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遲隨意地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冷靜的眼裡泛著瘋狂:
「走。」
他啞聲道:
「跟我回去,我去求陛下不要讓你和親。」
我幾乎氣笑了,不知道他到底又發什麼瘋:
「我不去,難道讓你心尖尖上的昭陽去?」
衛遲定定看著我:
「對,讓她去。」
衛遲瘋了。
這不對,這和上輩子完全不同。
我有那麼一刻疑心是不是衛遲也重生回來了,但立馬又否決了這個猜想。
以衛遲對昭陽的偏愛,如果他也回來了,想必早就會像上輩子那樣逼我替她和親,又怎麼會說出讓昭陽去和親這種瘋話來。
隻是此時我也顧不得這些了。
他又要拽我,我看著他這張臉,突然感覺氣血上湧,忍無可忍地給了他一巴掌!
他憑什麼,憑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自作主張決定我的命運!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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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脆響後,衛遲偏過臉去愣住了。
他滿臉不可置信,我後退一步,一字一頓道:
「衛遲,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從此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
……
剛走進御花園,我就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有些生硬的漢語,聲線卻清朗好聽。
「剛才那個,是你心悅的人嗎?」
我下意識抬頭,發現合歡花樹上坐著一個穿著長袍的少年。
一張不知是什麼動物的黑色皮毛從左肩斜挎而下,他頭上梳著用銀鈴編制的小辮子,一條腿盤在樹上,另一條腿放松地垂下。
這不是一張和漢人截然不同的臉,卻十分英俊,眼眶深刻,眉骨英挺,一雙綠色的眸子鷹隼似的盯著我。
我怔怔站在樹下,任合歡花落在我的眼皮上也沒有眨眼。
對我來說,幾乎還是在上一刻,這張臉還在流著淚,眼眶紅得像是兔子,卻兇狠地叫我不許死。
赫連野。
上輩子我懷著滿腹怨恨去了突厥,路上我一直鬧著這不適應,那不習慣。
其他突厥人都對我很有ťŭₖ意見,隻有那個使臣對我有求必應,一直照顧著我。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突厥可汗赫連野,他假扮了使臣來替自己求親。
我問他為什麼,他卻說早就心悅於我。
我隻在心裡冷笑,他連我根本不是昭陽都不知道,恐怕也和其他人一樣,隻是喜歡昭陽傳出來的美名而已。
可不管我怎麼鬧,他從不動怒。
他會帶著我在草原上策馬狂奔,從身後攬住我搭弓射箭。
他會在篝火中唱著我聽不懂的歌,後來伺候我的侍女告訴我,那是突厥男兒求愛時唱給自己心儀姑娘的歌。
明明他年僅十九歲就蕩平了草原,是個雷霆手段、殺伐果斷的人,卻在我面前總是百依百順。
他說等開春後要帶我去看草原上的格桑花,說那花和我一樣美,我一定會喜歡。
後來我是真的被他打動,想好好和他過日子的。
隻可惜已經太晚了。
我剛來時心裡鬱結留下了病根,那年北境的雪似乎一直沒停,我在那個寒冬裡熬幹了最後一絲心力。
赫連野在我榻前哭著說他很後悔,說他要送我回去。
可惜我的身體已經不能再經受舟車勞頓了。
我到底沒能活過那個冬天,也沒能再看到赫連野說的格桑花。
閉眼之前,很奇怪,我以為曾經那些刻骨銘心的仇恨才是我此生的遺憾。
可我隻剩下一個念頭。
沒了我,赫連野可怎麼辦呢?
……
我沒想到還能再見他,一時間看得痴了。
赫連野見我不說話,皺眉重復道:
「那個小白臉,你喜歡他?」
我心裡一動,勾起嘴角。
「是又如何?」
赫連野跳下樹,滿樹的合歡被搖動,哗啦啦落了下來,香氣氤氲開來。
他身上掛著花也不在意,面色沉沉。
「你是我們大汗的人,不能喜歡別的人。」
「可我是個很花心的人。」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幹脆輕佻地撫上他的臉。
「你長得也挺好看的嘛,不如等我去了突厥求求你們大汗,把你賜給我當男寵怎麼樣?」
赫連野唰一下滿臉漲紅,好像我是什麼妖魔鬼怪一樣後退一步,結結巴巴道:
「你、你——」
「好不好啊?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我欺身向前,湊近他輕聲道。
赫連野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被我逼得狼狽後退,幹脆轉身逃走了。
我心裡笑得打跌。
這家伙,還是跟上輩子一樣,稍微逗幾句就臉紅。
隻是笑著笑著,我又忍不住想,上輩子我死了後,赫連野怎麼樣了呢?
他會記得我嗎?
我還記得他哭得那樣狼狽,突厥護衛們都說那是第一次見他掉眼淚,從前打仗哪怕性命垂危時,也沒見他們的可汗紅過眼眶。
我嘆了口氣。
希望這輩子,我能陪他久一點。
04
果然,這次因為我自願答應了去和親,父皇和母後多少對我有了些虧欠,給我的陪嫁滿滿當當裝了上百輛馬車,比上一世多了一倍。
可我還覺得不夠,我正要再去跟父皇要點兒東西,卻在進殿時停住了腳步。
父皇正坐在龍椅上,母後坐在他身邊,昭陽依偎在母後身上。
而衛遲正立於殿下。
我略遲疑,昭陽卻眼前一亮,親親熱熱地叫道:
「皇姐你來了!」
我懶得搭理她,對父皇道:
「兒臣來得不巧,那兒臣改日再來。」
說著就要走。
昭陽卻把我叫住了:
「皇姐,我正要求父皇下旨讓阿遲尚主,你說如何?」
我一頓,回身正撞上昭陽眼裡的冷色。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我不明白,從小到大我明明從來都沒欺負過昭陽,為什麼她要這麼恨我。
不過我也懶得管那麼許多,左右我馬上就要走了,我們這輩子恐怕也不會再見了。
衛遲也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見我不說話,昭陽開口了,她柔柔弱弱道:
「皇姐是不是還在因為替我和親的事生氣?
