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上一世時胤既然打算讓明月山莊消失,為何又要留下我一人?
難道是因為我蠢?被愛意迷了眼的女子,怎能不蠢。
他算計一切,連我的愛慕,都是時胤刻意誘之。
時胤那麼自信,從沒想過我若不願意,他做什麼都沒有用。
這一切……
不對!
今世我並不愛他,他怎能篤定我一定願意助他!
甚至我已明確地表示出想要忘卻前塵的意思。
這一切,似乎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
各種線索在我腦中極速糾纏,混成一團迷霧,隱隱指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我雖早已知時胤的真正身份,可他方才的反應證明,他並不知道我知曉此事。
如今戰事已平,他已經利用完我,何必多此一舉告訴我他的底細。
難道是故意試探?試探我是否知情,然後再殺人滅口?
我心底一涼,卻沒有從他眼中看出想要殺我的意思。
不想殺我?那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我心底隱隱冒出一個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猜測。
Advertisement
「上一世,你滅我明月山莊,將我利用殆盡。今世重來一遭,還不肯放過我嗎?
「或者,我說得更明白一點,你當真記得上一世的事情嗎?」
時胤低垂的眼眸終於抬了起來,閃爍著細微的碎光。
「連這都要騙我嗎?你若如此不坦誠,後面又如何能說服我與你聯手。」
我嗤笑一聲,覺得這一切荒唐至極。
原本以為時胤也回來了,當初的恨意便有了著落。
可如今發現隻是虛晃一槍,他根本不記得,隻是在騙我而已。
新仇加舊恨,讓我對眼前這個人藏不住殺心。
可偏偏,他不能死。
「你終於看出來了。」
時胤面色恢復從容,仿佛方才失態的另有其人。
他一撩衣擺,幹脆坐在地上,目光直直刺入我的眼睛。
這一刻,他才真正卸下偽裝,似乎想與我坦然相對。
我理了理思緒,不吐不快。
「當日送姨母出江陵後,我心神大亂,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不見其他人,唯獨見你一人在我屋內,就察覺不對。
「你與臣下之妻獨處一室,怎麼看都不應該是一個帝王應該做出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這也不會是上一世的時胤會做出來的事情。
「除非,你另有所圖!
「你一直都很聰明,察覺到我的抗拒,立即拋出你也記得過往的事情,來震亂我的心神,打消我的懷疑。
「可你若真的記得上一世的事情,今日便不該是這般表現!」
81
時胤眯眼:「哦?原來是今日露了破綻,可阿雪似乎也不是今日才開始懷疑我的吧?」
「當然不是,今日隻是證實了我的猜測而已。」
上一世的時胤,怎會認不出安寧的回馬槍。
「所以,你確定我不是上一世的我,就迫不及待就想殺了我?
「我與另一個我,在你心中竟有如此大的區別嗎?」
時胤的語氣有些微妙,話說得也微妙。
哪個他,不都是他嗎?
我眼前開始灰暗,人也搖搖晃晃,自嘲般笑道:
「殺你?我殺得了你嗎?我能殺了你嗎?
「即使我猜到你在利用我,我還是要如你所願,助你打敗裴無瀚。
「他今日身受重傷,能否好全還是未知數,再待些時日,你徹底將兵馬攏入手中。
「到時就算他東山再起,也無法再動搖你的帝位。」
我緩緩抱住雙膝,寬大的衣袖將自己包裹起來Ṫûₔ。
如今禹州的危難已解,東祁元氣大傷,短期內構不成威脅。
再給時胤些日子,大夏定能固若金ŧű₍湯,山河統一指日可待。
為了信守我曾經的諾言,即使知道時胤在利用我,我也不能殺了他,毀掉這得來不易的安定。
今日事畢,一切塵埃落定。
那一刀,不過隻是我孤注一擲的泄憤而已。
時胤的耐心比我想象中好,他一一將我沒有說的話說了出來。
「當初在江陵,你故意不吃不喝,一再挑戰我的耐心,就是篤定我不會讓你死。」
我冷哼一聲:「你當然不會讓我死,我死了誰能替你收拾這些爛攤子,誰能替你掃清障礙,誰能助你穩固帝位!
「你表面是在照顧我,實際是變相將我軟禁起來,與外界隔絕。
「你怕我猜到真相,怕我會翻臉,怕我會跟隨阿昭而去。
「到時,就沒有人能替你對付裴無瀚這個心頭大患!」
時胤繞有所思,我出聲質問:
「既然你不記得上一世的事情,那真正記得的人倒底是誰?
「今世我與你並沒有什麼幹系,如果沒有人告訴你,你怎麼會知道我與你的前世糾葛!」
見他不語,我繼續猜測。
「這個人,你一定很信任他,才會把前世這種虛無縹緲的鬼話當真。
「但是,你又肯定很恨他,不然以你的性格,絕不會殺了他,以至於前世的故事,都沒能聽個完整。
「你在我面前裝愧疚,裝作不願提起前世的模樣,其實是因為你根本未知全貌。
「你怕露餡,你怕功虧一簣!所以才閉口不提。
「這樣說來,這個人的身份就很顯而易見了。
「是太傅薄砚吧!
