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約好時間,我匆匆洗了把臉就出門了。
臉池裡卻滴答滴答地綻開了好幾朵血花。
溫熱的血順著鼻子流下,我看著臉池裡的猩紅,笑了。
該來的,還是會來。
隻希望別玩到一半流出來,嚇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我熟練地咬了顆止痛藥,連水都不需要就咽下,然後就出了門。
麻將館裡我是最後一個到的。
「小招,這裡!」
我叫林招娣。
但朋友陳婉婉覺得這個名字對我不公平,就幹脆喊我小招。
我笑著轉頭。
沒想到除了看到陳婉婉外,還看到了另一個眼熟的男人。
是酒吧讓我看病的男人。
「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小招周末不加班,還約著打麻將?你這樣就挺好,可別隻知道工作,不知道生活啊……」
「诶,小招,你瘦了啊,最近沒吃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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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熟練地洗著麻將牌,還不忘了關心我。
我笑了笑道:「減肥呢。」
防止她多問,我趕緊轉移話題:「他們是……」
婉婉一把拍額頭,說:「我差點忘了。周俊、沈翊,我公司的倆老板,碰巧你讓我組麻將局的時候,沈老板聽到了,就拉著周老板來了。」
我了然地點點頭,也不在意,學著記憶中我媽的樣子,開始認真摸牌。
一切都挺好……
隻是我不太熟練,再加上不知怎麼,視線有些模糊,連著詐胡了三把。
「小招是沒睡好嗎?哈哈哈哈,連著詐胡三次也是罕見。」周俊隨口開著玩笑。
我也笑得輕松:「估計視力度數又加深了,回頭配個眼鏡,保證胡得幹幹淨淨。」
說到這裡,我又想推牌了,沈翊忽然提醒我。
「好好看看再推,這次詐胡了可不許耍賴。」
旁邊兩人小雞啄米似的猛點頭。
我猶豫片刻後,眯眼再仔細看了一遍,直接推牌。
「胡!!」
三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牌看了看。
周俊和婉婉激動得直拍手,國粹滿天飛。
「真胡了,你出師了啊!」
「哎呀!一人五十塊錢呢。」
我學著這兩人,一起放肆地笑出聲。
「繼續!繼續!」
下一秒,熟悉的溫熱感再次來襲。
我下意識地抬頭並堵住了鼻孔。
但鮮血還是弄髒了我的白短袖。
「不是吧,贏錢贏得流鼻血了?」
周俊一邊給我遞紙,一邊開著玩笑。
我捂著鼻子,嘴角還是剛剛揚起的笑容,道:「太激動了嘛,來來來,繼續。」
隻有沈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個沒完。
但我並不想理他。
6
牌局結束後,我笑著說要做東,請大家吃飯。
婉婉詫異。
「今天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呀?我們家小招開始享受生活了。」
我託著臉,笑眯眯地回道:「當然要享受啊,人間這麼美好。」
都血癌了,再不享受就真的白來一世。
我們就近找了家大排檔。
活了二十多年,我前十八年在努力逃離那個家,後幾年一直在拼了命地打工賺錢。
跟三兩好友來喝酒撸串,我是第一次。
點完菜後剛剛坐穩,林楊又給我打電話了。
我無視,並且把手機扔進包包裡。
但我低估了他的堅持,這個震動沒完沒了,實在有點影響心情。
我拿起手機,往外走了幾步。
「林楊,有事嗎?」
我語氣平常,就像對陌生人一樣的客氣生疏。
電話那頭沒有傳來我想象中的乖戾,反而帶了點小心翼翼的樣子。
「姐,你的聲音……喝酒了?你在哪兒?你出租屋退租了?工作也辭了?」
我平淡地應了一聲,語氣輕松道:「嗯,所以我沒工作了,沒錢給你了。」
說完,我就想掛掉。
但電話那邊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我、我不是來拿錢的。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去醫院了沒?」
我腳步驟然一頓。
「姐,我看到你的病歷本了。你在哪兒?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病歷本?
我在包裡翻找了一通。
看來是收拾東西的時候落在他們家了。
但已經不重要了。
又不去醫院,病歷本什麼的,丟了就丟了。
「我好得很,你不找我就更好了。」我無所謂地說著。
去醫院?去醫院我怎麼享受剩餘的人生?
