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想獲得他爸媽的認可。
他爸爸第一次誇獎他那天,他帶我在頂樓的花園餐廳慶祝。
他說:「小熠,你知道我今天有多開心嗎?真好啊!你一直在我身邊。」
而現在那些曾經他覺得是優點的東西,都變成了不能忍受,鄙視的缺點。
當時的欣賞是真的。
現在的厭惡也是真的。
7
我們的財產最後分割得很明確。
我不僅把我擁有的股份和期權套現。
還拿到了 N+1 賠償。
臨走時,我給陸鶴鳴留了一張卡。
他詫異地看著我。
「怎麼了?現在又不要錢了嗎?我們之間沒有回頭路了。」
「不是。」
「那年你邀請我來你公司,幫我媽媽墊付了五萬的醫藥費,你一直不肯要,現在這樣才算兩清,多出來的算利息了。」
他將卡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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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我關門聲音的最後一句話是。
「許熠,你不要後悔。」
8
離開公司的時候,除了心裡或者身體那種下意識,物是人非帶來的難過外。
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這幾年,真的好累好累。
其實這段感情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
我總是不受控地想要去配得上他。
他挑食又胃不好。
我會為了他吃得滿意,去報廚藝班。
其實我非常討厭油煙味。
他喜歡我留長發波浪卷。
我就常年如一日地打理著麻煩的頭發。
其實學生時代,我基本都是馬尾或者短發,輕快又方便。
我總是患得患失他會不喜歡我。
我總是惴惴不安地捧著這份感情。
我很羨慕甚至是嫉妒他的自得。
他幾乎從不討好任何人。
而我會下意識地想要讓周圍的人都滿意。
我們從人生履歷、三觀到小事的細節都有很大差異。
是啊,在他開著小百萬的車的時候。
我為了十幾塊的打車費,把自己淋成落湯雞回學校。
他和朋友酒吧玩一晚就花費上萬元的時候。
我還在攢下一學期的學費,媽媽的醫藥費……
我們怎麼可能有未來?
他也從未給我許諾過未來。
他隻是讓我在年輕迷茫時,給了我一根稻草。
讓我自以為那是我可以攀援出來的捷徑。
卻不知道帶著美夢的沼澤,更讓人沉溺。
我在這裡一點點失去自我,失去自尊,一點點地成為他的附庸。
他的喜怒牽動著我的所有。
他一抬手讓我上青雲。
他一揮手,就可以將我打落地獄。
9
我在家裡躺了好些日子。
書裡或者影視劇裡,難過會借酒消愁。
可是我的胃不是很好。
自從公司漸漸步入正軌,我已經慢慢不碰酒了。
大部分日子我都是在睡覺。
我也不再關注陸鶴鳴和宋慈怎麼樣了。
我總是控制不住地沒有精神和疲憊。
我媽對我和陸鶴鳴的關系一向是很敏感的。
即使我們甚少見面。
她住在我工作後,買的第一套房子裡。
我住在我去年裝好的公寓裡。
裝修全部是我一個人弄的。
當時我對所有人說,是為了方便出租出去。
可是心裡就是下意識有一個聲音。
覺得我會住進這裡。
開門看見她的一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的眼睛裡好像閃過一絲絲興奮的光。
她開門見山地道:「陸鶴鳴不要你了是吧?」
「怎麼隻能是他不要我了,不能是我不要他嗎?」
我下意識地懟道。
「別裝了!許熠,你打小就喜歡硬撐,我當時就說過你們不適合,你不聽,那樣的公子哥怎麼可能看得上你?」
「還有啊!你不會白痴到沒有要他的青春損失費吧?」
青春損失費?
