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銘之被這邊的聲音驚動。屋裡燭火明滅,人影綽綽,他推門而入。
隻見我橫劍於楊姣頸前。
楊姣一看他來,再也忍不住眸中的淚水:「夫君,救我!」
10
一陣涼風吹來,燭火晃動得厲害,將我半張臉都隱沒在陰影之中。
系統出聲提醒我:「宿主,脫離世界時,不能傷害屬於這裡的任何人。」
從遠處看,這柄劍堪堪停在楊姣頸前,仿佛稍微壓一壓,她便會鮮血四濺。
可我看得分明,劍身離她的脖頸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她不會受傷的。
「嗯,我不會傷著她。」我默聲回答系統。
楊姣眸中流出兩行清淚,哀哀地看著蕭銘之,哭道:「夫君,是我不好,不該在明知你有妻室的情況下還給你寫那封信。可我實在控制不住。我壓抑了那麼多年,不想再壓下對你的那腔痴心了。」
「你還記得你借居楊府時的那段往事嗎?當時所有人都疑你偷盜,我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相信。其實那時,我便已經芳心暗許。」
「今日能鳳冠霞帔嫁你為妻,我已心滿意足。饒是紙鳶恨我,要奪了我這條命泄憤,我也絕無怨言,隻盼著你今後能無病無虞。」
她的這番苦肉計使得得心應手。
蕭銘之臉上浮現疼惜之色,柔聲哄著她:「姣姣,別怕,我會護你無虞的。」
看向我時,他的面上盡是惱意,連聲音都沉了幾分。
他說:「宋紙鳶,你怎麼時候生了這樣一副蛇蠍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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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宋紙鳶,我命令你立刻住手,將劍放下。」
他還說:「你若敢傷害我夫人一分一毫,我定將你挫骨揚灰。」
他的話說得鏗鏘有力,沒有半點遲疑。
那個昨夜還求著我給予溫存的人,今日對我用盡惡言。
見我沒有放下手裡的劍,他再一次喚我名字。
這次開口,卻成了「阿鳶。」
他的語氣放得溫柔:「阿鳶,別鬧了好不好?我不想你惹上人命官司。」
他一邊走向我,一邊輕聲細語地哄我:「我知你今夜痛苦難當,可千萬別因此做了傻事。阿鳶聽話,把劍放下,你還是我心頭唯一的摯愛。」
明明話語說得如此溫柔,他的動作卻一點兒也不含糊。
蕭銘之忽然攥住我的手,將我的胳膊翻折過去。我聽見骨節傳來一聲脆響,手上再也使不上勁,劍穗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被蕭銘之奪了過去。
我被他甩得跌坐在地,右手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整個身子都弓了起來。
蕭銘之一手持劍,另一手將楊姣護在懷裡。
楊姣在他懷裡止不住地落淚,像是受到天大的委屈,抽噎著問他:「你說紙鳶是你心頭唯一的摯愛,可是當真?」
蕭銘之眉眼一片溫軟:「隻是緩住她的話而已,姣姣莫信。」
目光移到我的身上,眸光變得晦暗難明。他抿著唇,冷聲問我:「宋紙鳶,你翻出這劍要做什麼?就因為妒恨,所以要害你家小姐?「
我緩緩抬頭,輕聲反問他:「如果我說,我拿這劍是想自戕,一切都是楊姣在演戲,你信不信?」
他垂眸看著右手的劍:「你想尋死,騙誰呢?你那麼愛惜自己性命,高燒三日不退都能硬撐一口氣緩過來,怎麼可能……」
話音未落,他驀的睜大了眼。
我跌跌撞撞地起身,走向了他。
他下意識認為我會對楊姣不利,劍尖對準了我。
他以為我會躲,可我沒躲,直挺挺走了過去。
下一瞬,長劍沒入心口,血花四濺,濺上他的臉頰。
他的手開始發抖。
我朝著他笑,左右按住劍身,一點點往自己的心髒捅。
劍尖自胸口刺入,從後心穿出。
這柄當初我和蕭銘之一同去集市買來的劍,最終用來了結我的性命。
當年我親手绾的紅色劍穗,此刻止不住地搖晃。
11
蕭銘之在發顫,楊姣在尖叫,婢女們亂成一團。
「怎麼會……阿鳶,你怎麼……」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再也拿不穩那柄劍,驀的松了手。
我身子失重,跌倒在地。
他膝蓋一亂,跪在我的身前。眼看我心口血流不住,突然哽咽起來,眼圈通紅,失聲喊道:「叫郎中!快叫郎中!」
「阿鳶,郎中很快會到,你再撐一撐。」他的眼淚落在我的臉頰。
「可我,想離開了。」
疼痛感漸漸減輕,我感覺自己的魂魄正在與這具身體分離。
離開之前,我看見有人踉踉跄跄地衝了進來。
她從蕭銘之懷裡搶過了我,聲嘶力竭地吼道:「別碰我阿姐,你不配!」
蕭瑜將我抱住,偏頭貼著我的臉頰,將聲音放得很輕:「阿姐,抱歉,我沒聽你的話,偷偷跑了出來。」
「我還是想送你最後一程,讓你不至於太過孤單。」
她很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可笑容還沒揚起,淚水先落了下來。
