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例行診脈的大夫說我懷孕了。
兩樁大喜事。
父親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
隻有陸執,沉默寡言。
他說他要娶黎婉,做平妻。
「陸府需要個能持家能交際的主母。」陸執淡淡道。
我知道,他始終嫌我拿不出手。
即使我盡力學,但和出生就錦衣玉食的小姐們比,便不夠看了。
他日後是要入內閣的,怎麼能有我這樣的妻子。
我人微言輕,因此陸執欺負起我來,很不手軟。
我躲起來一個人哭,再活潑跳脫的性子,也漸漸沉寂下來。
黎婉嫁進來的流程很瑣碎,是按正規手續走的。
父親母親親自帶著陸執上門求娶,承諾把當家權交給黎婉。
我的處境變得比以往更艱難。
黎婉嫁進來後,陸執和她過了很長一段蜜裡調油的日子。
他們有共同語言,視對方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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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被挪到了清風院。
好在失望多了,我對陸執不再抱有希望,更不用說肚子裡還有一個小家伙。
我對當下的生活很滿足。
偶爾,陸執也會來我房裡。
但我不會再犯蠢迎上去討人嫌了。
通常,是我坐在窗前拿著書,雖不知讀了些什麼,但總算把時間耗過去了。
而陸執,沉默地吃著桌上廚房做的飯菜,吃完就走。
他有時會開口,問的話很笨拙,比如孩子的名字,孩子的性別。
我避不開這樣的話題,隻好淡淡應幾句,說全憑父親母親做主。
然後,他會來摸我的肚子,但我總被嚇一跳,不習慣他的接近,起身避開。
屋裡是難捱的死寂。
漸漸,他不再來了。
我大大松口氣。
7
瑾兒生下便被抱走了。
陸執坐在我床邊,溫聲說:
「今朝,黎婉學問好,教養孩子也有人幫襯,便放她膝下養,如何?」
黎婉身體不好,不能有孕。
我成了生孩子的器皿。
我沒有哭,也沒有罵人,隻是輕輕點了點頭:「好。」
他們瞧不上我,怕我誤了陸府的未來。
而黎婉背後有黎家,怎麼也算不上虧待瑾兒。
倒是跟著我,不太好。
我能說什麼呢?
什麼也不能說。
「今朝,我們還會有孩子的。」陸執安慰道,握著我的手發緊。
我不禁冷笑一聲,用盡全力抽出手,背過身不再理他。
自那時起,我對陸府的一切都失望透頂。
也不再出清風院。
冬喜陪著我,她經常逗我笑,和初見那般,想讓我開心起來。
可我再也沒了笑。
想瑾兒狠了,我就抄經,希望菩薩保佑他平安長大。
黎婉不願意我見他。
「姐姐,孩子的素養燻陶很重要。」她長得好看,說難聽話時,也好看。
我滿心苦澀,隻能暗自垂淚。
沒有人能幫我。
婚後第六年,瑾兒四歲了。
他生辰那日,我下廚做了一桌菜,雖隻有我和冬喜吃,但心裡也算有些安慰。
陸執就是這時候來的。
他坦然坐下,讓冬喜給他拿碗筷,然後自顧自吃起來。
「今朝,你的廚藝退步了。」他眼神含笑,語帶調侃,但緊握的筷子不難看出他的緊張。
我們已許久未處在同一個空間。
他來時,冬喜會將人攔在院外,說我已睡下,不喜人打擾。
明明屋內還亮著燈。
冬喜在撒謊,陸執知道,他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這次,他是闖進來的。
一向知禮守節的陸大人,學會了耍無賴。
可惜,物是人非。
我早已不是當初歡喜念他的祝今朝。
「吃完就走吧,我要歇下了。」我平靜道。
內心沒有絲毫波動。
陸執的臉驀地沉下,他進入官場有些年頭,眼神凌厲威嚴許多。
冬喜被他嚇到,不敢出聲。
「你還要鬧多久?」陸執冷聲問道,言語激烈,顯是氣狠了。
我對此很詫異。
我都這麼安靜了,他還看不慣我嗎?
