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遲疑幾分後,也點點頭。
我們和安寧公主會合後,上了公主府極其寬大的八乘馬車。
我兒子也見到了他崇拜的小郡王,很開心。
馬車一拐,卻往莊子上去了。
安寧公主問我:「華陽,咱們去哪裡?」
「這邊有個我們家的莊子,路過一下,我有點事。」我笑說。
安寧公主看了眼我:「什麼事啊?」
我笑著依偎她:「姐,您疼疼我。」
安寧公主親昵摸我的頭發:「孩子們都大了,你還撒嬌呢。」
女兒見我和安寧公主親近,她有點艷羨;兒子看著我,幾乎有點不相信。
估計他以為我在皇家早已毫無地位了。
這些話,是魏煦告訴他的,也是竇鳳蘭說的。
馬車去了莊子上,我們一群人下車,直接進了一處院落。
敲開門,瞧見一個小腹微隆的美貌婦人,我婆母正拉著她的手和她說話,魏煦在旁邊攙扶著她。
此情此景,除了我,所有人都驚呆。
當然,我也故作驚訝,上前幾步:「娘,國公爺,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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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碰竇鳳蘭的肚子。
魏煦下意識一擋。
我也就順勢跌倒在地。我驚呼,袖子裡準備好的碎瓷落到掌心,把我的手掌刺穿。
安寧公主急忙來攙扶我:「安國公,你好大膽子,竟敢當我的面,虐打嫡妻?你眼裡還有陛下,還有太後娘娘嗎?」
我似受不住,快步往外跑。
安寧公主追我,她兒子攔住了想要追出門的魏煦。
馬車上,我的手鮮血直滴。
碎瓷扎進了肉裡,我一狠心拔了出來,血如泉湧。
「我這次幫了你,你欠我一個人情。」安寧公主說。
「姐,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大恩。」我說。
安寧:「你和離,反而是輸了。我要是你,跟他們糾纏到底,看誰折騰死誰。你太窩囊。」
我苦笑。
正常女人都會這麼想。
如果辜負我,我一定要和你們魚死網破。
但我真是死了一回。
我寧願活著。
我不想唯一在乎我的太後娘娘,提到我的時候眼淚漣漣,說她當初沒有阻攔我嫁渣男,是她的失職。
她一生那般果敢,唯一的敗點是我。
我死得親者痛、仇者快。
5
前世,我回府後大鬧,魏家也把竇鳳蘭送出去了。
她在莊子上,我知道;她懷孕的消息,她故意叫人放給我。
九月初一這日,魏煦借口陪太夫人上香,母子倆去看望竇鳳蘭,我也知道。
我偷偷跟了過去。
瞧見竇鳳蘭懷孕的肚子,我怒極,想要拉了這對狗男女去見太後娘娘。
我婆母情急之下,假裝跌倒。地上正好有個瓷片,刺傷了她的手。
魏煦說我故意傷婆母。
在本朝,兒媳傷婆母要判刑的。魏煦和我婆母去見了太後,說願意壓下,隻求我別鬧。
太後再次叫我和離。
我還是拒絕了,想和他們鬥。那時候我真是憤怒到了極致,恨不能把他們全部咬死。
要知道,憤怒的人頭腦不清楚,根本鬥不贏。
今生我請安寧公主替我做局,讓我兒女看到實情,也「借用」了太夫人的招數。
「為了個外室,毆打嫡妻。嫡妻手致殘。」
御史臺這幾日全是參奏魏煦的折子。
前世,竇鳳蘭這個孩子,最後是生在外面的,後來才用義子的名義養回去。
竇鳳蘭始終不是妾,也不是外室。等我死後,魏煦娶了她——本朝也有律法,妾不能抬妻,外室不能做嫡妻。
否則,魏煦要入牢。
魏煦和我婆母不讓竇鳳蘭做妾,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她。
我從一開始就應該明白,這些人不值得鬥。
御史臺彈劾了兩個月,皇帝受不了了,主動問我的意思。
此時,我已經搬離了國公府,住回了蜀王舊宅。
我家王府仍保留著,有幾個老下人看家。
魏煦也在求我。
他風度翩翩、英俊不凡,我當時一眼相中他。
如今,他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顴骨都突了出來,多了些嶙峋。
「阿芷,你能不能別鬧?」他說,「我讓蘭兒做妾,她的賣身契我交給你,行嗎?咱們是一家人。」
「這是你道歉的方式?她做不做妾、生不生孽子,跟我有何關系?」我淡淡說。
「你到底要什麼?」
「當然是和離。我所有的陪嫁,都要帶走。」我道。
「你不考慮孩子?昶兒、頌頌滿了十歲,即將議親。你這麼胡鬧,誰家敢與他們結親?」魏煦說。
「魏煦啊,你真是伶牙俐齒!找外室的人是你、傷我的人是你。
「你睡竇鳳蘭的時候,沒想過孩子們的前途?我逼你上她的床了嗎?」我問他。
魏煦:「你這是狡辯!男子三妻四妾……」
「我沒不準你納妾。作為國公府的男主人,你納妾不僅僅要你同意,也需要我首肯,對嗎?你提前通知我了嗎?」我問。
「你現在到底打算如何鬧?」他氣急了逼問我,「母親病倒了。」
「她生這種廢物兒子,當然會病倒。」我說。
「你不準對我母親出言不遜!」他怒道。
「又拿你母親說事,我何時對她不敬?我罵的是你,魏煦。」我說。
我和魏煦不歡而散。
魏家所有人都來找我。
婆母來了,三兩句被我問得啞口無言:為什麼把管家的鑰匙給竇鳳蘭,為什麼幫她收買我的孩子們?