我和他的分割裡沒有這筆費用。
陸鶴鳴提過,他當時是用一種很侮辱的態度說的。
我們對峙般坐在桌子的兩側。
他彎曲著手指劃過來一張卡道:「這筆錢,是我單獨給你的,也不算你白跟我五年。」
「所以我們的這五年,你覺得是包養關系嗎?」
他臉上戲謔的笑頓住了。
我沒有再說話。
起身拿著談好的這些年的工作所得離開。
這裡面包含著 N+1 賠償以及股權套現。
我媽通過我的不耐煩,一下子篤定了我沒有拿所謂的青春賠償。
她的手一下子就要過來戳我的額頭。
我抬手握住她的手臂:
「我長大了,我是個獨立的人。」
「對啊!你很獨立,你翅膀硬了,你那麼聰明怎麼讓人白睡,白玩這麼多年?」
她說出的字眼,一個比一個難聽。
好像更累了。
我聽著她發泄。
隻覺得嘲諷和可笑。
等她終於罵完後。
我請她離開,並讓她以後沒事不要來我這裡了。
人疲憊到一種地步,就好像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癱坐在沙發上。
又開始哭了。
「我就知道,我白生你了,我白養你了。」
「對啊!那有什麼辦法呢?要不你報警吧?」
她愣了愣。
終於沒再說話。
「媽媽,我很對不起你嗎?我傷害過你嗎?」
「為什麼對我惡意最大的一直是你呢?」
「我怎麼你了?你從我高二那年開始就一直生病,我有不管過你嗎?明明一直照顧你,養著你的人是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傷害我,你才會快樂是吧?」
「所以你是覺得我是負擔,是累贅了嗎?」這句話她曾對著我說了無數次。
那些時候,我要麼沉默,要麼從我學到的知識和人情世故裡,搜羅出詞語和句子去安慰她。
可是現在我說不出口了。
我的情緒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聲音大到連我自己都震驚到了。
像是垂死掙扎的人,最後使出的力氣。
「對啊!難道不是嗎?你對我很好嗎?你不知道我也很累,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嗎?在別的孩子還在被照顧的時候,你把一切都推給我,還要負擔你的負面情緒。」
說話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在抖。
她先是愣著沒有說話,避開了我的眼神。
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馬上反擊道:「我早就知道你是沒有良心的,你現在是打算不管我了,是吧!你當年為了點錢,都可以那樣去找自己的親生父親鬧,你一向是把父母看得淡的。」
我簡直氣笑了。
「是啊!我沒有良心,我沒有道德,我是白眼狼,我不顧自尊,像個地痞流氓、潑婦一樣要來的錢,你怎麼好意思花啊?就是那一點點錢,讓你可以繼續活到現在,繼續來指責我,繼續來傷害我呢!」
我們互相揭著彼此的短,互相傷害。
我一直很羨慕陸鶴鳴。
他從來不需要面對這些。
他爸爸是嚴父,但是對他的愛從不減少。
公司剛起步的那段時間,他爸爸偷偷遞了好幾個單子,還讓我不要跟他說,免得助長了他的氣焰。
他媽媽更是多次各種求著他拿錢。
我不羨慕那些錢,也不羨慕那些資源。
我很羨慕那種願意給出所有的愛。
我從沒有得到過。
旁觀他的幸福,讓我卑劣地想要融入。
這場爭吵,以我媽的摔門離開結束。
可是到了下午。
她又突然買了一大堆菜回來。
我剛把門打開,她就自顧地去了廚房。
一邊做菜,一邊念叨。
「除了自己的媽媽,誰會在乎你啊!」
「你看看你最近都瘦了那麼多。」
「你不要就不要吧!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這年紀越來越大,又和那小子在一起那麼多年,以後還有誰要你啊!」
我躺在搖椅上曬太陽,倏地站起來。
很是鄭重地看著她道:「媽,我自己要自己。」
「我自己能要自己。」
「我不是孩子了,我再不需要誰來要我了。」
「我現在可以自己要自己了。」
10
我們的氣氛沒有劍拔弩張了。
很是客氣地吃著飯。
隻是她的忍耐力向來不夠。
又突然轉了轉眼珠問我道:「許熠,你沒為他打過孩子吧?這要是被人知道了,你更不好找人家了。」
見我沒吱聲,她頓了頓又道:「我們年輕的時候都是潔身自好,才不會發生這種事。」
看起來像是關心。
但是這種關心裡,帶著一種腐爛發臭的競爭和惡意。
好像我和她都是待男人挑選的商品。
