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也知道我一直都對她很好。
這些年來,我不是沒機會揭穿她的那些小把戲。
隻是我一直想著到底是親姐妹,昭陽心思重可能也是因為她自小體弱,心裡不甘。
可我以為她最多隻是動些小手腳,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想殺了我。
我端詳了她許久,或許我一開始就是錯的。
就是我太過縱容了她,才讓她膽子一次比一次更大,甚至在動手殺我之後,還敢求到我面前來。
她似乎篤定,我會像之前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原諒她。
我突然覺得很累,擺了擺手:
「拖出去吧。」
「不、不——皇姐!」被架了起來,昭陽徹底慌了神,徹底崩潰地哭喊起來,鼻涕眼淚順著臉頰一起往下流,狼狽至極。
見我沒有反悔的意思,她突然變了臉。
昭陽死死咬著牙,一雙眼睛狼一樣盯著我,裡面充斥著讓人膽戰心驚的恨意。
她哈哈大笑起來,狀似瘋魔,架著她的護衛都被嚇了一跳!
「昌樂!你以為你殺了我就贏了嗎?!
「我告訴你,上輩子我就殺過你一次了!我送你的燻香你還喜歡嗎?你到死都以為你是心結鬱鬱才死,你這個蠢貨,其實是我殺了你啊——」
我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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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草原上的巫醫來診斷了我好幾次,都說不出為什麼我的身體為什麼一天天衰弱下去。
我一直以為,我是因為滿腔怨恨鬱結,再加上到了草原水土不服而死的。
可我沒想到,害死我的竟然是昭陽送我的燻香。
我還記得臨走前她哭著來找我,說那燻香是她親手做的,點燃時能聞到家鄉的味道。
我從不提防她,在我眼裡,哪怕她讓我替嫁也是因為她害怕而已,她是小心思多了些,可我們是親姐妹啊!
「你為什麼——」我不解,「我和你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你該不會真以為你是我的親姐姐吧,你這個蠢貨!」昭陽咧開嘴,眼底的惡意似乎要溢出來了,好似一條嘶嘶吐芯子的毒蛇。
「你根本就不是母後生的,你的親娘不過是個普通宮婢而已。」
似乎是死到臨頭,她也憋不出藏了許久的話了:
「當時你親娘撞見我母後與我父親私通,受驚之下才導致母後早產,我的身子才會這麼弱!
「母後殺了她之後還想殺了你,若不是這些年太後一直想辦法保著你,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嗎?!
「若不是你那個該死的娘,我根本就不會是這樣一副病秧子的身體,我的一切本都該是完美的。你知不知道,我議親時一提到尚主,那些大臣都不肯出聲。我知道他們嫌棄我體弱,覺得我不能生養,說不定都活不了多久,他們甚至寧願娶你都不肯娶我進門!
「我這樣努力,我的容貌,我的才華,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都是因為你娘,我本不該活成這樣!
「若不是這次衛遲把我的燻香從你嫁妝裡拿走,我就不會派人去殺你。
「為什麼你搶走了我這麼多,還要搶走衛遲,他本就該是我的,他上輩子就是我夫君,他根本就不喜歡你——」
我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原來昭陽竟然不是父皇的親生女兒。
原來我也不是母後的親生女兒。
怪不得。
怪不得我每次見她看我的眼神,分明是那樣地厭惡。
我每次還不解,為什麼都是她的孩子,她會這樣喜愛昭陽而討厭我。
原來如此。
如今她竟然是我的殺父仇人!
我死死攥拳,可惜這個賤人已死,我無法親手為我娘報仇了!
不過眼前還有她的女兒。
我看著昭陽。
從頭到尾,她不覺得是她母後與人私通在先,也不顧她的母後已經殺了我娘。
她隻是把所有的錯都歸咎在我身上。
不論是上輩子。
還是這一世。
我知道和她說得再多也沒用,閉上眼。
「拖出去喂狼吧。」
昭陽嘶聲尖叫著:「昌樂,昌樂,該死的是你——」
「我詛咒你不得——」
身邊的護衛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她的嘴,把她拉下去了。
我坐在椅子上慢慢用手蓋住眼睛。
上輩子我當真是做了個糊塗鬼,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我沒想到,我、衛遲、昭陽的孽緣竟然這樣深,大家都重活了一世。
隻是這輩子,他們終於付出了代價。
我也算為自己報仇了。
11
轉眼春去秋來,我生下了和赫連野的第一個孩子。
他高興極了,親自給孩子取名叫赫連晟,取自光明興盛之意。
他說這個孩子會是他的繼承人。
說著說著,竟然眼眶泛起紅來。
他抱住我,低聲道:
「昌樂,謝謝你。
「往後,你們就是我在這世上的親人,我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回擁住他,眼眶酸脹。
是啊,往後在這個世界上,我也有了親人了。
真正的親人。
……
冬日的第一場雪裡,我接到了京城的來信。
父皇在知道昭陽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後大為震怒,當即吐血昏迷。
他死前瞪著眼梗著脖子和太子說:
「朕錯了,朕錯了,昌樂——」
他沒說完,手重重地垂下。
死了。
太子問我願不願意回去,我拒絕了。
「啊啊——」
身後孩子咿呀作語。
我順著他抬起的小手看去。
窗外大雪紛飛,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潔白。
「噓——」
赫連晟還不會說話,指著窗外急道。
我裹緊他的包被,柔聲道:
「對,雪。
「下雪了。」
番外:衛遲
在得知昌樂死訊時,衛遲一開始並沒什麼反應。
他隻是聽著屬下的來報,靜靜地站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紛亂,好像想了許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直到屬下連著叫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等轉過頭來,他才發現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雪了。
今天的雪似乎格外大,紛紛灑灑地下了一個冬天了還沒有下完。
草原上的雪,應該比這裡大吧,他想。
昌樂會不會冷呢?
