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廚房裡,韋子善正蹲在地上,一塊一塊地撿著地上的碎瓷片,廚臺上放著幾樣還沒擇好的青菜。


  廚房門口閃過一個黑影,韋子善抬頭看了一眼,韋如夏站在門口,正看著他。


  他們兩人都脫掉了喪服,隻有袖口被喪葬婆婆縫了一塊白色的布條。父女倆對視一眼,韋子善從地上站起來,說:“餓了麼?飯一會兒就做好了。”


  他高估了自己曾經被奶奶吐槽過的做飯能力,待看著他將青菜直接倒入鍋中的時候,韋如夏從門口走進來,站在灶臺前說道:“我來吧。”


  父女倆第一次靠這麼近,韋子善一米八三,韋如夏一米七。她體型像他,很瘦很長很單薄,稚嫩的臉上還有未褪去的嬰兒肥,盡管眉眼英氣,但仍然是個孩子。


  母親平日沒少和他說過韋如夏做了些什麼,他不怎麼聽,但好歹能留下一兩句。她當時跟他說過,韋如夏為了他買了一本本幫菜菜譜學習本幫菜。


  韋子善眉眼微動,他起身讓開,說了一聲:“好,小心點。”


  之後韋子善也沒有離開廚房,父女倆就在這個狹小的充滿了他們共同思念的人的回憶的地方,沉默地待了一個小時。


  韋如夏做好了飯,兩人去了客廳。韋如夏遞了筷子給韋子善,他夾了一筷子吃進嘴裡,咀嚼了兩下。


  “不好吃嗎?”韋如夏看著他沒有繼續動筷子,問了一句。


  韋子善抬眼看著她,又夾了一筷子吃掉後,低頭說了一聲“好吃”


  每個人做飯都有每個人不同的味道,韋如夏做的菜味道很亂,但那麼亂的味道裡,夾了一絲母親做的菜裡的味道。


  吃過飯後,父女兩人將餐桌收拾了,兩人分工合作,將餐盤洗幹淨,一起出了廚房。


  韋如夏擦著手上的水,想回自己房間,身後韋子善叫住了她,韋如夏回頭,韋子善神色平靜地看著她。


  “聊聊吧。”


  兩人坐在了藤本月季的花架下,夜晚的風很冷,但又很容易讓人清醒。父女倆並排坐著,望著院子裡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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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媽媽跟你講過我?”韋子善先開了口。


  韋如夏應了一聲,她捏了捏拇指,說:“我媽隻跟我講過你是丁克,不想要孩子,我是她用手段生下來的。她和你在一起很快樂,她為了能繼續擁有這種快樂觸碰了你的底線,毀了你的生活,你是無辜的。”


  母親知道自己自私,所以她為自己的自私負責。她帶著她離開了安城,回到冬鎮,就讓父親以為沒有她這個孩子。然而事與願違,她得了絕症,她無法放她獨自在這個世界上,所以她聯系了奶奶。


  所有的母親都是這樣,操心著孩子的出生,還操心著她們死了以後孩子的未來。


  宋素筠聯系母親是為了她的孩子韋如夏,母親接回韋如夏是為了她的孩子他自己,兩個母親的想法交融到一起,最後就剩下了他和韋如夏兩人按照她們的想法互相陪伴,過著剩下的日子。


  他和宋素筠是大學同學,在交往前他和她明確過自己丁克的想法和原則,宋素筠猶豫都沒有猶豫,直接答應了。


  兩人在一起的日子很美好,他甚至認定了她就是自己未來的伴侶。然而沒想到的是,毫不猶豫同意丁克的宋素筠換掉了他吃的避孕藥,扎破了他們用的避孕套,最後成功懷孕。


  韋子善並不知道宋素筠背後做的這些,他甚至以為是自己防護措施不當,盡管與他的原則相悖但他也仍然選擇對宋素筠和孩子負責。


  而宋素筠過不了心裡那關,和他攤牌,兩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最後,宋素筠不告而別。


  他有自己的原則,不想要孩子,宋素筠欺騙了他的同時並且破壞了他的原則。這樣的欺騙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是巨大的,讓他至今都不敢與女人交往。


  盡管這樣“東躲西藏”,他心裡知道韋如夏的存在就是一個定時炸彈,當母親把她領回來的時候這個定時炸彈爆炸了,把他的生活炸得一塌糊塗,還讓他想起了十六年前自己受到的欺騙。


  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數,將他的原則都顛覆了,他不想接受,而不得不接受。


  韋如夏說完後,韋子善就沒有再說話。她看著他,問了一句。


  “你恨我嗎?”