心中一片冰涼,我站起身,又跪下,認錯:「是妾身錯了。」
陸執勃然大怒,將桌上的碗碟盡數掀翻,噼裡啪啦一陣響。
一塊碎片落地又彈起,從我右臉頰飛過,血很快滲出來。
好在傷口不深。
我沒看陸執驟然發白的臉,掠過他向我伸來的手,自己去拿了藥箱,坐在銅鏡前敷藥。
冬喜眼淚落了下來。
陸執似乎終於意識到某個他盡力忽略但此時再也忽略不了的事實。
那就是我不再對他心生歡喜。
那雙習慣舞文弄墨的手輕輕顫抖,陸執的臉難看到嚇人,眼裡卻是驚慌一片。
「今朝,明日元宵,我陪你看花燈可好?」他放輕聲音問道。
我澀然一笑,想告訴他我早就不喜歡湊熱鬧了,但轉念一想,其實沒有和他說的必要,便搖了搖頭:「不了,我不愛看花燈。
「你和黎婉去看吧。」
被人接二連三地忤逆,尤其是被我這種上不得臺面的野丫頭忤逆,陸執大概是氣狠了。
他厲聲讓冬喜滾出去。
隨後,大步朝我走來,不顧我的不願,強行將我扔上了床,他覆了上來。
那晚,我又哭了,哭得眼眶幹澀,聲音沙啞。
覺得眼前人面目可憎,十分惡心。
陸執從沒見我那般傷心、那般絕望過,天一亮,他便走了。
從此再未踏入清風院一步。
一年後,我生下一個女兒,聽說叫珣兒,放在了母親身邊養。
我的心,徹底死了。
8
憶起往昔,我忽然發現,自己這一生竟是糊裡糊塗走到了終點。
婚事於我,不論是嫁繼母侄子,還是嫁陸執,竟都是殊途同歸。
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知道其中一個是冬喜。
她是個痴的,我讓她離開,她也不願。
想來,等我走了,她這麼厲害,定能有個好的去處。
身上愈加乏力了。
這副身體其實能站起來打開窗,已是回光返照。
我慢慢轉身,去床上躺下。
我緩緩閉上眼,腦海像走馬燈般浮現我年少時的模樣。
那時的祝今朝,勇敢明朗,認為一切苦難都能迎刃而解,活得像個小太陽。
我把她弄丟了。
真想告訴她,若是再遇見喜歡的人,不要痴纏,他不喜你,記得轉身。
否則,會吃盡苦頭。
耳邊好像響起陸執驚懼的聲音,手被緊緊握著。
有人抱著我,說找大夫。
我太累了,實在睜不開眼,意識也在流散。
恍惚中,一個少年執著傘看我,他臉色可白了,估計是被嚇的。
我認出,那是雨夜的陸執。
他在等我,等我退婚。
我想了想,啟唇大喊道:「陸執,你放心,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不會嫁你的!」
冬雪落盡。
祝今朝,總算解脫了。
9
瓢潑大雨哗啦啦砸下來。
砸得人腦袋疼。
我努力睜開雙眼,當瞧見黑漆漆的青磚小道時,徹底愣住。
這!這!這!
「撞鬼了?」我咽了咽唾沫,不解出聲。
無人應我。
天已黑透,身上的衣衫透湿,正滴著水。
小道那頭驀地出現一道月白綢衫的人影,身材颀長,氣質矜貴。
和記憶中的那個人緩緩重合。
我怔怔盯著少年陸執撐著傘,臉色慘白,停在我面前,垂眼看我。
「下了雨,為何不走?」他嘴唇微啟,淡淡詢問。
一模一樣的話,嗓音帶著冷意。
我打了個寒顫。
終於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那就是我好像……重生了!
