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蒙蒙的病房裡,韋如夏說話的聲音很小,兩人清淺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像是將她這個願望給吹散了。
“奶奶呢?”韋如夏微仰起頭,看著奶奶問道。
李夙和伸手拍著韋如夏的後背,輕而柔,像是抱著孩童時期的韋如夏。她望著窗外綻放的煙花,安靜地說道:“希望你和你爸爸能好好生活。”
他們是世界上血緣最親近的兩個人了。
“砰”窗外煙花炸裂的聲音,讓韋如夏心下一怵。她將奶奶抱緊,輕聲說道:“還有奶奶也一起。”
在時針指向十二點時,醫院正門的鍾聲響起,與世隔絕而又死氣沉沉的醫院內響起了歡呼聲。
“新年快樂~”
李夙和抱著懷裡隱隱睡去的韋如夏,她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聲音很輕很輕,像是觸手伸入了她的夢裡。
“寶寶,新年快樂,幫我照顧好爸爸,也照顧好自己。”
除夕夜的駱家大宅內,路燈全部亮起,一條條燈盞像箭頭一樣全部指向了大宅院落正中央的主宅。
主宅是一棟哥特式裝修的八層高別墅,氣勢宏偉磅礴,整棟別墅都亮著燈,璀璨非凡。
駱瑭坐在椅子上,正包著一個湯圓,剛剛守歲結束,包好湯圓吃了以後,管家李叔要帶他去樓下放鞭炮辭舊迎新。
大宅平日內很多佣人,但春節臨近,駱瑭的奶奶沈枕舒給他們放了假,大宅裡隻留了五六個年資久些的老佣人在。
“駱瑭明年高三了吧,想好去哪裡讀書了嗎?”沈枕舒將湯圓包好,看著孫子說道。
現在廚房裡隻有他們駱家的人,駱瑭的爺爺駱晉丞,駱瑭的奶奶沈枕舒,駱瑭的父親駱清谷,還有駱瑭的母親楊舒汝。
駱瑭出國讀書這件事是他一開始就決定的,駱瑭平日雖沉默寡言,但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家長幾乎不用多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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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去北歐的國家。”楊舒汝替他回答道,隨後和駱瑭強調道,“去讀書可以,但讀完書一定要回國。”
爺爺奶奶就他一個孫子,爸爸媽媽就他一個兒子,他們駱家的根就在安城。
將手上的湯圓包好放在一邊,駱瑭看了一眼奶奶和母親,回答道:“我想在國內讀。”
一句話,其餘四人的視線全部轉到了他身上。
駱瑭接受著他們的注視,還未說話,手機鈴聲響了,是韋如夏打過來的。眼角微揚,駱瑭拍了拍手上的糯米粉,拿著手機走出了廚房。
他走到二樓客廳的窗臺邊,煙花照亮了天空,駱瑭按了接聽。
在一陣陣鞭炮聲中,電話那端一個空寂的聲音傳了過來。
“駱瑭,我奶奶沒了。”
李夙和的遺體當天晚上被從醫院運回了伊鎮,現在是凌晨三點多,她要在第二天天亮了再發喪。
韋子善的老家就是在伊鎮,在李夙和的遺體回到家時,各種親戚們也都來了。喪事是大事兒,光親戚,與李夙和交好的朋友也一並來了。
靈堂很快布置了起來,原本被李夙和收拾得齊齊整整的客廳,現在隻剩了一方桌子和一口棺。桌子上放著奶奶的遺像,棺材內放著奶奶的遺體,韋如夏穿著白色的喪服,和親戚們跪在棺材前。
這種事情發生的太頻繁了,頻繁到讓韋如夏以為她一直置身在夢境之中。說不定她現在睡了,明天醒了,她人還在冬鎮,母親沒死,奶奶也沒死。
旁邊是親戚們的嚎哭聲,韋如夏眼睛幹得掉不下眼淚來。韋子善要忙著處理喪事,一直在外面忙著招呼,他把哭得時間留給了她,她卻哭不出來。
親戚們的嚎哭從一開始的震耳欲聾,到後面的斷斷續續,到了凌晨六點多,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大家都停了下來。但裡面外面都吵吵嚷嚷的,並不安靜。
跪在一邊的人哭完後發現了韋如夏,她們看著韋如夏,小聲議論著。
“這就是咱姐領回來的那個孩子?子善不是不要嗎?”
“她媽死了,子善能不要嗎?哎,你說也奇了怪了,她和她在一起她媽死了。這才剛接回來半年多,咱姐也死了。”
“說的也是,咱姐身體不一直健健康康的,怎麼說沒就沒?”
