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安昭往日總是發乎情止乎禮,如今卻熱烈得不像話,眼神總是跟隨我所在方向,一刻都不願停歇。


我此前大病一場,一直沒有仔細照料自己的身體,難免留下一些病灶。


在姨母的照料下,漸漸也好了起來。


一路上我坐在馬車裡,安昭騎馬在側,我一撩車簾,便能看見他。


許是從前這樣的夢做了太多次,失望太多次,如今美夢成真,我便有些惶恐,一日掀了無數次車簾,定要不時看見安昭的身影,才能安心下來。


安昭怕我著涼,幹脆不再騎馬,替我們駕車,這樣我一喊他,他便能及時應我。


安寧對此有些不滿,覺得我這個行為像是在喚狗。


相當不滿意她英勇神武的好大哥這般遷就我。


於是磨著後槽牙,槓了我兩句,被安昭回頭瞥了一眼,瞬間縮起脖子,立即乖巧。


我偷笑,原來這世上也不是沒人能治這個女煞神。


南槐序撿回一條命,被我們帶上路,姨母為了方便照顧他,與他共乘一輛馬車。


他傷勢好轉些後,才漸漸來了精神。


南槐序自小在檀郎膝下長大,承了檀郎重情義的性子。


他不見得多想坐那把龍椅,可薄砚九族性命換他一命,他無法拒絕薄砚的請求。


後來連檀郎都為此付出性命,他才開始察覺薄砚的真正意圖。


攻上祭天大典前一天,南槐序與薄砚爆發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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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我曾說過,為了您犧牲的九族性命,我也會如您所願,去爭那帝位,爭這天下。


您為了掩人耳目,親自撫養時胤,將我送去給檀郎養大,他待我如親子。


「為何,您連他都不肯放過?」


「你被檀郎養的性子太軟,不夠果斷,帝王之爭,心一定要夠狠。」


「就為了這個原因,所以你明知道時胤會殺了他,還讓他替你去送死。」


「檀郎死得其所。」


薄砚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南槐序卻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是啊,他死得其所,他夾在我和您之間這麼多年,終於解脫了。」


可終歸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的身份注定他不能置身事外。


所以,求死成了他最後的出路。


「何必大費周章救我。」


「那你呢?為何又要求死?」


南槐序奇怪地看著我:「我若不死,時胤的帝位坐得名不正言不順,你這般聰慧,豈會不知其中的道理。」


「他能不能坐穩帝位,那是他的事情,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往後怎樣跟我有什麼關系。」


我不以為然,南槐序有些呆滯。


「你不是站在他那一邊?」


安昭遞過一杯熱茶到我手中,我望著天邊浮雲,闲暇適意。


「胡說,我明明是站在天下萬民這邊的。」


93


抵達平城那日,許久不見的阿娘,在城外接我們。


當日檀郎在薄砚的示意下,藥倒平城眾將,阿娘察覺不對,吞服姨母給她的解毒丸,悄悄脫身。


薄砚的本意是要殺掉安將軍和這些將領,可檀郎不肯,隻是將他們圈禁起來。


他們察覺到阿娘不見後,立即全城搜索阿娘的下落。


阿娘躲在暗處,想辦法解救安將軍等人。


可還沒等到她想到好辦法,薄砚便與檀郎換了身份。


薄砚假扮的檀郎一出現,安將軍就認出他不是檀郎,薄砚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安將軍凌虐得奄奄一息,吊在城門之上,引阿娘出來。


可不料沒引出阿娘,倒是先引來了遠道而來的安昭。


趁薄砚與安昭在城門交戰,無人注意之時,阿娘偷偷將安將軍拖走,後又碾轉找到姨母等人會和。


眾人進入久違的將軍府,院子裡放著一把太師椅,安將軍正坐在上面假寐。


安寧忽然哽咽,癟了癟嘴,一頭栽進安將軍懷中,嚎啕大哭。


衝勁撞得安將軍往後一仰,安昭連忙伸手,穩住太師椅。


「哎喲,誰欺負我家小阿寧了,哭得這麼傷心。」


安寧哭得越發大聲了,其中委屈無以言表,眼淚鼻涕糊了安將軍一袖子。


最後,抽抽噎噎的還不忘告狀。


「阿兄,阿兄他不理我。」


「喲,不理得好,我讓他不理你的。


「讓你瞎胡鬧,還敢往戰場上跑,你要是出什麼好歹,不是要我的老命嗎?


