側的蘭苓,他的第一反應是生氣。
他是世子,怎麼能跟一個下人如此。
他冷著臉讓她出去,看著她無措地穿好衣服,站在角落裡。
所有人魚貫而入,對著他噓寒問暖,母親甚至哭了出來。
可蘭苓就是平靜地站在那裡,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母親要蘭苓留在院裡。
段宸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他的內心深處有個聲音說,讓她留下。
她宛若罂粟,如果真的留下,他怕自己會越陷越深。
他刻意地冷淡她, 疏遠她,忍著不去看她。
段宸想, 蘭苓如果不是丫鬟該有多好。
看著她研墨時出神,段宸悄悄地看她,又在她回神的時候冷著臉:「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
他抿起嘴,自小的習慣讓他脫口而出就是訓斥。
他花了幾個日夜說服自己, 留下蘭苓做妾室。
等日後有了世子妃, 他也護著蘭苓, 不會讓她變成鳶姨娘那種女人。
蘭苓帶來畫像, 段宸隨意地看著,發現蘭苓神情專注地盯著自己。
他難得地眼裡有了笑意。
他不經意地提出妾室這件事, 可蘭苓卻問起自己的賣身契。
段宸的胸口氣得生疼,她不知道自己下定決心了嗎?
竟然拒絕自己……
他又脫口而出了一些難聽的話。
他想說的不是粗鄙, 無趣, 他想說,不管你怎麼樣,我都喜歡你。
這是段宸第一次和人爭吵,聽著蘭苓說自己想嫁的人一定是個溫柔的人。
他徹底地生氣了。
所以當母親鞭笞蘭苓時, 他留在房內。
他想,疼一疼也好。
可當蘭苓躺在床上暈得不省人事的時候, 段宸才明白自己的心。
喜歡是看不得她受一點傷害。
喜歡是不忍對她說一句重話。
他之前都在做些什麼啊。
鳶姨娘肚子裡的孩子是母親找人殺死的。
段宸才發現, 無論怎樣的女人, 困在宅院裡, 都會變個模樣。
可他不想放棄蘭苓。
蘭苓走時, 他受了傷,醒來便派人去找。
他想不到解決辦法, 但他不能離開蘭苓。
掌事嬤嬤說蘭苓是她取的名字,蘭苓的真名當初沒有登記在冊。
段宸病還沒好, 他端坐在桌前, 畫下了蘭苓的畫像。
侍衛們一天天地尋找,終於有了消息。
這才短短幾日,蘭苓就喜歡上了一個書生。
段宸去親自看過, 這就是溫柔的人嗎?
隻是說話聲音小, 會講些亂七八糟的學問罷了。
他拋下自己世子的身份,向蘭苓道歉。
他學怎麼喂豬,他經歷蘭苓正在經歷的。
可蘭苓還是對他說:「我們都忘了吧。」
那個桂花簪最終沒能送出去。
段宸說:「除了你, 我不會娶別人。」
他入朝為官,按蘭苓所說, 為百姓生計而奔走。
他去戰場殺敵,建功立業,他想自己為父親爭光, 是不是可以提個要求。
比如,這一輩子隻娶蘭苓。
可等他回來時,聖上的恩賜下來了。
皇後的妹妹嗎?
從未見過。
他嘗試用一切方法對抗,但都無濟於事。
到現在, 他才明白蘭苓的那句話。
「我們之間, 隔著許多人許多事,無法相配。」
怪不得娘親說,你會多吃些苦頭。
自始至終, 他的姻緣,不是他說了算。
和他相比,或許蘭苓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