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今日拒絕將軍,一來是因為婚姻暫不在我考量之內,二是……」


她扭頭看了眼我與七妹:「我將女兒們帶出尚書府,是要教她們做展翅高飛的鷹,而不是想教她們怎麼挑選一個更舒適的牢籠。」


「我不想讓她們覺得,一個女人走出一段失敗婚姻最好的方式,就是再找一個更好的男人。搞得好像女人的價值全都在於她找了個什麼樣的男人。」


「既是如此,我又怎能剛將她們從一個樊籠帶出來,便又將她們帶入另一個樊籠?」


「Ṫū́₍我這個做母親的得給她們立個榜樣,讓她們明白:靠男人,哪有靠自己來得爽快!」


我與七妹都被這番話所震撼,同樣也為這段話而迷茫。


我們從小就被教育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男子便是女子的天。


若是如嫡母所說,女子存在的價值並不是為了嫁一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那麼女子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26 就像是為了回應我們的疑惑。


許府的門口竟又來了一支隊伍。


這個隊伍領頭的是兩個太監,後面魚貫地跟著一串小太監和禁衛軍。


是宮裡來的人?


隻見領頭太監到了門口,徑直上了臺階,一揮手中的拂塵,扯著尖尖的嗓子高喊了一聲:「蕭平月接旨!」


嫡母便帶著我們一行人,走下臺階,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今西北邊庭告急,韃靼部屢犯我邊境……為揚我國威,教化蠻夷,茲任蕭氏平月為平北候,率瓦當寨眾將,統兵十萬,討伐兇逆…… 欽此。」


「臣蕭平月接旨。」嫡母挺直胸膛,接過太監手中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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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完旨,嫡母就帶著我們上馬車準備離京。


圍觀之人紛紛感嘆。


長姐更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她身邊的丫鬟小聲地嘀咕:「這樣六姑娘和七姑娘豈不是就成了侯府小姐?」


「閉嘴!」長姐狠狠道,眼神恨不得從我和七妹身上剜下一塊肉。


可在已是平北候的嫡母面前,她卻還是隻能忍氣吞聲,老老實實地跟著一幹人拜別嫡母。


我才明白嫡母所說的靠自己,是有多暢快。


我突然想到了表哥。


以前我總覺得他志向高遠,現在才明白,他這種為了前程可以背棄承諾,甚至出賣自己的人。


與嫡母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我解下腰間荷包,拿出裡面珍藏多年的護身符,看了一眼。


什麼臭男人給的晦氣東西!


直接將這護身符丟出了車外!


27


瓦當寨,距離平北關不過五十裡。


母親與二當家陳浮白上了前線,就把我們幾人都交給了三當家照看。


三當家是個不拘小節的人,隻問我們想做些什麼。


七妹平素溫順,卻有主意,很快地就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她白天在寨子裡教寨中的孩子們讀書識字,晚上跟著寨中的軍醫學習醫術。


她想治病救人,更想為天下女子祛除自古禮教枷鎖造成的愚昧之疾。


她說:「以前總覺得大姐、二姐與她們的母親可恨,但現在,我才明白,真正可恨是將她們培養成這樣隻知討好男人打壓女人的人的世道。」


「所以我要教更多女孩子讀書,不是讀那些女戒女德,而是如男子一般讀萬卷書,我還想為如母親這般的女子修書立傳,讓世人知道,女子並非隻能靠男子存活……」


看著七妹閃著眸子,說著自己的理想的樣子,我真的很羨慕她。


這日,七妹跟著軍醫從前線回來給三當家送信。


發現我興致不高,便問我怎麼了。


我坐在矮牆上,嘆了口氣:「沒什麼,就是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六姐,你怎麼會這麼想?」她有些著急,「你怎麼會沒用呢?在我眼裡,你是一直是最好的六姐!」


「你不用哄我。」我從矮牆上摳下一塊碎石,丟到前面的水塘裡,「你聰慧又好學,現在還能幫著軍醫救治傷病,就連八妹都能哄寨子裡的老人高興。」


「就隻有我,既拿不動刀也拿不了劍,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女紅,幫著去熬個藥,還因為聞多了藥味昏了過去,每天除了在院子裡種種花,一點用都沒有。」


「可是六姐你的花,種得就是最好的啊!」七妹道。


我抿了抿嘴:「那有什麼用?既不能幫母親打勝仗,也不能改善寨子裡人生活。」


「我明白了!」


七妹說著就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你跟我來。」


「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自從七妹天天跟著軍醫到處救治傷員後,力氣也大了不少。


我被她扯著往寨子外走,一直走到一間農舍前。


28


「這裡是?」我環視周圍的環境,放眼望去皆是良田。


七妹走到農舍的院子前,往裡喊了一聲:「福伯,您在嗎?」


「誰啊?」裡面走出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翁。


「小七姑娘,你怎麼來了?是寨主有事?」老翁問道。


「不是。」七妹把我拉到福伯面前,「我是給您老送幫手來了。」


「幫手?」福伯轉過臉來看著我。


七妹忙解釋:「這是我六姐,您還記得上回我送過來的那兩株蘭花嗎?就是她種的。」


福伯這才點了點頭道:「六姑娘種花的手藝不錯。怎麼想來種地了?」


「種地?」我一驚。


七妹卻笑道:「我六姐種東西種得特別好,這不也想給咱們寨子做點兒貢獻嘛。」


七妹看向我:「六姐,上回我和軍醫大人過來給耕戶們看病的時候,福伯就說了。從這裡到北平關的數萬畝良田,不但關系著寨裡人的口糧,還關系這前方百姓甚至是平北軍的軍糧。」