「隻有他會對我厭之入骨的同時,又想要利用我。」
時胤看向我的眼神,忌憚的同時,又難掩欣賞,情緒交織,錯綜復雜。
「阿雪,我從未這般欣賞過一名女子,而你是頭一個。」
82
時胤的話,讓我莫名有些不適。
曾經他也十分欣賞過安寧,可現在看來,大多也是裝出來的。
世間男子,涼薄起來,也是透人心肺。
「你根本不記得上一世的事情,是薄砚告訴你,上一世我為你所做的一切。
「他讓你裝作愧疚、裝作後悔,來欺騙我、麻痺我,好讓我繼續心甘情願做你手中的刀刃。
時胤,虧你自以為算計好一切,誰知自己也是被算計的一環,你和我這個從始至終被利用的棋子,又有什麼差別!
「薄砚久居人後,洞察人心。
「他告訴你,裴無瀚遲早會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你必須要讓裴無瀚死,而如今他手握重兵,想殺他談何容易。
「於是,他想到我和安寧。
「上一世就是我和安寧聯手,一路將裴無瀚逼入絕境。
「今世要殺他,我們二人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明月山莊和北玄軍,都隻不過是你們利用的對象罷了。」
寒意自骨頭縫裡散發著涼氣,我渾身冰涼。
時胤一把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推回床榻之上,立於我身前。
他此前的行為,不論是激怒我,還是試探我,都是為了驗證我是否能成為他最後的盟友。
待我想明白前後的關系,將一切都挑破後,他才神色漸緩,真正卸下偽裝,與我坦誠相待。
「不論你信與不信,明月山莊遇襲一事非我所願,但我亦需向你致歉,此事非我所為,但卻與我有關。」
上一世究竟是誰將將消息散播出去,引賊人夜襲明月山莊,已經不可考據。
可這一世卻十分明了,那個人是薄砚。
他從時胤口中得知山莊外奇門陣法的出入之法與皇子在世的消息,一並散了出去,才引得當日明月山莊之險。
薄砚在混亂漸起後,點燃山火,欲想像上一世般將在場所有人趕盡殺絕。
隻是這一世他趕盡殺絕的目標多了兩個人,我和時胤。
誰知天不如他所願,安昭及時趕到,救下了我們的性命,沒有讓明月山莊真的覆滅。
時胤也是從這一件事中察覺不對,對薄砚生了疑心。
人一但對某個人生了疑心,就會發現從前忽略的事情處處都是疑點。
可他乃薄砚一手養大,不願惡意猜想。
薄砚見他未死,又得安將軍青睞,若時胤就此得到北玄軍的支持,也未嘗不是好事。
可後來明月山莊也向時胤傾斜,事情的走向漸漸不受薄砚所控,他便再也穩不住了。
時胤雖不願疑心,但總歸是與薄砚生分了些。
對他的要求,不再言聽計從。
那日安昭江陵遇險,薄砚讓他不要發兵救援,那是時胤第一次拒絕他的要求。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接踵而來。
時胤並非愚鈍之人,對世事也有著自己的判斷。
而薄砚一再左右他,兩人不可避免產生了矛盾。
83
西蜀戰敗,寧王被俘,兩人就如何處理寧王一事爭論起來。
薄砚的意思很明確,斬草除根,如我上一世一般直接屠寧王城,以絕後患。
可時胤認為,寧王投降在先,一貫殺降不祥不說,最主要的是,此刻根本無須到屠城的地步。
確實,今世時胤提前坐上帝位,雖說仍舊戰起,可與上一世有本質上的不同。
上一世梁王竊國,先帝駕崩前連時胤的面都沒有見過,他的身份更是明面都沒過。
哪怕後面北玄軍力挺時胤,其他藩王也沒有將他放在眼裡。
當時拿下寧王之後,還有祁王在後虎視眈眈。
若是心慈手軟,恐怕會落得前有狼後有虎的被動境地。
那時,別無選擇,隻能屠盡寧王一族,以絕後患。
可今世時胤自先帝處繼承帝位,不論梁王還是寧王,或者祁王,他們舉兵都佔不住道理。
合歸到一處,便都是謀反。
時胤師出有名,順理成章發兵徵討,何況前方還有安昭為他出生入死。
即身為帝王,必得考慮民心所向,而寧王城中的人,也終歸是百姓。
隻要除掉寧王直系一族,再提拔其餘旁系,恩威並施。
不但能解決問題,還能博個好名聲。
薄砚與時胤意見不一,兩人大吵一架,自此離心。
時胤本想著,不論如何薄砚待他有再生之恩,日後隻要他不再插手朝堂之事,便隨他去吧。
可薄砚卻惱羞成怒,來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向時胤抖落出他的來歷。
薄砚借此羞辱於他,時胤難以置信,他不敢動用天知,隻是暗中派了心腹去查這件事。
但他心知肚明,薄砚所說之事大概率是真的,以薄砚清高的性格,絕不會拿此事開玩笑。
薄砚步步緊逼,一再激怒時胤,時胤卻隻問了一個問題。
「若太傅說的是真的,我是從流民中撿來的,那我母親是怎麼死的?」
薄砚十分不屑。
「流民能怎麼死,不是餓死,便是被亂軍踩死的。」
「你撒謊!她到底是餓死的,還是被你斬草除根,扔在井中活活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