  女孩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能讓他聽到。他的思緒從無盡的回憶裡抽離,然後正視著這個問題。


  無辜的人往往會去難為另外一個無辜的人,他找不著罪魁禍首,隻能這樣懦弱的發泄。


  “對不起。”韋子善說。


  和韋子善在伊鎮住了七天,給奶奶過完頭七後,父女倆回到了安城。當時奶奶遺體被送回伊鎮,醫院裡的東西他們都沒來得及收拾。回到安城後,韋如夏隨著韋子善去了趟醫院,取回了放在那裡的衣物等,順便也取回了她的寒假作業。


  距離開學還有不到十天,但韋如夏的作業才剛剛做了冰山一角。駱瑭還沒有從大宅回來,她問作業的方式仍然是與駱瑭視頻。


  “駱瑭,你吃飽了嗎?”奶奶沈枕舒看著他碗裡還沒吃完的米飯問了一句。


  駱瑭輕點了一下頭,拿著手機將椅子推進去,說:“我去做作業了。”


  說完,少年轉身離開了餐廳。


  看著少年颀長的背影,沈枕舒笑得欣慰而無奈:“以前對作業倒沒這麼上心過。”


  “鄰居家的如夏又要問他題了吧。”楊舒汝笑著和沈枕舒解釋道:“別理他,餓了他會再回來吃的。”


  “是暑假搬過來的那個?”沈枕舒平日不怎麼去駱瑭家,有什麼事情也都是楊舒汝告訴她。兩人的婆媳關系不錯,經常打電話聊天。


  “對。”楊舒汝說完,輕嘆一聲說道:“初一如夏的奶奶去世了,駱瑭那次是去陪她了。”


  小少年的心思往往瞞不過大人,沈枕舒倒也不是什麼老古董,她沒有點透,隻問道:“那女孩怎麼樣啊?”


  楊舒汝笑了笑,回答道:“性格挺好的一個孩子。”


  韋如夏看著駱瑭的草稿紙,將剛才的題又演算了一遍。駱瑭是個聰明的學生,也是個聰明的老師,他甚至能知道她是哪裡鑽了牛角尖,然後再從那裡把她給拉回來。


  將題目做完,韋如夏看著卷子上寫滿的步驟,心滿意足地說道:“做完了,你看看。”


  她說完將步驟抬起來給駱瑭看,隻在試卷後露出了一雙眼睛。而屏幕裡駱瑭並沒有看演算步驟,他後靠在椅背上,正看著外面。少年側臉輪廓幹淨流暢,漂亮的下巴連著修長的脖頸,滿是少年氣。


  “看什麼呢?”韋如夏問了一句。


  駱瑭聽到她的聲音,掃了一眼她試卷上的步驟,說:“做對了。”


  說完,他從座位上起身,韋如夏察覺到屏幕亂晃,視頻裡駱瑭的臉貼近了屏幕,而後,她聽到一聲推窗戶的聲音。


  屏幕內的視線一轉,駱瑭將攝像頭調整到了後置攝像,“砰”得一聲,一朵煙花在漆黑的夜空炸裂開來。


  韋如夏從沒有看過這麼大的煙花,她“哇”了一聲,感慨道:“真漂亮。”


  這場煙花像是一場煙花秀,煙花絡繹不絕地在天空炸開,像流星一樣滑落,映紅了半邊天。


  看著煙花,韋如夏忘了數學題裡的煩惱,她趴在桌子上,抬眼看著屏幕裡的煙花,叫了一聲。


  “駱瑭。”


  視頻裡傳來了駱瑭的聲音,輕而幹淨。


  “嗯。”


  韋如夏一笑,她以為駱瑭將手機放在窗臺上,然後不理她了呢。


  “我看不到你了。”


  韋如夏話音一落,攝像頭反轉,少年清俊的臉再次出現在了屏幕前。兩人視線相對,距離很近,仿佛真的隻隔了這一層薄薄的屏幕,打碎了以後就能碰觸到對方的臉。


  “我看不到煙花了。”韋如夏眼角一彎,和駱瑭說道。


  屏幕內的鏡像又是一轉,“砰”得一聲,又是一束煙花炸裂開來。


  韋如夏笑得眯了眯眼。


  母親的事情一忙完,韋子善就投入了工作之中,母親生病期間他就耽擱下的演出,現在要馬上補回來。


  家裡又隻剩下了她自己,韋如夏吃過晚飯後就回了書房學習。昨天和駱瑭視頻把作業往前補了補,她不好耽擱駱瑭太多和家人相聚的時間,所以準備隻有晚上才打擾她。


  韋如夏剛上二樓,門口就傳來了按門鈴的聲音,門鈴聲清脆而有規律,韋如夏疑惑了一下,下樓去開門。


  門一開,看到門口站著的駱瑭,韋如夏“啊”了一聲,睜大了雙眼。


  駱瑭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仍然系著那條黑白灰相間的格子圍巾,他白淨的臉露在外面,濃密的睫毛下,一雙眼睛黑亮。


  “我帶你去個地方。”駱瑭看著韋如夏說,“穿得暖和些,天有點冷。”


  韋如夏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她隨手從門口的衣架上拿了一件淺棕色的大衣,換好鞋後就跟著駱瑭出了門。


  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車子,車子裡面是上次送駱瑭去伊鎮的那個叔叔。韋如夏跟著駱瑭上了車,疑惑道:“去哪兒啊?”


  “去後山。”駱瑭說。


  距離洛夫公寓最近的郊區就是後山,說是山,其實隻是個小丘陵,站在山上能看到安城的夜景。


  這裡也是別墅區,很少有人上來,車子開上來後,韋如夏下車,看著駱瑭將車上的東西搬了下來。


  山上沒有光,韋如夏打開手機手電筒,看清楚了駱瑭搬下來的東西。


  是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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