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生不如死,用僅剩的首飾買通了身邊的人,冒死逃走了。
如今已經下落不明了。
我聽完一時有些恍惚。
上輩子,我記得衛遲是很喜歡昭陽的。
我們三個在一起時,他的目光從來都不會落在我身上,我曾經見到過他看昭陽的眼神,是我從沒見過地溫柔。
我去草原後,聽說他們的大婚整個京城十裡紅妝,好不熱鬧。
怎麼這輩子衛遲竟然會這樣對待昭陽?!
我不懂,也懶得去懂。
如今我已有孕在身,我和赫連野的第一個孩子就要降生,我雖然恨昭陽,可如今她也付出過代價了,我不願再在她身上耗費心神。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麼平穩地過下去,可是晚上赫連野回到營帳時,卻不同尋常地一言不發,眉宇間帶了些鬱色。
我走過去:「怎麼了?」
赫連野握住我的手,眼裡倒映著燭火跳動。
「衛遲揮師北上了。
「他集結了三十萬大軍,說要踏平突厥。」
我怔住了。
印象裡的衛遲,似乎正在被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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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家世顯赫,卻不願依仗家門榮耀,寒窗苦讀多年終於拿下了三元及第。
他說要讓百姓溫飽富足,要讓大盛國富昌盛,要讓天下人都過上好日子。
可如今,他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個瘋子!
大盛這些年本就是連年天災不斷,又如何能承擔得起這樣一場戰爭?!
「我會親自帶兵迎戰,這些天你一個人,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
赫連野沒有多說,在我額頭落下一吻。
我緊緊拽住他的手,想說你不要去。
可我說不出口。
他不僅僅是我孩子的父親,是我的夫君,也是所有族人的可汗。
……
赫連野回來得越來越少,偶爾身上還會帶著傷。
我聽說前方戰事吃緊,衛遲親自帶兵,頗有一種不顧一切要和赫連野你死我活的瘋勁。
赫連野毫不示弱,帶著草原騎兵直下邊境兩城,和衛遲在白城展開對峙之勢。
決戰的那天,我不顧所有人的阻撓,騎著馬連夜到了白城。
旗幟在風中獵獵飛舞,赫連野站在城牆上,見了我面色大變!
「你怎麼來了?!」他翻身下馬。
我靠在他身邊:「要活,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若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白城決戰是雙方集結了所有兵力的決戰,要麼你死,要麼我亡,否則誰都不會罷手。
勝也好敗也好,我都不會讓赫連野獨自面對。
赫連野眼裡眸光閃動,一把把我摟進懷裡,明明眼裡是笑著的,嘴上卻罵道:
「就沒一次聽話的!」
城牆下,衛遲騎馬站在最前方,一身黑色大氅隨風飛揚,面容晦暗。
「昌樂,」他的聲音在風中依然清晰,「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到我身邊來。」
我和赫連野並肩看著他,嗤笑道:
「你做夢。」
衛遲深深地看著我:「你來了也好,今天你便親眼看著他是怎麼死在這裡的。」
「你懷了他的孩子是嗎?」
他掃了一眼我的肚子,輕聲道:
「沒關系,我不會介意,到時候把這個孽種打掉便是。」
他分明神色沉靜,眼裡卻是一派偏執的瘋狂。
衛遲是真的瘋了。
我心裡一沉。
他一直是這樣的,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
上輩子他喜歡昭陽,哪怕將我活活逼死也要護住她。
這輩子不知道搭錯了什麼筋非要我回去,哪怕傾舉國之力落得個身敗名裂也要殺了赫連野把我帶回去。
赫連野劍指衛遲:
「漢人就是話多,想要我的命,憑本事來拿!」
戰鼓聲起,赫連野把我塞給副將,自己下去迎戰:
「帶她走!」
隨即一聲號角吹起,兩方兵馬紛紛向前衝去——
我焦急回望,隻見亂軍中赫連野和衛遲已經纏鬥在了一起!
赫連野雖然武藝高強,但衛遲身手也不差,一時間兩個人打得難分難舍。
副將有些著急:「可敦,您還是先回去吧,您留在這裡可汗還要分出心神來掛心您!」
我話都來不及說,視線追逐著赫連野的身影。
他臉上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流出卻也無暇去擦。
衛遲身上也中了一刀,卻還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
他身邊的人將赫連野和將士隔了開來,幾個人開始圍攻他,赫連野身上雖然砍了兩人下馬,自己卻也身中數刀,眼看著就要力竭!
「可敦——」
就在所有人都在混戰時,我一把抽過了副將身後的長弓,拉滿弓弦——
我曾經不會射箭,是赫連野手把手教我如何射下草原上的金雕!
我大喝一聲:「衛遲!」
紛亂中,衛遲竟然聽見了我的聲音,下意識朝我看來。
就趁這一頓,我手上的弓一松,箭矢如同流星一般射出!
撲哧!