兒子女兒也來找我,我就端出母親的架子:「你們不幫我,如此不孝,不如斷絕關系。」
最後來找我的,是竇鳳蘭。
她肚子癟了下去。
「夫人,孩子我落了。都是奴該死,不知分寸。您原諒國公爺,奴回鄉去,從此再也不到你們跟前。」她哭著說。
6
我安靜地看著竇鳳蘭。
她生得鵝蛋臉、水杏眼,看上去無辜單純;可拿捏人心的本事一絕,心智又堅毅,目標明確。
她要做國公府的女主人。
前世我是後來才知,她與魏煦幼時有情。
我婆母嫌她娘家落魄,逼得堂哥將竇鳳蘭遠嫁。
魏煦心裡生了一根刺。
他並非不喜我。
我被太後嬌養,不少功勛世家子愛慕我。我性格又和軟天真。這樣的美人兒,誰不眼饞?
魏煦對我,也有幾分情誼。他一邊與我濃情蜜意,一邊念著竇鳳蘭。
他為了竇鳳蘭的事,記恨我婆母,母子倆那段時間關系很糟。
可笑我剛嫁過去還嘗試緩和他們母子關系。
竇鳳蘭喪夫守寡在前。魏煦聽聞後,大喜,求婆母想方設法接她回京。我中箭在後。魏煦一箭雙雕,勸我去南邊養傷。
我離京後,婆母為了挽回兒子的心,借口替孫女找女紅師父,把竇鳳蘭接進府。
竇鳳蘭在前夫家過得不如意,也嘗到了無權無勢日子的苦。
她回來隻一個目的,就是重新嫁給魏煦。
不是做妾、不是外室。
現在,權宜之計,她必須先流掉這個孩子。為此大傷身體,以後可能無法再生育,她也在所不惜。
我但凡有她一半狠辣,就不至於被害死。
「竇小姐,我不可能原諒魏煦。」我說。
竇鳳蘭抬起蒼白小臉:「夫人,奴該死。奴給你磕頭。」
「你把頭磕破了,也得不到同情。這是我家王府,全是我的人。哪怕你死在這裡,也無人同情。」我冷冷說。
竇鳳蘭咬了咬唇:「夫人,您想奴如何?隻要能挽回,奴都盡力。」
「你能逆轉光陰?」我問她。
「夫人……」
時光不改,任何彌補都無意義。我走錯了路,現在隻想回到正途。
「你落了孩兒,魏煦還不得記恨死我?我這個時候回去,全家都是我仇敵。
「我去仇敵窩裡過日子,哪日死了都無處申冤。
竇小姐,在你眼裡我如此傻?你做這些,無非是以退為進,讓魏煦和太夫人更憐惜你。」我道。
竇鳳蘭面頰輕輕抖了下。
「所以,你白吃苦了,我不會改了心意。我必然要和離的。」我說。
又說,「真是狠心,自己孩兒都舍得殺了。看我那兩個,又蠢又毒,我也沒想過不管他們。」
竇鳳蘭死死攥住了拳頭。
我繼續說:「你這出戲演到這裡,剩下的可憐去賣給魏煦和太夫人瞧吧,別在我這裡浪費工夫。」
我叫了兩個粗使婆子,將她小心送回宋國公府,不能磕了碰了。
同時,我叫人出去收買茶館說書先生,化名講魏煦與竇鳳蘭的愛恨情仇,以及在這個故事裡可憐無辜的原配,也就是華陽郡主我。
宋國公臭名遠揚。
人人罵魏煦「負心薄幸」。
世人提到我替他擋箭,傷重四年才愈;世人誇我父忠烈英勇,我美貌單純、陪嫁豐厚。
紛紛揚揚鬧騰了幾個月,魏煦受不了了,與我和離,歸還我全部陪嫁。
「兩個孩子不可能跟你。」他說。
我笑了下:「兩個不孝子,全部給你吧。」
無愛一身輕,我不在乎任何不愛我的人。
我要保住命。
7
貴女該學的本事,我都學過。
打理財產是最基礎的。