通過貶低我,攻擊我,才能體現出她的好一般。
即使她現在已經沒有找老伴的想法。
但是在她的精神世界裡,我成了她的競爭者。
攻擊、傷害、侮辱我,似乎成了她的本能。
這讓我想起,我初中的時候,曾經被班上的一個男生,在回家的路上摸過屁股。
我當時有點害怕,不知所措。
回去把這件事跟她說了。
沒過幾天,小區裡的阿姨老太太們,就開始傳我被那個男生把全身都摸遍了。
再後來又傳,我小小年紀就被那個男生睡了。
我去找她理論,爭執。
最後隻換來一句:「你自己不潔身自好,招蜂引蝶怪得了誰。」
後來我找那個男的打了一架,男性和女性的力量懸殊。
我的頭都被他打出血了。
但是我把他手臂上的一塊肉都差點咬下來。
自此,那個男生看見我就繞著走。
我媽來接我的時候,說有什麼深仇大怨要做成這樣。
我再沒理她,我那個時候就知道,她是我依靠不到的人。
11
那一兩年真的過得好難,無數次午夜夢回都感覺好像一場噩夢一般。
她和我那位父親結婚後,也曾有過一段短暫的幸福。
彼時她為了維護她的家庭,維護她覺得穩定的生活。
隻能獻祭我來獲得短暫的和平。
那位男士也帶來了一位女兒,比我大兩歲。
她在他面前以各種溢美之詞去誇那個姐姐。
並且要一邊誇一邊貶低我來抬高對方。
她學習不好,可以誇她不是死讀書,不像我,一看就是一個書呆子。
她花錢多,買衣服多,可以誇愛打扮,不像我沒有一個女孩子的樣子。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我在那個家裡每天都是做不完的活。
放學回家,要洗一家人的衣服,打掃衛生。
吃飯,要吃隔日的剩菜剩飯,要養成節儉的品性。
直到有一日,我媽不見了一千二百元錢。
我剛一回家,就被她抓了過去。
將我的書包打開,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倒了出來。
她掐著我的手臂,用了最大的力氣,我吃痛,想要掙扎開,力氣卻不夠。
一耳光一耳光地抽打在我的臉上。
她像審問犯人一般問我:「錢到底去哪兒了?去哪兒了?」
我完全不知道她的錢放哪兒,她是不許我進她房間的。
我怎麼會知道那筆錢的下落呢?
可是不會有人聽我解釋。
耳光打累了。
就拿衣架打,衣架打折了,就拿掃把的一頭棍子打。
打到我蜷縮在地上,宛如一隻煮熟的蝦般雙手抱住頭,任她發泄。
我求饒過。
我說:「媽媽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
「媽媽別打了好嗎?」
可是我的求饒聲不過是她的助興。
直到她筋疲力盡,直到那個掃把棍子上,都是我鼻子裡流出的血。
等到那對父女回來時,他們被這幅場景徹底嚇到了。
他的女兒,後來連續幾天做噩夢。
又發起了燒,最後承受不住心理壓力,向她父親坦白了那一千二百塊錢的去向。
真相看似大白了。
可沒有人會需要真相。
媽媽變成了溫柔的慈母,一遍又一遍地摸著她的頭道:「傻孩子,你要錢跟媽媽說啊!媽媽怎麼會不給你,你嚇成這樣,你讓媽媽多內疚啊……」
我就立在一旁,像一個路人般見證著這場「母慈女孝」。
一種巨大的惡心反胃從胃部湧了上來。
我一下衝了出去。
隻覺得渾身的皮膚都難受。
我趴在小區的花臺上,一邊摳抓著皮膚,一邊嘔吐。
什麼都吐不出來。
那種毫無辦法的無奈籠罩著我。
我不知道如何擺脫這種處境。
「未成年」「母女」這幾個字將我和她死死綁住。
她對我有一種類似於處置一隻雞一隻鴨一條魚的權利。
那天晚上吃飯我沒有回去,可我沒有地方去。
我隻能反復地繞著小區走,繞著外面我熟識的路口走。
可是沒有任何一條路,能夠走到完全屬於我的落腳處。
走到天黑了,走到路上的人越來越少。
最後我還是隻有回去。
打開門,就看見她坐在沙發上。
她神色難看地盯著我道:「你還知道回來啊?白養你了嗎?打了你,你還記仇了,有本事就不要回來了啊……」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最後是她現任老公的女兒說她太吵了。
我才得以回到這個房子裡最小的那間房間。
這套房子,是她和我那位父親離婚後分的。
那個所謂的姐姐住著的就是我以前的房間。
而我現在住的是屋子裡以前放雜物的房間。
當初他們明明說,房子是留給我的。
可是現在我的房子,我隻能住雜物間。
我感覺我一天都受不了了。
陸鶴鳴說得沒錯。
我就是一個欲望很多、心機深重的人。
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