天地間仿佛徹底安靜下來。
衛遲沒看自己胸口的箭。
他隻是一直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說著些什麼。
隻可惜隔著這麼遠,我能聽見的隻有風聲。
隨即他眼裡的光一點點黯淡下來。
一頭栽下了馬。
09
白城大戰以大盛主將衛遲落馬生死不知草草收場。
赫連野把功勞全部歸在我身上,我回去後得到了族人們的熱烈歡迎。
姑娘小伙子們也顧不得禮儀,在篝火邊把我高高拋起又接住,用突厥語高呼著我的名字。
赫連野纏著滿身的繃帶嚴肅道:
「她懷孕了,把她放下!」
然後他坐到我身邊,小聲問:
「你是大盛的公主,這樣會不會讓你難做?」
我低下頭。
其實剛開戰時,我也猶豫過。
我是大盛的公主,可如今我是突厥的可敦,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隻是後來我也想通了,上輩子我因為和親身死,這條命已經還給了大盛。
這輩子,我想跟著自己的心活。
射向衛遲的那一箭,不僅僅是為了上一世的昌樂復仇。
也為了草原上我愛著,也愛著我的人。
這場戰爭是衛遲掀起的,隻有殺了他,大盛和突厥的人民才能得到和平。
……
衛遲生死不明,大盛的大軍也退了回去。
一個月後,赫連野正出去巡視部落,我正守在火炭盆前烤火,卻突然聽到窗外傳來簌簌聲,而後一個黑影翻了進來。
我一驚,正要出聲大叫,那個黑影快步上前,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血腥氣帶著青竹的香氣縈繞在鼻端,我猛地甩開他的手,悚然道:
「衛遲,你還活著?!」
「怎麼,那一箭沒殺了我很失望嗎?」衛遲咳嗽了一聲,苦笑道。
他一身白袍,胸前的傷口因為長途奔波撕裂開來,洇出血跡。
「你還敢來,不要命了!」
衛遲向來是禮儀周全的人,此時卻全然不顧其他,直接坐在了我身邊的地上。
「昌樂,」他低聲道,「你是當真不會跟我走了。」
我警惕後退,拿起割肉的匕首。
「我不會走,你再要帶我走,我便再殺你一次!」
衛遲看著我手裡的刀,眸光一暗。
「是啊,你已經殺過我一次了,我當然信你還能再殺我一次。」
他捂住嘴咳了幾聲,手上沾上斑斑血跡:
「你放心,我這次不是來帶你走的。」
我狐疑:「那你來幹什麼?」
衛遲垂眸:
「我隻是來看看你好不好。
「我從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重活這一遭,現在我明白了。
「他把你照顧得很好,這就好。」
他似乎真的隻是為了來看一眼我過得好不好,喘息了一陣子後踉跄起身,又翻了出去。
月光下,他突然回身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裡包含的情緒讓我有些心驚,衛遲笑了一聲。
「昌樂,往後山高水長,你自己保重。」
我沒出聲叫喊,心下突然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不知怎麼,我知道,這大概就是我們今生見的最後一面了。
10
三日後,大盛那邊傳來了消息。
攝政王衛遲傷重不治,身死。
大盛與突厥之間的戰爭以丟失兩座城池為結局草草收場。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正一個人坐在窗前。
草原的春日還殘留凜冽的寒意,不像江南那樣溫暖湿潤。
我腦海中突然閃過衛遲臨走時說的那句,保重。
想來那時他就已經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隻是明明傷都那樣重了,還要一個人騎馬來,隻為了看我一眼。
我突然沒來由地想起十二歲時的那一夜。
少年衛遲臉上還帶著稚嫩,眼神卻認真。
他說:
「你別怕,若是以後沒人娶你,那我便娶你。」
那年江南三月。
他的這一句話,便困住了我的一生。
我閉上眼,一滴淚落在地上。
……
又過了一個月,草原上這才終於迎來了真正的春天。
滿山的格桑花再次開放。
我身子重了起來,也不再騎馬射箭,赫連野每天都陪我去開滿花的山坡上走一走,坐一會兒。
剛要回去時,卻聽有人來報,說有一個女人自稱昭陽公主,想要求見可敦。
我茫然,似乎感覺已經很久沒聽到過昭陽這個名字了。
跟著人走到大帳裡,那裡果然跪著一個女人,隻是她披頭散發,渾身長著爛瘡,散發著惡臭,肉都沒了,隻剩下了一把骨頭,好似骷髏一般可怖!
我看了許久,才從那雙眼睛裡看出些許昭陽的影子,一時不由得驚訝:
「昭陽?!」
她慘笑著:「皇姐,是我啊。」
「瞧你,氣色這樣好,想必是過得很好。」
「不像我——」她
眼底閃過一絲恨意:
「皇姐,你知不知道衛遲竟然把我嫁給齊國的那個老頭子,他簡直就不是人,他竟然讓狗與我——」
她說不下去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皺眉:「你來找我做什麼?」
昭陽喘息了一陣子,伏在地上紅了眼眶。
「我九死一生才逃出來,隻是衛遲的人一直在追殺我,我不敢回大盛。
「求皇姐救救我,收留我吧!」
我幾乎要笑出聲來。
往日裡,昭陽一直視我如眼中釘。
但凡我有的,她就一定要奪走。
但我都沒覺得有什麼。
隻是我沒忘了我臨行那日,她派了無數死士來刺殺我。
她是真的想要殺了我!
我坐在上首,垂眸看她:
「你當時派人殺我,現在又要我救你,這是什麼道理?」
昭陽動作一頓,躬身更彎,哭得梨花帶雨:
「當初是我糊塗了,皇姐,你一直都對我很好的,是我不懂事,求你再原諒我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