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封手寫信。
「師兄說他以前給女朋友寫過信,在我的死纏爛打下,他終於答應給我寫信啦,嘻嘻,這個年頭,請問誰還收到過手寫信?不服來戰!」
配的照片,是一封滿頁紙的信。
這封信的字跡,我無比地熟悉,也曾無比地珍惜。
我曾以為,這是隻屬於我和嚴洵的浪漫和秘密。
沒想到,連這個,他都給了她。
我愣愣地看著屏幕,眼角酸意上湧,這麼多天,終於湧出了止都止不住的淚。
10
我將嚴洵拉黑了,也不再看於果兒的朋友圈,隻是在微信上問她,除了醫療費,其他賠償怎麼算。
我知道,她一定會覺得我在訛她,進而去找嚴洵幫忙。
沒過多久,她果然發了一條微信過來。
「你是沉願?」
緊接著,就是一個視頻申請。
於是,我把她也拉黑了。
我其實並不是想要什麼賠償金。
隻是這件荒謬而狗血的事,總歸要有個終結。
Advertisement
在家又待了一個星期後,我接到了高中同學的電話。
「天哪,你跑哪裡去了?嚴洵找你快找瘋了!」她在電話那頭問,「他說你受傷了?滿世界地找你,你到底在哪兒啊?」
11
我在電話這頭沉默了。
上一次嚴洵滿世界地找我,是什麼時候來著?
哦,是我們大二的時候,一起去海邊的那次。
我倆因為一點小事吵了架,我一生氣,就隻帶著手機出了門。
我們去的是一個未完全開發的海邊小鎮,我走著走著,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迷了路。
手機好巧不巧沒了電,天色越來越暗,我一個人走在不知是哪裡的路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正在這時,隔壁路上,走過來了一大群人。
原來是當地的人,在辦一個祭祀活動。
我本來就是個膽子小的人,登時嚇得站在原地,兩腿發抖,可視線卻穿過重重人群,看到了他。
他也在人群中,滿臉都是焦急,額頭的汗水在燈光和火光下格外明顯。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瞬間。
我們在人群中對視,明明有那麼多的人,那麼耀眼的火光,可我卻隻能看到他。
他逆著人流,衝到我面前,雙眼通紅,一把緊緊抱住我。
那一刻,他的身子都在抖。
「嚇死我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摸著我的發,「願願,找不到你,我真的嚇死了。」
背我回旅店的路上,他邊走邊和我說,剛才的他,是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還要我保證,以後不論再怎麼生氣,都不能玩失蹤,不能讓他找不到。
「我再也不亂跑了,以後就算我們走散,我也一定在原地等你。」我趴在他背上,聲音嗡嗡的。
「一言為定。」他將我放下,月色下,孩子氣地要和我拉鉤。
從那之後,我確實一直都在原地,再也沒有亂跑過。
而先走散的人,卻變成了他。
12
我沒有告訴同學我在哪裡,隻說我很好,讓他們都不必擔心。
但是三天後,我還是見到了嚴洵。
家門口,姑姑站在他的身側,看到我,神色有些不自在。
「你呀,也這麼大了,有什麼事吵架了不能好好說的?小嚴找你都找到我那裡去了,還好我還記得這房子怎麼走,要不你躲這窮鄉僻壤的,你說他怎麼找得到?」
我沒吭聲,她大約覺得沒趣,沒待多一會兒就走了。
就剩我和嚴洵,沉默地站在門口。
「願願……」兩周不見,他似乎頹廢了許多,眼中的光不見了,甚至連下巴的胡茬,都沒有剃幹淨。
他走上前,一把緊緊抱住我。
「對不起願願,」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嚴洵,」我默了下,輕聲張口,「你是替於果兒,來和我談賠償金的嗎?」
他身子一滯。
「我右臂動不了,實習也去不了了,你知道的吧,這個實習,還挺重要的。」
這個實習機會,是我之前努力爭取來的,八月開始,若是表現好,很大概率畢業後就可以留在那個本地知名的集團工作。
可如今,我不得不放棄這個機會了。
「你說,你覺得你的師妹,應該賠我多少錢?」我輕聲道,「誤工費是不是總該有啊?這應該不算訛她吧,當然了,如果你覺得我在訛人,要替她出頭……」
「願願,」他一下子抱緊了我,聲音中透著可見的痛苦,「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不知道……」
他說,他真的不知道。
可是,我明明給他打過兩通電話的。
第一通,是我剛剛被撞,交警來定責的時候,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又受了傷,很害怕。
我想打電話讓他來幫忙,他卻一直沒有接。
第二通,我告訴了他我骨折的事,他卻說我在騙他玩。
「願願,跟我回家吧,好不好,暑假的實習我已經推了,老師那邊我也請假了,讓我好好照顧你,好不好?」他的聲音都在抖。
我輕輕地推開他,說話的語氣淡得就像一汪平靜的湖水。
「嚴洵,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很多事情,自己一定是做不了的。」
「比如出了事故後,自己去看醫生,拍片子,打吊帶,打針,處理傷口,又比如隻有左手可以動,該怎麼穿衣,吃飯,甚至給自己扎頭發。」
「願願……」他眼角發紅,神色痛苦地看著我。
「可是我錯了,你看,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我頓了頓,「那時,我還以為這三個月,不靠你,我肯定生活不了。」
我笑了笑,指了指抓在自己頭上的發夾,「可是不過兩周,我就單手可以做那麼多事情了,你看,連抓發夾這種事,我都想出了解決辦法。」
「願願……」他上前一步。
我搖了搖頭,後退一步。
「嚴洵,我不需要你了,」我輕聲道,「我們分手吧。」