我的陪嫁豐厚無比,王府還有些舊產,加上我在江南四年,暗中做些買賣,氣運好都有賺。
我在孤單中富得流油。
珍稀無比的古玩、字畫,我不要錢似的送給我堂姐安寧公主。
安寧公主時常請我去公主府做客,又總誇我。
京城世家逢高踩低,見太後和公主器重我,紛紛給我下帖子,邀請我赴宴。
我也會去。
跟我和離後,魏煦並沒有娶竇鳳蘭。
前世獻祭了我,得到了我所有陪嫁,宋國公府順風順水,魏煦和竇鳳蘭過了幾年好日子。
今生,魏煦要考慮很多。他和竇鳳蘭的情事外泄,這個女人聲望掃地,她做了國公夫人,其他世家不會願意和她來往。
別說太夫人不答應,魏煦自己也不願意。
他自私透頂。
不能穩操勝券,竇鳳蘭也沒前世那麼嫻靜優雅了。
她開始露出貪婪與急切。
魏煦最不喜女子世故,見狀越發不喜她了。
他們相看兩厭。
宋國公府烏煙瘴氣。
我沒空理會他們。時常進宮,去陪伴太後娘娘。
王婕妤帶著她的小皇子,偶然到太後跟前坐坐。
我待誰都冷冷清清,唯獨對八皇子很熱情。他今年十三歲,我拿了糕點給他吃,還問他功課。
因我喜歡他,太後對他們母子也熱情了幾分。
「是想昶兒了嗎?」太後問我。
她以為,八皇子和我兒子魏昶年紀相仿,我才格外看重八皇子。
我搖搖頭:「不是。昶兒像極了魏煦,冷酷自負,我與他母子情分止於我和離那天。我隻是覺得,八皇子聰穎結實,面相極好。」
太後微怔。
她第一次有點嚴厲警告我:「華陽,宮裡謹言慎行。」
——不能摻和皇子們的紛爭。
「太後娘娘,我不曾做任何出格事,您也不用格外優待他。我隻拿『思念兒子』做幌子,多跟他親近幾分。」我說。
我知道,再過幾年太子會被廢;爭奪儲君之位多時的三皇子,因身體不好而病故。
成年的皇子中,其他人沒什麼出息,一看就不是做皇帝的料。
我做了鬼二十年,知道二十年後京城很多大事,八皇子是未來儲君。
我對他們母子好,不講利益、不承諾站隊,隻拉攏一點稀薄情誼。
時間很快,局勢也大改。
四年後,太子果然被廢,牽扯到了門閥爭鬥,世家要搞死他;三皇子也果然病故了。
十七歲的八皇子被立為儲君。
中宮位懸多時,王婕妤的父兄又立功了,她封後。
在宮裡人情冷暖看得多了,王皇後不待見任何貴婦,隻喜歡我。她總不忘微末時,我待她母子的那點善意。
她有太後一樣的野心,心中卻有一絲柔軟。
我身價越發水漲船高。
皇帝甚至要再給我賜婚,放話說我再婚生子,將來可繼承蜀王王位,封郡王。
我去跟皇帝哭訴,又拿我亡父做擋箭牌,拒絕賜婚。
我那個白眼狼兒子魏昶,這個時候來找我了。
「娘,這是請帖。我下個月定親。」他說。
婚姻六禮,定親時男方要宴請至親。
我拿著請帖看了看,淡淡說:「不知是否有空。」
我不打算去。
此生我都沒想過再回宋國公府。
魏昶表情微變:「娘,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您還是不能原諒我們嗎?我們又不曾害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