「我知道皇姐一直心悅阿遲,若是因為我讓皇姐不高興的話,我和阿遲的婚事……」
她咬住下唇,泫然欲泣:
「便算了吧!」
果然,母後立刻擰眉:
「昌樂,你怎麼還是如此不懂事!
「你妹妹體弱,你作為長姐替她和親不是應該的嗎,難道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昭陽去送死?!
「你既然已經要走了,又為何不許昭陽和衛遲成親,難不成你就如此心胸狹隘,見不得你妹妹好不成?!」
我心裡冷笑。
母後永遠是這樣,明明我和昭陽都是她親生的,可好似她眼裡隻有昭陽這麼一個孩子。
從小到大,不管到底誰對誰錯,隻要昭陽一開口,受罰的永遠都是我。
隻有皇祖母一個人對我好。
隻可惜,她也早早就去了,丟下我一個人。
好在我也已經習慣了。
「母後誤會了。」
我扯出一絲笑:
「衛公子和皇妹佳偶天成,天生一對,我又有什麼不許的。」
背後是耀眼的天光,我挺直身體,看著他倆淡淡道:
「可惜昭陽成親時我就不能到場了,便預先祝衛公子和昭陽,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昭陽一怔,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說。
而衛遲隨著我的話,臉上血色一寸寸褪去,一片煞白。
……
離開京城那天,如同上輩子那樣,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我像上輩子一樣回頭看去。
京師厚重的城牆在漫天大雪裡逐漸模糊,父皇和母後率領著群臣的身影慢慢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了。
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是我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隻可惜,這裡一個愛我的人都沒有。
衛遲如同上輩子那樣還是沒有來,可這次我心裡隻剩平靜,再無怨恨。
父皇。
母後。
衛遲。
他們都更喜歡昭陽。
上輩子我追逐了一輩子他們的喜愛,希望他們能再多看到我一點。
現在我卻明白了,這一切都隻是虛妄的執念,不屬於我的東西,我早該放下了。
我放下簾子。
車簾子卻突然又被掀起來,赫連野騎著一匹玄色駿馬,飛快地掃了我一眼,把一件黑色毛皮大氅扔了進來。
我剛要說話,他卻立馬把簾子放了下來,好像生怕我開口一樣。
我嗤笑一聲,把大氅蓋在身上。
大氅還縈繞著些許合歡的香氣。
也不知怎的,剛才還有些冰冷的心好像突然流過一捧溫熱的水,連帶著周身都暖起來了。
05
雪一直沒停,馬車走得很艱難,一直走了一整天才到了一處可以休整的峽谷內。
赫連野策馬走在隊伍最前面,下令到了峽谷裡再休息。
我正困倦著,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旋即車簾被一刀斬斷,一隻修長的手探了進來。
我大驚,隻見衛遲滿身風雪,連睫毛上都覆蓋了一層白色,他卻絲毫未覺,坐在馬上定定地朝我伸手,黑色的眸子好似深潭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昌樂,我來帶你走了。」
我腦袋裡嗡了一聲——
這不對。
上輩子明明沒有這一段,衛遲此時不應該正在準備和昭陽的婚事嗎,怎麼會來追我?!
我一時念頭紛亂,卻一個都捋不出來,微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片刻後我才輕聲道:
「你不是要和昭陽定親了嗎,來找我做什麼?」
許是在風雪裡穿行太久,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了。
「我沒答應尚主。」他說。
「昌樂,這次我帶你走好不好?」
他一句話,我如遭雷殛!
這次?!
衛遲難不成也重生了?!
隻是他這次為什麼要帶我走?
我警惕向後縮了縮:「你又想做什麼?我都要去和親了,昭陽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又要我替她做什麼?」
衛遲微怔,隨即眼裡閃過一絲沉痛,他有些慌亂地解釋:
「沒有,這次不是因為她,我——」
就在此時,一支箭突然從窗框外射出,擦著我的臉頰釘進我身後的馬車壁裡,力道太大,箭身還在錚錚作響。
赫連野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敵襲,保護公主——」
我悚然,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許多黑衣人正手持武器向著車隊而來!
一瞬間,我什麼都明白了。
衛遲八成早就知道有這一場埋伏,他怕我死在這裡,突厥如果再次求娶公主,昭陽還要再被送去,所以這才趕來救我。
果然,我就說他怎麼會這麼好心來救我。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衛遲神色惶然,似乎想解釋些什麼。
隻是已經沒時間了,刺客越來越多,他不得不回身迎戰。
護衛與黑衣刺客亂戰中,一個人突然握著砍刀朝我而來——
就在千鈞一發之時,一支箭猛地貫穿他的心口!
隨即一隻手猛地伸進來攬住我的腰,我驚呼一聲被帶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