他怔怔地看著我。
「不,我永遠不會和你分手的。」他拉起我的手,手心出了薄薄的一層汗,語氣卻異常堅定,「願願,我們回家,你給我解釋的機會,好不好?我和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就是一個師妹,我的女朋友,是你啊!」
「回家?」我輕輕地重復道。
「對啊,回家。」
我慢慢地用左手從兜裡掏出手機,翻出了前一陣子,於果兒的朋友圈截圖。
「你說的家,是這裡嗎?」
截圖裡,是於果兒在嚴洵家中的一張自拍。
「來師兄家裡玩啦,話說,師兄家裡好幹淨啊。」
嚴洵愣愣地看著那張截圖,「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要借我的一本書,剛好吃完飯路過家裡,我就帶她上去拿,她就待了五分鍾,願願……」他的語氣幾近哀求,「我和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你信我好不好?」
他說,就待了五分鍾。
「嚴洵,你知道,那五分鍾,我在做什麼嗎?」
「我洗澡的時候,腳下打滑,一下子磕在水泥地板上,你和她在一起,欣賞房子,發朋友圈的那五分鍾,我正在用碘附,小心翼翼地給自己處理新增的傷口。」
原本以為,過了這兩周,我已經能放下了。
可是此刻,淚水還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才知道,原來那些痛和難過,從來都沒有離去。
「願願……」嚴洵抱住我,手忙腳亂地給我擦著眼淚,「我該死,都是我的錯,你別哭,願願你別哭好不好?你給我個補過的機會,咱們回家,好不好?我哪兒也不去,誰也不理了,房子我誰都不讓來了,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
「嚴洵,那不是我的家,是你的房子。」
我輕輕推開他,「你走吧,我要回家了,等 100 天後,等我康復,會去你那裡拿東西的。」
13
嚴洵還是沒有走。
他不同意分手,而是在老屋住了下來,包攬了我的一日三餐和所有家務。
每天起床,桌上已經放了一杯溫開水,而洗手間裡,刷牙水已經備好,牙膏也擠好了。
他本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以前在一起,也都是我做飯的。
如今卻看著菜譜,也能做出一鍋骨湯了。
我讓他不要再做這些了,他卻語氣近乎哀求,「願願,我知道你心裡怨我,甚至恨我,但在你傷好之前,讓我照顧你,別趕我走,好嗎?」
我看著他,突然有了一絲恍惚。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覺得,這是他愛我的表現。
可是現在,我居然有些不確定,他做這些,是因為愛,是因為愧疚,還是為了讓他護著的那個小師妹,別有負罪感。
他真的是為了照顧我嗎?
還是怕我找那個女孩子的麻煩?
抑或怕我把事鬧大,讓她在學校難堪?
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那天於果兒沒有撞到我,是不是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對她,是那麼的溫柔照顧。
而我們異地的那四年,他會不會也有過這樣的小師妹,隻是我從不知道。
想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無論嚴洵對我再好,我們也回不去了。
因為我曾經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如今已逐漸被控制不住的猜疑所覆蓋,永遠都回不來了。
14
晚上,我坐在老屋的臺階上,看著院中的梧桐樹發呆。
以前我們的高中,也有這樣的一棵梧桐樹。
那是高三一模結束後,我發揮得不是很理想,班主任老師將我叫到辦公室,問我是不是因為談戀愛耽誤了功課。
從老師辦公室出來後,我眼睛揉得紅紅的,晚自習時,嚴洵未發一言,將我帶到了那棵梧桐樹下。
樹下,我仰著頭看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直到他突然低頭,輕輕地吻上了我。
那是我們兩個人第一次接吻,也是彼此的初吻。
我瞪大雙眼,被他嚇得幾乎屏住了呼吸,不過一瞬,他便站直身子,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
「我聽說,這個學校的傳說,在這棵梧桐樹下接吻,就能將自己的好運傳給對方。」
「真的嗎?」我不大相信。
「當然了,」他揉揉我的頭,閉上眼睛許願,「梧桐樹上棲鳳凰,我願將我的所有好運給到願願,下一次考試,一定旗開得勝。」
我被他一臉認真的樣子逗笑了,隻問他:「可你的好運都給我了,你怎麼辦?」
那一晚,樹旁的路燈壞了,周圍安安靜靜,整個世界,似乎隻有月亮,梧桐和我們。
他說,「傻瓜,我的好運,就是你啊。」
後來,也許真的是那晚的梧桐樹顯靈,我們兩個高考都考得不錯,去到了自己心儀的學校,還成了同學眼中的模範情侶。
幾年過去了,當年高中同班中的幾對情侶,分了好幾對,寒暑假同學聚會,來的人也越來越少。
大四那年寒假,我和他參加完同學聚會,天空起了飛雪,我們倆手牽手回了學校,又走到那棵梧桐樹下。
聊到那幾對分手的情侶,我不禁感慨:「要是我們兩個以後沒有走到一起,我想,我也不會來同學聚會了……」
結果話未說完,就被他捏住了嘴巴。
我「嗚嗚嗚」的抗議,卻被他從後面一下抱住。
「不許亂說,我們怎麼可能沒走到一起?」他的身上暖暖的,用手點著我的鼻尖,「我這輩子,隻會結一次婚,隻會有一個老婆,就是沉願。」
後來我想,可能是梧桐樹,終究覺得我們太過貪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