「哪天我下去了,怎麼跟你阿娘交代!」


我替安寧辯解了兩句。


「安將軍,阿寧很勇敢,在戰場上救了很多人。」


安家父子長相肖似,安將軍豪邁一笑,面上摻雜著掩不住的驕傲。


「那是,我安家的兒女,沒有一個窩囊的!」


94


或許是安家父子都平安活著,又或者是我幫安寧說了好話,此後見面,她對我也不再那麼橫鼻子豎眼,偶爾也會礙著安昭在場,不情不願跟我打個招呼。


安昭擔心我有些不高興,還特意敲打了安寧幾番,氣得安寧跳腳。


說他有了媳婦,就不要親妹妹了!


然後撵著他一頓暴揍,安昭當然不會跟她動手,左躲右閃便溜之大吉。


後來,安寧難得坐下來,跟我好好說話。


「就這樣放過時胤?雖說他不是前世的時胤,可這輩子也沒幹什麼好事。


「照樣算計我父兄、算計北玄軍和明月山莊,但算計得最狠的還是你。


「你不恨他嗎?竟然還讓他如願以償坐穩帝位。」


我正專心與手裡的繡布作戰,在我靈巧的手指下,一坨不知道是鴨子還是野雞的荷包,快要成型。


想也知道我是給誰做的,安寧看得一臉嫌棄,但她女紅也好不到哪裡去,也沒什麼臉說我。


「不然呢?這帝位是你能坐?還是我能坐?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治理江山沒那麼容易,不論是你我,還是旁人,都無法擔此重任。


「自古少數人服從多數人的利益,雖然對少數人不公平,但也不能說毫無道理。


「有時候你不得不為了一些事情退讓,是為了更多的人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


安寧手裡拿著一個梨,百無聊賴地向上拋了拋。


「你倒是想得開,可他榮華富貴唾手可得,高居萬人之上,想想就讓人不太高興。」


我沒好氣地搖了搖頭。


「那富麗堂皇的皇宮,不就是個巨大的鳥籠,又有什麼好的。


「阿寧,凡事不要輕易下結論,你焉知時胤屁股底下的龍椅坐得舒坦與否?


「如今北玄軍和裴無瀚各自在封地自理,若時胤幹出點什麼出格的事,立刻就會揮兵直上京城。


「他想要帝位,那如今他隻能坐在那把龍椅上,一輩子也別想離開。


「他想要脫離命運的掌控,如今還不是一樣要當傀儡,做個治理江山的工具人。


「時也命也,最後都一樣。」


人總得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即使時胤是那治國良才,可也不能讓他稱心如意,全然沒有掣肘。


心有忌憚,才能不行差踏錯。


95


阿娘和安將軍合力,將平城和北玄軍打理得井井有條。


安昭每日去巡城,我便在城牆上等他。


落日映透雲層,將連綿不斷的雲團染得嫣紅。


我靠在牆邊出神,關於上一世的事情,我還沒有跟安昭說過。


雖說都已成過往,可說可不說,可我沒由來的不想瞞著安昭。


在這世上,我與他之間,不應該有任何秘密。


一陣腳步鏗鏘有力向我跑來,我轉身便貼近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我嗅了嗅他的氣息,一鼓作氣將所有的事全盤託出。


安昭久久沒有作聲,久到我忍不住抬頭看他。


心中的忐忑,在看見他滿眼心疼的那一瞬間塵埃落定。


他摸了摸我的右頰,那裡的傷口早已愈合,如今更是連疤痕都看不見了,啞著聲音開口:


「阿雪,那一輩子你活得很難吧,沒有人護著你,你過得很辛苦吧。」


我鼻子發酸,他永遠都是先關心我好不好。


拉過他的手,捂在我臉上,悶悶地說:


「重活一世我才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可上一世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時明明是我辜負了你,為什麼還要讓阿寧照顧我?


「為什麼我那般對你,你還要對我那麼好?」


「因為,你是阿雪啊。」


什麼破理由,這人真的是!


讓人不自主想哭。


隻是因為,是我而已。


所以,沒有那麼多為什麼。


「阿昭。」


我突然喊他,他低頭看懷裡的我,下颌頂到我的額頭,我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


他的臉和耳尖一齊紅了,看著我的雙眸,沉醉得滴血。


我彎眼一笑。


「你打算什麼時候娶我呀?


「你快點娶我好不好?」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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