我直接掛了電話,順便把手機關了。
回頭,就看見沈翊在離我不遠處,面色復雜地看向我。
「剛剛誰打電話呢?」
我一副輕松地揚起頭道:「營銷電話。保險想讓我掏錢,我又不傻」
沈翊頓了頓,也沒說信不信,問:「你在躲避什麼?」
我神色很淡地看他。
他又說道:「你的心虛和倔強很明顯,很像……當年的我。」
我佯裝聽不懂,問:「所以當年的你,也接到了保險電話?」
他挑挑眉,順著我的話繼續道:「嗯。所以你臉色不好,要不要真買一個?」
我佯裝大怒道:「不就是今天粉底用白一號嗎?你咒我呢?」
7
大家熱熱鬧鬧地吃完,再應我的要求,他們帶著我玩了兩把王者榮耀。
雖然我全程沒搞懂,但卻被他們帶著飛,贏了兩把。
到後來,我已經很疲憊了。
但我真的很開心。
原來跟朋友一起玩,是這種感覺。
結束後,周俊他們各自打車走了。
我也準備撤的時候,沈翊突然問我:「你家在哪裡?我送你。」
我歪了歪頭,道:「不用了,你早點回去吧。」
但他還是堅持,最後我有些無奈。
「我沒想著回家,我想去駿峰山上看日出。」
剩下的計劃裡,有一項就是看日出。
現在已經凌晨兩點了,幹脆擇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去得了。
沈翊笑了笑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懷疑地看著他。
他道:「我經常去,知道有個人不多的角落,看日出很美。」
我有些心動。
上了車,我想打起精神來看看星空。
但很快,我就昏睡過去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我的身體越來越疲憊了。
8
昏睡間,我有種靈魂在下沉、即將陷入永遠黑暗的感覺。
我竟然也不抗拒,任由自己陷入無限的深淵。
可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呼喊:「小招,小招……」
誰啊,叫我幹嗎?
「……五點半了,醒醒……」
我都要死了,幾點跟我有關嗎?
「……起來看日出了,你不是想看日出嗎……」
什麼日出?
哦……日出啊……
這念頭一起,我覺得自己停止了墜落。
慢慢地,世界開始有了點光……
我睜開了眼睛,看了看周圍,才恍然。
原來我睡著了啊。
我努力動了動,身體才終於被我重新掌控。
這時我才發現,我身上還多了一件蓋著的毛衣。
「日出了,來看看。」
「好。」
開車門的瞬間,我被眼前的一幕狠狠震撼了。
太陽才從海面上躍出來半個身子,就已經紅透了半邊天。
海風鹹鹹的,從我臉頰拂過,我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我第一次看日出,真想多看幾次。
不過按照我身體現在的情況來看。
我好像已經折騰不了多久了。
這估計是唯一一次。
沈翊指著遠處的沙灘問:「要不要趕海?」
趕海!也是我的計劃之一。
但……
我看了看自己光禿禿的還有些病白的手,問道:「徒手?」
沈翊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了小鐵锹和桶。
我眼睛一亮,給了他一個大指拇。
趕到海邊的時候,天早就大亮。
我脫了鞋,在海邊不緊不慢地走著。
還有些微涼的海水蓋過腳面時冰冰痒痒的。
「這裡好像有螃蟹!」
我逮著一個洞開始刨坑,沈翊見我拋得慢,竟徒手挖了起來。
幾分鍾過去,我看著一個小洞,擰眉道:「這個季節的螃蟹都太小了啊……」
「想吃,得等到九月,那時候再來唄?」沈翊隨口說著。
九月?還有大半年的時間,估計我是等不到了。
我笑嘻嘻道:「還是算了,同一個地方來兩次沒意思。」
「我裝點沙子帶回去當紀念,我們就回去吧。」
說完,我興致勃勃地捧起些沙子,發現沒地方放,最後把放進了衣服兜裡,毫不在意這新衣服。
我看得很開。
幾個月後就要燒掉的東西,真沒什麼可在意的。
弄完後,我才發現沈翊眉頭緊鎖,那張順眼的臉離我很近。
我有些不自在地退了退,隨口胡說:「怎麼了?你也想要沙子?」
「小招,你又流鼻血了。」
我一愣,抬手一抹,真的一片紅。
诶,怎麼這次流鼻血我都沒感覺到了?