“哎喲哎喲,有時候還真不能不信邪,下一次說不定輪到子善了。”
韋如夏聽著幾個人的話,心漸漸落下,旁邊突然過來一個人影,韋子善面色平靜地看著剛剛說話的那些人,說:“輪到我死,我死就是了。她是我女兒,輪不到你們說三道四。”
幾個人聽到韋子善這麼說,哎喲哎喲地噤了聲。
韋如夏抬頭,韋子善正低頭看著她。男人的臉上滿是憔悴,隻有一雙淺棕色的眼睛仍然有神。他將手上的面包遞給韋如夏,說:“先吃點東西,白天要忙一天,沒時間吃。”
韋子善忙著準備喪事的所有事情,他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照顧她。韋如夏接過面包,拆開包裝後塞進了嘴巴裡。
天蒙蒙亮了,馬上要準備下葬。發喪的習俗裡,有需要孫子輩在前面挑著燈,韋如夏被韋子善叫出去,聽喪葬婆婆給她安排。
韋如夏聽完了安排,準備進門的時候,抬眼看到了院子外面站著的少年。
少年穿著一身素衣,站在院子邊上的花叢間,熹微的日光將他周身打上了一層光影。他眉眼如畫,薄唇紅潤,白皙修長的脖頸露在外面,被寒風吹得微紅。
韋如夏一夜沒睡,精神有些恍惚,待走近後,她霧蒙蒙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問道:“你怎麼來了?”
她看上去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般好,瘦弱的身體罩著寬大的白色喪服,像是漸漸被熱水融化的冰塊,仿佛一打眼就沒了。
駱瑭望著韋如夏,沒有回答她的話,兩人隔著低矮的圍牆,還有圍牆上剛剛開了的山茶花。
“你還有我。”駱瑭說。
駱瑭,我奶奶沒了。
你還有我。
腦海中,這兩句對答串聯在了一起。
眼睛上罩著的那層霧仿佛被針給扎破了,又疼又痒。韋如夏輕笑一聲,她一把揪住駱瑭的衣服,將額頭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眼淚奪眶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糖糖: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第24章
駱瑭沒有走,他一直陪著韋如夏給奶奶發完喪。發完喪已經是下午了, 韋子善安排著幫忙的人和親戚們吃過午飯, 家裡的人就都散了。
小小的院子變得孤寂冷清, 韋子善累倒在了床上。
韋如夏睡不著, 她和駱瑭一起去了菜園子邊的小溪那裡。南方比北方還是暖和,一年中最冷的時候,結冰也結不厚, 把腳放上去,輕輕一用力就碎了。冰面很清, 能看到冰面下潺潺的溪流。
駱瑭搬了塊石頭, 韋如夏坐在上面,手上拿了一枝柳條,一點一點地掃過冰面。她眼睛哭得紅腫, 嗓子也有點啞,單手託著腮, 嘴裡哼著歌兒。歌被她唱得格外不連貫, 像是在念出來的。
“想把我唱給你聽,趁現在年少如花, 花兒靜靜的開吧,裝點你的歲月我的枝丫~”
這首歌駱瑭也聽過, 國慶節開學後, 韋如夏做題做得比較順暢的時候就會哼哼兩句。但那時候哼得比現在要歡快得多,韋如夏說這首歌是她為了奶奶學的。
韋如夏哼了一會兒,將柳條收了回來, 她像是重新調整好了自己一般,又變回了那個穿著鎧甲的韋如夏。
“謝謝你駱瑭,我本以為世界上就剩下我自己了,謝謝你過來陪我。”
她這句話語氣十分平靜,想和往常一樣擠個笑容出來,但卻沒擠出來。駱瑭看著她的眼睛,抿唇道:“我不會讓世界隻剩下你自己。”
女孩剛剛恢復的眼眶復而一紅,她收回視線,柳條一下又一下得打著冰面,抬頭望著正午的太陽,她睫毛很長很密,睫毛下淺棕色的眼睛被陽光照得透亮,她眼睛微眯,看了看不遠處的男人,那是陪著駱瑭過來的司機。
“那個叔叔已經等你很久了。”
意會到她的意思,駱瑭望著韋如夏,問道:“你想讓我走嗎?”
這個問題問得直擊心靈,其實她確實不想讓駱瑭走,她不是一個在悲傷的時候喜歡被別人陪著的人,但駱瑭不是別人。
駱瑭可以陪她的時間很長,不一定非要今天。
今天是她奶奶發喪的日子,也是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家人團聚慶賀的日子,他不應該在這裡陪著她。
韋如夏沒有正面回答,她將手裡的柳條折掉一小截,說:“我有點累,而且我要回去看看我爸。”
駱瑭尊重韋如夏的想法,他跟著李叔回了家。車子在鎮子正路的拐角處消失,韋如夏好久才收回目光,轉身回了奶奶家。
韋如夏回家時腳步很輕,木柵欄門的開合也沒有往日的吱呀聲。韋如夏進了客廳,準備去自己的房間睡一會兒,路過奶奶的臥室,她停下了腳步。
裡面有很輕很輕的哭聲,是父親在哭。
從帶著奶奶回來,到將奶奶埋葬,韋子善都沒有哭。奶奶以前說她性子剛強得像父親,他們確實像,但他們不剛強。
韋如夏後背貼著牆站在臥室門口,她想起了母親去世的時候,她也像父親這樣的哭著。但他比她要可憐,他爸爸媽媽都去世了。她還有爸爸,盡管他不願意認她。
她想起了昨晚和奶奶守歲時在夢裡聽到的話,她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爸爸。
韋如夏躺在床上混混沌沌的,她是被廚房碗碟的破碎聲弄醒的。睜眼看著漆黑的房頂,嗓子幹痛,她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起床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