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的年輕可汗來遣使臣,求娶昭陽公主。
任憑我哭啞了嗓子,父皇和母後仍是下令讓我替妹妹昭陽去和親。
就連我的心上人衛遲也對我說:
「昭陽身子嬌弱,突厥乃蠻荒之地,她受不了的。」
那年北境大雪,我滿心怨恨,生生熬死在了草原上。
再睜眼時,我已經回到了和親之前。
這次我自請和親,衛遲卻在大雪中一人一馬追了上來。
他一劍砍斷了我的車簾,顫聲道:
「昌樂,這次我帶你走好不好?」
01
「昭陽身子嬌弱,突厥蠻荒苦寒,她如何受得了?!
「你作為長姐難道便一點手足之情都沒有嗎?!」
我跪在地上,看著面前震怒的母後有些恍惚。
大殿四周都燒著銀絲炭,在冬日裡確實一片暖意融融。
這樣的景象,有多久沒見了?
記憶裡,突厥的雪就沒有停過,我總是那樣冷,那樣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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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許身上是不冷的,隻是心裡太冷。
我抬眼望去。
父皇一身龍袍莊嚴,站在母後身邊,看不出喜怒,隻是看著我的眼神漠然。
昭陽靠在他身邊,哭得梨花帶雨。
「沒關系的,突厥蠻荒,姐姐不願意去也是應該的。
「隻希望昭陽走後,父皇母後要多多保重,昭陽以後——」
她哭著跪倒在地,晶瑩的眼淚像珠子一樣砸在地上。
「昭陽以後就再也不能侍奉在父皇母後膝前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唱作俱佳。
父皇彎腰扶她起來,再掃向我時,視線已經凌厲起來。
「昌樂,你就真能看著你妹妹眼睜睜去送死不成?!」
我幾乎要笑出來。
原來他們也知道,和親去突厥就是去送死。
可為了他們心愛的小女兒,他們還是能這樣義正詞嚴地逼我去送死。
就在這時,衛遲突然走上前一步,似乎想說些什麼。
剛才他怔怔地站在那裡,一直死死盯著我,眼底泛起不明顯的緋紅。
有些古怪。
不過我也沒在意,上輩子昭陽剛掉眼淚他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指責我不孝不悌,這輩子狗嘴裡又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臣以為——」
我打斷了他,躬身下拜。
「昭陽妹妹自小身體羸弱,昌樂願意代其和親。」
我牽起嘴角:
「隻願我大盛繁榮昌盛,父皇母後萬事順意,昭陽妹妹身體康健。
「若是這樣,那昌樂便是舍了這條命,也是值得了!」
衛遲直勾勾地盯著我,愣住了。
02
我自然不是自願和親的。
隻是有了上輩子,我知道任憑我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
索性不如答應下來,起碼父皇母後或許會有那麼一點點愧疚,多給我些陪嫁傍身。
走到回廊上,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猛地拽住我手腕,我回身,發現竟然是衛遲。
他那樣的端方君子,竟然頭發都跑亂了,隻是他絲毫不在意,隻顧著看我:
「昌樂……」
我這才發現,他連聲音都有些抖。
「你為什麼要答應和親?!」
我看著他的臉,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憤怒,而是茫然。
他仍是這樣好看,眉眼修長疏朗,身姿挺拔,我猶記得他高中狀元,打馬揚鞭那一日,半個京城的女子都羞紅了臉,從此他成了無數女子的春閨夢裡人。
這是我喜歡了這樣久的人。
我想著以後去央求父皇母後,將我嫁給他。
我們定能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直到那個面容桀骜英俊的使臣踏上大殿,操著不流利的漢語說突厥可汗要求娶昭陽公主。
大盛傳到我父親時已經是第三百七十二個年頭,積重難返,國力衰微。
北方突厥的年輕可汗剛剛以雷霆手段橫掃了整個草原,兵強馬壯,對中原虎視眈眈,隻待一個機會揮兵南下。
我父親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
可他也舍不得最寵愛的小女兒。
於是他讓我代替昭陽出嫁,以後昭陽便是我,我便是昭陽。
我知道這個消息後如遭雷擊,不僅僅是我不想去突厥,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
那我就不能嫁給衛遲了。
我哭鬧、絕食,可是任由我如何反抗,父皇母後仍舊是鐵了心。
萬般絕望中,我去找了衛遲。
那是我上輩子最後一次見他,我還記得是一個下雪的除夕。
我趁他進宮時提著裙子去找他,央求他帶我走,衛遲看了我好一會兒,最後輕聲說:
「好。」
我大喜過望,連夜收拾了行李,滿心歡喜地逃去相府找他。
一進門卻看見了父皇身邊的暗衛。
他們將我團團圍住,恭敬卻不容置疑道:
「請公主回宮。」
而衛遲雙手背後,漠然站在一邊。
看著他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我一瞬間什麼都懂了。
是他告訴了父皇我要逃的消息。
而我這次一旦被帶回去一定會被嚴加看管,就再也沒有逃出來的機會。
我掙扎著哭喊著,幾乎是聲嘶力竭地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
然後我聽到衛遲說:
「昭陽身子嬌弱,突厥乃蠻荒之地,她受不了的。」
我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嘶聲道:
「那我呢?」
他沉默許久。
「昌樂,你比她堅毅,你會活下去的。」
我離宮那天,聽說了父皇下令衛遲尚主的消息,尚的是昭陽。
我坐在大殿中,聽著宮女小心道:
「聽說是昭陽殿下求來的親事,說她心儀衛公子許久了。」
我張了張嘴,茫然道:
「衛遲答應了?」
宮女覷了我一眼,眼裡閃過一絲憐憫。
「是,皇上問了衛公子的意思,他說和昭陽殿下兩情相悅,願意尚主……」
窗外的風聲和雪聲似乎都停了。
不知過了多久,宮外傳來太監的聲音:
「殿下,您該啟程了。」
……
那天的雪真大啊,天地間都是飄灑的白色,雪塵在馬蹄間揚起,我出生十七年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雪。
出城時,我撩起馬車的簾子向後看。
父皇母後,文武百官都在。
唯獨我想見的那個人不在。
也是,今天是他和昭陽定親的日子,他應該是忙著的,又如何能來見我呢?