我伸出手,狠狠擰了陸執一爪。
他皺起眉,抿著唇甩開,很是惱怒:
「你做什麼?」
原來不是夢。
我低下頭,心裡一陣疲憊。
胸前貼身的地方放著一張紙,估計已經湿透不能看了。
但我還是把它拿了出來。
「陸執……陸少爺,我是來退婚的。」我大聲道,任由大雨砸在我身上。
陸執的傘沒有朝我偏一分。
我應該早發現他不喜我的。
陸執聞言,眼睫顫了顫,不可置信地看我,瞳孔猛地一縮。
「你……你說什麼?」他顫聲問道。
我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水,盡量睜開眼,字字清晰道:
「我說!」我喊道:「我願意同你退婚,從今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陸執薄唇抿直,他不相信,問:「你還想使什麼計?」
如今,這樣的話已傷害不了我了。
我知道,在他們眼裡,我做什麼都是有所圖謀的。
辯解本就無用。
我笑了笑,無所謂道:「你若是不想被人議論,便給錢吧。
「這樣,也算報恩了。」
正好,我缺錢。
陸執見我神情認真,漸漸意識到我是真的要同他退婚。
猶豫幾秒,我看見他緩緩松口氣,伸手接過婚書。
「好,我會讓人給你送錢。」
說完,他轉身離去。
我連忙伸手拉住他。
陸執眼裡頓時流露不快,以為我反悔。
我連忙松手,道:「陸少爺,明日可否就給錢?我可以在這等。」
「你讓人送來就好。」
不然送回家,我一分也得不到。
陸執不願和我繼續糾纏,他輕點頭,淡淡應了。
隨後,他毫不猶豫離開。
我看著他堅決的背影,不知怎的,鼻頭酸澀,眼眶裡掉出淚來,我抬起手,用力朝他揮著,大喊告別:
「陸少爺,再見!
「後會無期!」
他一次也沒回頭。
10
第二日下午,陸府果然派人給我送了錢,還有過了明路的退婚書。
甚至還有兩間很貴的鋪子。
我轉手全賣了,然後分出一半送去給陸府的冬喜,沒有署名,隻是說因為恩情。
然後,我收拾行李離開都城。
我買了一個商隊的名額,還負責辦路引,服務怪好的。
我計劃去揚州,據說那裡適合富人住。
我今時不同往日,自是該享受人生。
商隊來自蘇州,是賣綢緞的,他們回蘇州,能把我中途放下。
我晃晃悠悠地坐著馬車,覺得前景一片光明。
但出城沒到五裡路,身後突然傳來陣陣密集的馬蹄聲。
「車上的人都下來!」一道兇惡的聲音響起。
我心裡一凜,以為遇見土匪了,連忙將錢貼身藏著。
然後當機立斷跳下馬車,雙手抱著腦袋蹲著:
「好漢饒命。
「我沒錢。」
空氣中一瞬沉默。
一雙織金履靴緩緩停在我面前。
我悄悄抬眸,順著靴子往上,竟看到了大紅蟒袍飛魚服?
這不是錦衣衛的衣服嗎?
察覺不對勁,我緩緩抬頭,和一雙冰冷卻又含笑的眼眸對上。
「大……大人?」我驚呼道。
身體倏地站起,差點撞上他的下巴。
冷面郎君微微退了一步,避開我。
見我不穩,伸手扶了我一把。
「祝姑娘,你怎麼在這兒?」大人輕聲問道。
他長得好看,五官凌厲,身材修長挺拔,整個人冷冽如寒霜,讓人不敢接近。
但我知道,他不會傷害我。
因為他救過我。
11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我因為摔了弟弟,怕被揍,便拿著搓衣板在外面晃蕩。
還特地選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小道。
誰承想,正發呆時,我眼前突然出現兩道糾纏在一起的身影。
他們打得難舍難分,刀光劍影,在黑夜裡白光唰唰地閃著。
第一次看見這種場面,還是免費的,我興奮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