不對,昌樂已經死了,她不會再感覺到冷了。
他突然嗓子有些哽得厲害,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屬下的神色驚恐起來:
「大人,您咳血了!」
衛遲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襟上染著幾點鮮血。
很紅。
紅得就像是昌樂出嫁那天,穿的嫁衣。
……
衛遲沒怎麼難受。
他隻是很費解。
昌樂身體那樣好,從不像昭陽那樣走幾步就喘得厲害,怎麼隻是幾場雪而已,她就死了呢?
也沒什麼,他想,人固有一死的。
早晚,他也會死,昭陽也會死。
他們三個還會相聚在地下,隻是到時候昌樂恐怕要怨恨他了,不過也沒關系,她那樣喜歡他,隻要他哄上幾句就會好的。
他這樣想著,平日裡的生活並沒什麼改變。
他依舊上朝,批奏公文,下了朝和昭陽一起用膳,入眠。
隻是那之後,他添了咳血的毛病,每次咳嗽時心口就會絞痛。
也不疼得讓人難以忍受,隻是每次都細細密密的,讓人無法忽略。
直到那天,他偶然翻出了昌樂早年繡給他的一個荷包。
很醜,上面繡著兩隻鴨子,正面一隻,反面一隻。
當時他還不解為什麼要繡鴨子,話問出口昌樂卻氣得紅了眼眶, 徑直跑走了。
他便不敢再問。
如今他再摩挲著那上面的絲線,想起昌樂手上那時滿手被扎出的傷痕,這才了然。
那不是什麼鴨子。
那是兩隻鴛鴦啊。
是鴛鴦啊。
那個隻喜歡舞刀弄槍的小姑娘, 也曾經紅著臉在燭光下一點點用滿是傷痕的手繡著送他的鴛鴦,隻為了向他表明心意。
可是那個滿心是他的小姑娘卻被他親手送走了。
再也回不來了。
他突然一口血噴出,眼前一黑。
……
衛遲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
太醫來了無數個,每個都皺眉,說他思慮太重, 這是心病。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為了公事操勞, 連皇帝也下旨賞了他。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從那天開始,再也看不進去一份公文。
睜開眼,閉上眼, 都是昌樂。
是她笑著的樣子。
羞紅臉的樣子。
哭著的樣子。
還有她離開時,滿臉絕望的樣子。
他知道,他後悔了。
他以為自己不會後悔, 送昌樂去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他以為自己更喜歡才華橫溢、婉約柔弱的昭陽。
至於昌樂, 大概年少時有過一絲旖旎的念頭, 隻是他們終究不合適。
而且昌樂身體更好,昭陽在草原上是一定活不下的。
昌樂向來會活得很好,畢竟她本就是那樣向往自由的人。
他以為自己算無遺策, 他以為自己不會後悔。
可他終究還是後悔了,悔得肝腸寸斷。
她不知道,其實她出城那天他去了的。
隻是他不敢出現, 他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態出現她面前, 他心裡有愧。
衛遲知道, 自己怕是也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直到他的暗衛偶然探到皇後與宰相私通的事,牽扯出了昌樂死亡的真相。
那天衛遲掙扎著下了榻。
昭陽很高興地上來扶他, 卻被他一劍穿心!
她臨死之前都還是一副震驚的樣子, 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夫君為何要殺自己。
衛遲平靜地殺完人, 將炭火盆一腳踢翻。
獵獵風中,大火隨著呼嘯的風蔓延成一條衝天的火龍。
一片耀眼的橘色裡,衛遲平靜地閉上了眼。
就這樣吧,昌樂。
我把害死你的人,包括我自己, 都殺了替你復仇。
這樣的話,下次再相見的時候,你總能原諒我了吧。
隻是下一次, 我不會再這樣蠢了。
我會好好照顧你,讓你好好地活著。
若能重來一次, 隻要能看著你好好活下去,便好了。
直到第二世,他閉上眼時才明了。
他從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重活這一遭, 他以為是上蒼垂憐,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挽回她。
可為什麼她偏偏也回來了,任由他拼盡全力, 她也不願回頭。
那他為何還要再來這一次呢?
可現在他明白了。
重活這一世,隻是為了贖清他的罪孽。
再看一眼,她究竟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