我突然就回憶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十二歲時我偷偷出宮被發現,父皇大發雷霆,罰我在宮裡跪了一夜。
我又冷又餓,也不敢坐下,哭哭啼啼地跪在蒲團上。
然後一盤糕點遞了過來。
我狼狽側眸,衛遲正跪在我身邊,小聲道:
「快吃吧,我偷偷拿進來的,沒人看見。」
我噘著嘴不肯吃。
他皺眉:「不餓?那你哭什麼?」
我哽咽道:「母後說我頑劣的名聲傳出去了,說大家都喜歡昭陽那樣的,沒人喜歡我,以後不會有人願意娶我。」
衛遲頓了片刻,耳畔飛起一抹紅。
他別過臉去,小聲道:
「你別怕,若是以後沒人娶你,那我便娶你。」
我看著他稚嫩卻俊秀的側臉一怔,滿心的歡喜好像一樹花開,花瓣落在一池春水裡,泛起漣漪。
大概就是從那時,我起了嫁給衛遲的念頭。
可後來昭陽總喜歡纏著我帶她玩。
一開始我不願意,父皇和母後都是她的,我隻有一個衛遲,不想也要分給她。
可衛遲不這麼想。
他跟我說:
「昭陽公主年幼體弱,你做姐姐的該多照顧她些。」
他喜歡看書,昭陽喜歡讀詩,他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不像我不喜看書,總喜歡舞刀弄劍,衛遲總說我不學無術。
他喜歡吹笛,昭陽就喜歡撫琴,兩人在梅花下弄琴撫弦時,美得好像一幅畫,隻有一旁的我格格不入。
衛遲開始更多地陪在昭陽身邊,我再叫他時,他便不肯跟我出去了。
有時候我生氣,他便會皺眉:
「你能不能和昭陽學一學,一點女子的樣子都沒有。」
我眼前一酸,大聲道:
「你也覺得昭陽比我好對不對?!你也更喜歡她對不對!」
一旁的昭陽面色一白,眼圈泛紅:
「姐姐,你知道我從小多病,也沒什麼機會結識朋友,我是真把阿遲當成知己的。」
她說著說著眼淚便掉下來,看著衛遲低聲道:
「可若是我和阿遲讓姐姐不舒服,那我以後便不再見他就是。」
她嘴角扯起一個勉強地笑:「左右自己一個人的日子,我也是過慣了的,也沒什麼。」
我總覺得她說的話有問題,明明從小昭陽就因為體弱更加受寵,所有人都圍著她,寵著她。
就連她的封號也壓了我一頭。
可在她嘴裡,她卻成了最可憐的那個。
隻是我嘴笨,卻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衛遲走過去,把大氅披在她身上,冷冷看了我一眼。
「別拿你跟昭陽比。」
我一瞬間,聽懂了他沒說出口的那句話。
別拿你跟她比。
因為你不配。
為了這句話,我傷心了好久。
隻是我自小大大咧咧,他之後再跟我道歉,我便原諒了他。
現在想想,衛遲從來就沒喜歡過我。
他喜歡的,一直都是昭陽,所以才會這麼毫不猶豫地把我推出去代他的心上人和親。
那句娶我的戲言,終究也隻是戲言罷了。
隻有我一個人傻傻地當了真。
03
父皇和母後說得對。
北境荒蠻、苦țŭ₋寒。
我水土不服,心裡鬱結,很快就消瘦下去。
沒到一年,我就死在了一場大雪裡。
等我再醒來時,卻已經回到了和親之前。
我攥緊手,染了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肉裡,我卻感覺不到疼。
我隻覺得恨。
「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如今我遂了你的願,不好嗎?」
我抬頭看向衛遲, 譏諷道。
「我沒有——」他擰眉,「我——」
我打斷了他的話:
「昭陽身子嬌弱,突厥乃蠻荒之地,她受不了的。
「你忘了?」
衛遲的話戛然而止,眼底湧上一抹茫然,隨即化為讓我幾乎讓人心驚的悲痛。
旋即,他在我震驚的目光中生生噴出一口血來!
我嚇壞了,一把把袖子從他手裡扯出來:
「你這是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