「可我行嗎?我怕我這身子,沒幫上忙,倒先給人添了亂。」我問。


七妹笑道:「你想什麼呢?福伯是這裡的農正,除了要主持春耕秋收這些大事外,平時還要幫耕戶解決種植糧食的過程中遇到的疑難雜症,同時還要挑選培育更好的秧苗種子,以保證來年收成……」


「你種花,又懂得怎麼挑種子,那這些事,你也一定能幹得了!」


聽七妹這樣說,我心裡也有些躍躍欲試,但又怕別人不要我,便跟著七妹一起眼巴巴地望向福伯。


福伯瞅了我們二人一眼,又扭頭瞧了瞧牆角的那兩盆蘭花,才笑道:「那就來試試,但醜話說在前頭,要是吃不了苦還是趁早回去。」


「謝謝福伯!」七妹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也忙跟著鞠躬:「謝謝福伯。」


當天,七妹陪我到鎮子上,買了農具鬥笠蓑衣,下地穿的短打草鞋等。


回了山寨之後,她幫我將東西搬進屋裡,站在院門口對我說道:「我還要回前線幫忙。六姐,你安心地跟著福伯學農,不要胡思亂想。小時候,都是你護著我,我才沒怎麼被大姐她們欺負,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最聰明、最能幹的六姐。」


29


自此,我日日三更起,去農舍跟著福伯學農。


從最基礎的農具認起,然後再學習節氣、育苗、選種、制肥……


慢慢地學會如何掌握農時、如何耕和土地、如何施肥除草,甚至還要學習水利相關的知識,以確保農田的灌溉保墒。


那段時日,我不是跟著福伯在地裡觀察秧苗,就是蹲在田埂上看書。


時間久了,我也會和耕戶們一起下地,甚至一起堆制農肥。


到了秋收的時候,母親派了一支軍隊回來幫助收割。


七妹也跟著一起回了瓦當寨。


和她一同回來的除了陳韜,還有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少年。


陳韜是二當家收養的義子,也管我母親叫幹娘。


我見那少年天天跟在我七妹屁股後面打轉,覺得這家伙對我七妹居心不良,就問陳韜:「那家伙是誰?」


陳韜左右看了看,見沒有旁人,才在我耳邊輕聲地說了兩個字:「太子。」


我一愣,問道:「他怎麼會來這兒?」


陳韜撇撇嘴:「還不是跟著那個謝逸塵來的。」


「謝將軍也來了?」


「可不是?」陳韜道,「姓謝的天天在我幹娘面前和我義父爭寵,這位又纏著小七不放,這對師徒沒一個好東西。」


我看他說得如此義憤填膺,就問道:「你這麼討厭這位,難道是對我七妹……」


「你別瞎想!」陳韜急忙辯白道,「我隻把小七當妹妹。」


「再說了,整個寨子的人都看出來我喜歡誰,就隻有我喜歡的那個傻子不知道……」


他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


晚霞,霎時映在了我的臉上。


30


日子就這麼過著,七妹和陳韜他們很快地就跟著部隊回了前線。


一直到除夕前夕,母親才帶著他們回了寨裡。


母親一看到我,就笑著摸了摸我的臉:「黑了,但也結實了。聽福伯說,你很有天賦,又肯吃苦,很好,母親很為你驕傲。」


除夕雪夜,母親帶著我、七妹、陳韜三個,在寨樓裡喝酒。


一開始,他們還你一句我一句地給我說戰場上的事。


但說到後來,就隻剩醉醺醺的我,滔滔不絕地給他們講,我這大半年學的東西:


「你們知道嗎?光是這耕地的犁,從木身石铧的商犁,到戰國的鐵犁,再到如今用的曲轅犁,中間就不知道凝聚了多少前人的智慧。」


「還有那個肥料,分為雜肥、厩肥、餅肥……」


「……還有那個人糞要用灰土相合,牲畜的糞便要用幹土墊襯,火糞用土合法堆架引火燒之……」


「看來我們茹茹真的學到了不少本事。」母親一邊聽我說大糞傳奇,一邊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烤肉,一臉欣慰地望著我。


我被母親的眼神鼓舞,借著酒勁兒爬到凳子上,昂起胸膛道:「是啊,我學了好多本事!而且我還會學以致用!我蕭長茹發誓,遲早有一天,我要讓大寧百姓都吃飽飯,我要做我們大寧朝第一個女司農!」


說完,我就倒了。31


第二天,等我醒來時,母親和七妹她們已經回了前線。


但走之前,母親卻把屠嬤嬤留了下來。


屠嬤嬤把我從床上拉起來,嚴肅著表情說道:


「小姐說了,姑娘既然想做大司農,就要做好走南行北,考察全國農業,去各地尋苗找ťũ₎種的準備。」


「這樣,沒有點防身的本事可不行。所以從今日開始,姑娘每日寅時到卯時都跟著我習武。」


我朝從未有女子做大司農的先例。


若是別的人聽到我說這樣的話,一定會笑我異想天開。


可母親卻相信我可以做到,並且用自己的方式幫助我實現夢想。


而七妹更是為我編寫了一本《應急草藥手冊》。


就怕我將來去山林野外找種苗的時候,遇到一些蛇蟲鼠蟻咬傷,不知道怎麼應付。


這就是我的家人,總是無條件地支持我追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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