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們真是為了編造瞎話,無所不用其極!」


「我和太傅,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一驗這私印便知。


「先帝私印乃是國璽碎料雕刻,同宗同源。


「世人皆知,先帝駕崩時,曾對外說,他將私印贈與此生最重要之人。


「這世間除了血脈至親,還有其他更重要之人嗎?


「所以,若私印是真,陛下的身份定然是真!」


我從頭到尾毫不慌亂,氣定神闲說到現在。


薄砚眼神驟然一沉,此時恍然反應過來,自己一直被我們牽著鼻子走。


這方私印定然是真的,否則我不會這般有恃無恐。


時胤是不是流民之子,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世人相信他是先帝之子,是真正的真龍血脈。


那薄砚在輿論上,便就徹底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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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那日禹州城牆上,我刺殺時胤未果,心如死灰,直直往城下倒去,被時胤生生拉了回來。


時胤將我拎下城,重重地扔在馬車中,我不知道是氣急攻心,還是被摔得七葷八素,當即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天色已暗,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驟然起身,頭昏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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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冷靜下來細細回想,才發覺此前許多我未曾注意的細微之處。


我起身跌跌撞撞撩開珠簾,卻被眼前的黑影嚇了一跳。


時胤胸前的傷口已經包扎完畢,正坐在他的桌案前。


「醒了?」


想起昏倒前的一切,我的腳步不自覺後退了兩步。


可一想我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頓時又無所謂了起來。


「阿雪,既然醒了,就不如說說你到底猜到了些什麼。」


時胤的語氣,與他的人一般寒涼。


這才是他原本的模樣,狡詐善變,冷血無情。


此前所有的溫柔和氣,統統都是裝出來的。


「時胤,你裝得一點都不像,你沒有愛過任何人,所以不知道真正的深情不是你這樣的,愛一個人是裝不出來的。


「你想利用我替你拿下裴無瀚,掃清帝位前的障礙。


「這些明明可以直說,就算是為了早日結束戰亂,我也是會幫你的。


「可你不相信人心,不相信我會痛快答應幫你。


「所以裝作愛我,騙我回心轉意,騙我主動為你出謀劃策。


「你做的這一切,讓前世為你付出所有的我,像個跳梁小醜,滑稽可笑。」


我有些氣不順,說起過往,難免自嘲。


時胤欺我騙我,我其實都無所謂,因為我心裡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也不曾在意過他是否真心,自然就不會與他計較。


可隻要一想起他不肯去救安寧,我便再也無法忍耐,質問時胤:


「你非要做到這個地步不可嗎?安將軍和阿昭接連出事,安家現在隻剩下安寧一人,北玄軍已經是你的囊中之物!


「為何,就是不肯放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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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急攻心,眼前一陣暈眩,連忙順著柱子滑坐下來。


時胤起身,明黃色的衣擺步入我眼下,他緩緩蹲了下來,與我平視。


「阿雪,你我心知肚明,若安寧有心與我作對,往後將是多大的隱患。」


我腦中轟鳴,前因後果一瞬間明了。


林寂清年少時曾拜入薄太傅名下,兩人算得上有著師生之誼,那日在江陵,他與南將軍無冤無仇,卻對南將軍恨之入骨。


提起京城,語焉不詳的同時,又極為憤恨。


他到底是在為誰打抱不平?除了薄太傅,我想不到其他人。


「你若沒做對不起她的事,又何懼她與你作對!


「時胤,你到底在京城做了什麼?」


天色愈發暗沉,月光被雲層遮擋,黑暗愈發濃墨重彩。


時胤的臉色看不出表情,似乎在琢磨如何回答我的問題。


可我,並不需要他的回答,因為他的反應已經證實我的猜測。


「或者我們從頭說起,西北平城檀郎叛變一事,是否與你有關!」


我屏住呼吸,問出我心中最想要問的問題。


「若我說沒有,你會相信嗎?」


「不會!」


「那就是了,你心裡不是早已有了答案。」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將我的心撕成碎片。


這一世我所有的苦難都來自眼前這個人。


他指使檀郎叛變,讓我阿娘和安將軍陷入險境,又設計讓阿昭去送死,姨母前去平城至今仍無消息,而安寧今日更是下落不明!


我猛地起身,眼前一花,差點摔倒在地。


時胤立刻伸手扶我,我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指尖發白。


「檀郎是你的人?」


我悽厲地低吼出聲:「平城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想做什麼?」


時胤將我的身子扶好,不緊不慢回答道:「檀郎本姓薄,出自太傅一族。」


我想起前世為安將軍吸毒血而亡的檀郎,還有如今將平城眾將軟禁在城中的檀郎,心中一緊,自古忠義難兩全。


「安將軍待你不薄,舉北玄軍之力助你,當初怕你入京後遭梁王暗算,不顧還未康復的身體,要伴你入京,護你周全。


「安昭更是為你鞍前馬後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從無二話。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竟然要害他們!」


我厲聲指責時胤,他臉色越來越陰沉,扶住我手臂的手抓得我生疼。


「他們忠心的是大夏皇室!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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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眉梢染了震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可思議對吧?我也覺不可思議,我根本不是皇族血脈,我隻是薄砚從流民手中搶來替皇子去死的流民之子!