「上火上火~」
「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沒睡好,肝火旺,多大點兒事啊!你別跟老古板一樣,一個感冒都覺得會死人。」
我拍拍手,又道:「送我回家唄,我想睡覺了。」
主要是出來太久了,我覺得自己止痛藥效過了,已經開始有些疼了。
「……好。」
到了家樓下,我揮手走了沈翊。
上樓後,我正準備開門,突然聽到有人喊我:「招娣!」
我擰眉回頭一看。
那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地坐在樓道裡,懷裡還緊緊地摟著一個包。
他們怎麼找到這裡的?
9
我隨手打了個招呼,也沒問他們怎麼出現在這裡,開門就想進屋子。
我那親媽卻拉住了我的手問:「我們等了你一晚上你都沒回來,去哪兒過夜了?」
我有些莫名:「關你什麼事?」
我媽眼睛一紅:「招娣,媽對不起你。」
我不在意她說的是什麼事:「哦,知道了。」
進屋子的時候,我再次被攔住。
我有些不耐煩了:「你們到底要幹嗎?」
打我從來不手軟的親爸,握緊拳頭,聲音有些哽咽。
「爸知道你生病了,聽話,跟爸回家吧,我們去治病。」
這時我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來。
我轉頭看向一直沒說話的林楊:「你呢?有話一起說了吧。」
林楊遞給我一張卡。
「姐,對不起,之前是我不懂事……我剛把房子賣了,給你看病。姐,我求你了,你去積極治療吧……」
我看著那張卡,突然想吹口哨。
可惜我不會。
我隨手一丟,銀行卡在臺階上跳躍了好幾下。
「治什麼病?你才有病。」
我弟突然哭了。
「姐,我知道你生氣,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我們錯了,你去醫院好不好?你對我要打要罵都可以,但不能就這麼……」
這一家人都擋在門口,我想進屋都進不去。
對門的鄰居已經聞聲開門看熱鬧了。
我渾身已經開始疼得有點想抖,胸腔內一陣氣血翻湧。
我微微抬頭,生怕又流鼻血,這樣就壞了我美少女的形象了。
「你們也挺好玩的。吸我血的時候,把我逼得去用命賺錢的時候,你們沒人心疼我。」
「我苦苦哀求你們別打我的時候,怎麼沒人心疼我?」
「我不需要了,你們才來。是怕以後沒人能壓榨,所以先給點甜頭?」
我越說越無語:「你們也太能算計了吧?有著天賦考清華數學系不好嗎?幹嗎非在我身上使勁兒?」
我媽徹底哭出了聲:「招娣啊,你怎麼恨我們都行,但不能不治病,不治病你會死的……」
我疼得控制不住情緒,忍不住回懟:「治得好被你們壓榨死,治不好就直接死,我為什麼要繞彎路?」
我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
這一家三口,是從哪個垃圾堆裡翻出了良心?
可惜了,現在對我來說,讓我治病才是沒良心的體現!
死都不讓人痛快死,多少有點過分了。
「媽錯了,真的錯了。媽求求你,好好活下去,媽再也不會問你要錢了……」
我艱難地打了個哈欠。
這話誰信啊。
但我心中閃過一絲報復的念頭。
「如果你們不為了弟弟偷走我的一百萬,如果我上次問媽你要錢你能給,我說不定就治了。但現在啊,我已經晚期了呢~」
說這話時,我心裡莫名地興奮。
雖然死是我的選擇,但我這句報復,能讓他們良心不安數日,也是爽的。
果然,我話一說完,就看到這三個人愣住了。
隨機而來是更大的哭聲,和他們痛心疾首、悔不當初的模樣。
我突然有些無趣,這個報復我似乎並不快樂。
我不想在這裡繼續了。
畢竟,萬一暈倒在這裡,他們會從我包裡找出鑰匙,進我屋子。
我不暈倒,要進屋子也過不了這三人。
想了想,我幹脆轉身,趁他們不注意,毫不猶豫地進了電梯。
我住五層,中間沒停留,很快就到一層了。
可走出去的時候,我突然疼得腿軟沒力氣,踉跄著差點摔倒,卻被一雙大手扶住了。
我抬頭,詫異了。
沈翊居然還沒走?
「家裡進賊了?」
「還不如賊。」我無所謂地說著,「帶我去個藥店唄?我想買點常用藥。」
止痛藥是常用藥,沒毛病。
沈翊沒拒絕,可等我們上車後,那一家人卻攔在了車前。
撒潑打滾那一套,我那個好媽媽最會了。
而林楊扒著車窗重重地敲著,急赤白臉的樣子,看起來要多好笑有多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