「阿姐,明明知道你離開是解脫,是回家,可我還是好難受啊。阿姐,我……想哭,特別想哭。」
被蕭銘之囚禁的第一天,蕭瑜就想放我出去。
我拒絕了她。
小姑娘不解地問我原因。
那一刻,我忍不住思索要不要告訴她真相。
我會在十日後死在蕭府,死在她哥哥的新婚夜。
我生怕蕭瑜會難受痛苦。她的身子本就孱弱,我怕她承受不住。
望著她殷殷的眸子,我考慮了兩日,終究將真相告訴了她。
當時蕭瑜愣了很久,沒有說話。
過了兩個時辰,她抱著一束新折的紅梅進屋。
她沒有回頭,背對著我插花:「阿姐,是他辜負真心,對不起你。我沒有顏面挽留你,如今隻盼著你能平安回家。」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阿姐。蕭瑜是你照顧大的姑娘,永遠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她一直知道,今夜是和我訣別的日子。
看著我慢慢合上的眼和垂下的手,蕭銘之像是瘋了般衝過來:「阿鳶,你別……」
後面的話我沒聽清。
蕭瑜捂住了我的耳朵:「別聽他的話,髒。」
她緩緩垂首,撫上我的臉頰,盡力彎起唇角。
蕭瑜的模樣,成了我對這個世界的最後印象。
她一邊流淚一邊微笑,告訴我:「我的阿姐,縱使今生不負相見,你我也要天涯各安。」
12
我回到熟悉的現代,過上了同齡人一樣的生活。
研究生畢業後,我去了博物院工作。
古代的日子離我愈發遙遠,但我始終沒有忘記。
蕭銘之早已從我心頭剜了出去,我忘不了的人是蕭瑜。
那個一開始怯怯喊我嫂子,後來叫我阿姐的姑娘。
我在現代依舊孑然一身,每個團圓夜,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不知道她後來如何,身子好一些了嗎?
養的那些漂亮鮮花,在我離開之後,又會送給誰呢?
這些問題,我得不到任何回答。
她離我的生活愈發遙遠,成了我隻有在夢中才能相見的人。
後來,北方新挖掘了一座古墓。
我在出土的文獻中看見了蕭銘之的名字。
貞寧十六年狀元蕭銘之,得皇帝親封,入翰林為官。然翌年,突發隱疾,右手無法持物,握筆顫抖不止,又因意志消沉,罷官歸家。
同年臘月,與妻突起爭執,持劍殺妻,而後自戕。
我合上書卷,忽覺恍然。
紙上記載的人,吃過我做的菜,是我一塊塊豆腐供出來的狀元。
可如今,我們之間隔了千年光陰,還隔著生死。
我翻了很多文獻,都沒有找到關於蕭瑜的隻言片語。
她是歷史裡的塵埃,史書不會記載,可我相當在意。
惆悵之際,闊別多年的系統忽然找上了我。
「前宿主,您好。」
我有些茫然,不知它為何突然出現。
「您還記得當年幫助蕭銘之崛起的那個任務嗎?」它問我。
我自然記得。
「蕭銘之中狀元後,我算你任務完成,讓你回到現代獲得新生。可你走後,一切都變了。」
「你死後,蕭銘之崩潰發瘋,日日懺悔。他不顧楊家顏面,將楊姣囚在府中,用盡法子苛待。因你死在了他的劍下,他右手時常顫抖,再也握不了筆,寫不了文章。」
「他當值時神情恍惚, 逐漸被皇帝厭棄,又因為得罪楊家,無人幫扶,仕途不暢,沒多久就被罷了官。」
「臘月十九,他用那柄劍殺了楊姣, 然後自殺。」
臘月十九,是個熟悉的日子。
他與楊姣在那日成婚, 我在那日脫離世界。
我抿著唇, 等系統下面的話。
「因你,蕭銘之一蹶不振,下場悽涼。換句話說, 蕭家沒有崛起, 你的任務其實是失敗的。」
我握著水杯的手一頓:「你想做什麼?」
「我需要您繼續完成任務。」
13
聽完系統這句話, 我腦海裡浮現出千百種可能。
不外乎是再次回到古代,繼續幫助蕭銘之。
可我不願。
曾經以為年年歲歲不相負的人,如今我隻想日日夜夜不相見。
系統像是看出我的顧慮, 嘆了口氣:「主要是蕭家的先輩曾經幫過我們系統, 作為回報, 我們得護著蕭家。」
「所以,前宿主, 這個任務您沒辦法推脫。」
時值冬日, 明明添了大衣, 一股寒氣卻從我腳底竄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問它:「如果我不答應, 會怎麼樣?「
系統沒有回答,反倒問我:「這次任務是幫助蕭家, 與上次相比發生了一些變化。你不想知到具體任務是什麼嗎?」
「你說吧, 是什麼?」
「讓蕭家的後人好好活下去。」系統的聲音無波無瀾, 我卻聽出了一些咬牙切齒:「蕭銘之其人, 卑劣自私, 毫無風骨,我們系統屆人人唾棄, 都不想幫他。」
「但到底答應了蕭家先祖護他後嗣,所以,我們決定把蕭瑜送到現代,你讓她平安終老便是。」
我的手一抖, 杯子裡的水倒在了桌上也恍若未覺。
「前宿主, 我把她帶來了,麻煩您了。」系統輕聲說道。
1
「【此」我紅著眼眶,她含著熱淚。
原以為天涯陌路,如今卻能近在咫尺。
哽咽過後, 我們越過千年光陰, 相視一笑。
她像過去那樣, 輕聲喚我:「阿姐。」
窗外東風忽起,萬樹梨花開。
我的阿瑜,過我嶙峋, 觀我往舊。
此刻,在我身畔,同我仰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