「可笑我自以為身負振興大夏的使命,自小將統一山河刻在心頭,為達成此願吃盡苦頭,最後卻發現這一切,竟然都是假象!」


時胤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此刻卻像個暴怒的瘋子,荒唐可笑。


我眉頭一跳,想到此前收歸西蜀後,時胤本應該壓著寧王回京,可那時卻突然出現在江陵。


再想到他方長直呼太傅名諱,咬牙切齒的模樣,還有林寂清說起京城欲言又止,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


「你將薄太傅怎麼樣了?他將你撫養成人,授你一身學識,你竟也能朝他下手,你對得起他嗎?」


時胤激動之下,剛剛包扎好的胸口又溢出血來。


許是因為疼痛,他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


時胤語氣古怪,似乎是在說什麼好笑的事情。


「薄太傅?我當然對得起薄太傅。他剝奪我的人生,我隻要他的性命,我當然對得起他。


當年梁王發動宮變,我隻不過是因為與皇子年齡相仿,長得有幾分相似,便被薄砚奪去當皇子的擋箭牌。


「好一招偷梁換柱李代桃僵,我的存在吸引了大量的追兵,他們的計劃幾乎就要成功。熟料在出宮的路上,奶娘太過緊張,生生將襁褓中的皇子捂死。


「多可笑,費盡心機保下的皇室血脈,翹首以盼振興山河的希望,最後竟然毀在自己的計劃中。」


話說到此,我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上一世至明月山莊於死地的絕密,恐怕就是時胤的真實身世。


他如今這般做派,是要將所有不利的風險,全部控制在自己手裡。


時胤的身份是個天大的破綻,而這個破綻恐怕瞞不住天知,上一世阿娘知道這個秘密,所以連帶著整個明月山莊被摧毀。


明月山莊地勢佔據天險,入口隱蔽,還設有奇門陣法,不熟悉其中門道的人,根本不可能輕易闖入。


那日莫名燒起的山火和突如其來的賊人,是誰放出的消息和泄露了入陣法門?


此刻,答案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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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前世阿娘和姨母,還有眾位師叔伯師兄姐,全部被賊人所殺,屍身被烈火付之一炬。


整個明月山莊,無一人生還。


便頭痛欲裂,嗓子腥甜,將將養好了些的身子,肉眼可見虛弱幾分。


今世由於我的插手,明月山莊活下來的人,都遷徙到平城。


阿娘整日在安將軍身邊,她知道這個秘密,便等同於安將軍也知道。


若北玄軍倒戈相向,不再支持時胤,那麼無論對上哪位藩王,他都毫無勝算。


來日若是有人將時胤的身份宣揚出去,到時恐怕他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更何況那虛無縹緲的帝位。


時胤生性多疑,寧可殺錯絕不放過,趁我們在江陵牽制住裴無瀚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寧王的兵馬,同時指使檀郎對平城出手。


事成之後立即殺回京城,了結了薄太傅的性命。


至此,知曉他身份的人都解決得七七八八。


猜至此處,我的心涼得徹底。


「時胤,你知道自己是流民之子,所以絕對不會放過所有知情之人。


「你不相信人心,自然不會知道,安將軍和阿娘他們會為了天下大義,為了早日結束戰亂,為了百姓不再受苦,會將你的秘密爛在肚子裡。


「他們並不在意誰坐那個帝位,他們在意的是天下萬民,是太平盛世。


「而你,被『流民之子』這幾個字,刺痛了眼。


「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與你一般,看重你身上流淌著的到底是哪裡的血。」


時胤臉上的血色倏然褪了個幹淨,震驚之色溢於言表,整個人呆住,似乎反應不過來。


「時胤,你前後兩輩子,欺騙算計了那麼多人,背棄了那麼多人的心意和性命,就為了坐上那把龍椅,值得嗎?」


「值得,當然值得!


「我若不坐上那帝王寶座,我這一生豈不是個徹徹底底的笑話。」


時胤咬牙切齒,暴怒著回答我。


「可坐上了,難道就不是了嗎?」


我搖了搖頭,活了兩世,頭一次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上一世我殺俘,我屠城,我手染業果,我家破人亡,我惡名遠揚。


「我一直告誡自己,這是我選擇的人、我選擇的路,我不該後悔。


「可我現在是真的後悔,你做的一切,竟是因為這樣可笑的原因。


「流民之子也罷,皇子也罷,你當我真不知道嗎!」


我聲色俱厲,一波未落,一波又起。


時胤還未從我方才的話中緩過神來,又被我下一段話打了個措手不及,眼中布滿了驚懼。


「上一世在鹿韭城,眾人都以為我不惜傷亡,將桐城變成人間煉獄,定要將裴無瀚困至力竭而亡,是為了替安昭報仇,恐怕連你都信了。


「可我從未對人說過,我要裴無瀚死,甚至一刻都等不了,是因為他知道你不是皇子!


「他一日在世,對你,對大夏,都是巨大的禍患。


「我必須得在他將此消息散出前,將他剿滅。


「可笑你們卻將我的雷厲風行,認成手段殘忍,報仇雪恨。


「可我與裴無瀚又有什麼仇!」


我心口一酸,想到安昭,想到我上一世如何對他,心痛到幾近不能呼吸。


上一世我甚至從未想過替阿昭報仇。


裴無瀚沒有說錯,最終我也沒有落得什麼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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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當初明月山莊覆滅一事,上一世我一直不敢深究。


害怕與時胤有關,害怕自己無法面對。


後來我一心求死,對一切灰心喪氣,就更沒有勇氣追究到底。


如今一朝解惑,卻天地變化,物是人非。


過往恩怨,如今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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