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媽媽樂了：“說來聽聽。”
“就是……”話到嘴邊，夏楚忽然卡殼了，像是有一團棉花堵在了嗓子眼上，柔軟麻痒。
夏媽媽笑得眼睛都彎了：“不說數學題，就說高考作文，題目是什麼？”
“是……”夏楚終於意識到，不是嗓子無法發出聲音，而是大腦無法傳遞出該有的信息。
高考的作文題目是什麼……
她記不清了。
可明明才發生不久，不，是不久前她還記得清清楚楚，別說是高考題，連數學題都一清二楚地印在腦中。
現在全都沒了，像是有人拿起了黑板擦，將寫在黑板上的粉筆字一點點抹去了，隻留下了一地白色的粉末。
她記不得了，那些無比清晰的事，現在記不得了，好像當真被時間侵蝕了。
夏楚臉色有些難看。
夏媽媽注意到了，她收起笑容，凝神道：“楚楚，怎麼了？”
夏楚剛才和她說的話，她完全沒當真，想想也正常，這樣的話任誰都會覺得是玩笑話。
夏楚看到媽媽擔憂的神色，心中一緊，冷靜下來了。
她笑了下：“沒事。”
夏媽媽卻覺得她是在逞強，她坐起來問道：“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啦……”夏楚徹底恢復，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哪都好好的，請放心！”語氣也恢復了，很是輕快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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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媽媽還有些狐疑：“怎麼突然說自己是從十年前來的。”
夏楚嬉皮笑臉道：“嚇嚇你！”
夏媽媽見她的確不像有事的模樣，便也放下心來：“這有什麼好怕的？你是十年前來的也好，十年後來的也罷，反正你都是媽媽的寶貝閨女。”
一句話當真是暖到了夏楚的心裡。
她心中壓著的重石在這瞬間落地了。
是啊，不管是怎樣的，她都還有他們。
無論這是個什麼年代，是個什麼地方，她都不是一個人。
她的爸媽，她的家，始終在她觸手可及之處。
夏楚眉眼松快了，她說道：“媽，你多和我說說以前的事唄。”
夏媽媽笑道：“十年前的事？”
夏楚搖頭：“不，是這十年來的事。”
“這十年啊。”夏媽媽嘆口氣道，“那可真是說來話長。”
其實夏媽媽了解得並不多，頂多是比百度百科多了些細節，但她的話語卻模模糊糊地給夏楚勾勒出了一些輪廓，一個切實的，散發著真實氣息的框架。
她考入了Q大，學的是計算機，因為跟隨導師完成了一個專利項目而備受重視，後來有了海外進修的機會，她緊緊抓住，以優異的成績和羨煞旁人的推薦信進入了斯坦福就讀。
之後她遇到了江行墨，忙碌的課業和大大小小的研發項目，都讓她得到了徹頭徹尾的錘煉。
她畢業前夕，江行墨回國成立了連線，她畢業後便加入連線，兩人相攜相伴，一路走到今日。
夏媽媽道：“你倆一路走來不容易，好在是修成正果！”
正果沒有，壞果倒是有一棵，當然夏楚更在意的是其他事，她為什麼會報計算機系？她其實感興趣的是生物科學這方面的，和冷冰冰的計算機相比，她更喜歡鮮活的生命。
夏楚小聲道：“幹這行一點兒不好。”
夏媽媽笑道：“我也覺得不好！我就想著你能當個醫生挺好，結果你非要報計算機系，攔都攔不住。”
竟然是她自己要報的？
夏楚無語了。
夏媽媽嘆息道：“也罷，比起醫生，你們現在做的事更厲害。”
更厲害？做遊戲有什麼好厲害的？哦，倒是挺賺錢的，連線每天的流水能嚇死人。
夏楚沒法證明自己來自十年前，又打心底裡抗拒著失去記憶這個可能，所以絕口不提。
夏媽媽卻是被打開了話匣子，又同她說道：“你啊，凡事別太較真，行墨的家庭你也不是不清楚，多包容包容，那孩子不容易。”
夏楚沒出聲，她不知道江行墨的家庭，也不樂意包容，更沒看出那男人有哪兒不容易。
夜色漸晚，夏媽媽也累了，最後她低聲，輕嘆著自己的心願：“爸媽現在沒別的想法，就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夏楚心裡暖暖的，也閉上眼睡下了。
夜裡她做了個夢，夢中她知道這是個夢，但卻很難醒過來。
她像是與天空融為一體了，以一個非常奇怪的視角看著自己。
那是太陽高照的日子，首都的熱鬧讓她和爸爸都有些目不暇接。
她知道這是入學報道的日子，有點兒緊張更多的是興奮。夏爸穿著略有些別扭的西裝，臉上全是驕傲。
父女兩人大包小包地走著，被太陽曬得汗流浃背也不覺疲倦。
她隱約聽到夏爸爸說：“計算機系，女孩子是不是不多啊。”
夏楚道：“不多就不多，反正我是要學的。”
夏爸爸問：“你不是想當醫生嗎？”
夏楚道：“不是醫生，生物學家和醫生不一樣。”
夏爸爸道：“好嘛好嘛，不一樣，可生物學家和計算機也不搭邊啊？”
“怎麼不搭邊？”夏楚圓乎乎的臉上掛著自在的笑，“遺傳基因編碼不就是一種編程語言嗎？”
夏爸爸明顯聽不懂，他擦了擦額間的汗道：“反正你開心就好。”
從夢中醒來，夢忘了大半，可是那句‘遺傳基因編碼不就是一種編程語言嗎’卻深深地烙在了腦海中。
是她自己選擇了計算機系，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從鮮活的生命轉向冷冰冰的機器？
也許是因為生命沒看到的那麼“鮮活”，機器也沒想象中的那麼“冷冰冰”。
夏楚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手指纖長，指尖有著極薄的繭，這是鍵盤留給她的痕跡。她感覺到了一陣難以言說的麻痒，從指尖傳來，像是被什麼在召喚一般。
同爸媽告別後，夏楚和江行墨一起上了車。
坐進車裡，兩人一時無話。
直到車子開動，江行墨才拿出手機，敲了幾行字。
夏楚的手機順勢響起，她拿起一看，微微一怔。
“我這陣子想休息下，你能接管一下D實驗室嗎？”
讓她接管D實驗室？江行墨是認真的？
夏楚不知該怎麼回他。
江行墨又打了一行字：“我這幅樣子也不好拋頭露面，你去主持工作，我很放心。”
你放心……可我不放心我自己啊！
連線的工作好歹是事務性的，還有Etan暗中幫忙，所以她才勉強遊刃有餘。
D實驗室的工作可是技術性的，她去了能幹什麼？當個頭號大傻子？
肯定要拒絕的，夏楚打了一行字，然而還沒發出去，江行墨又給她發了一條：“不會給你增加負擔，有時間了過去走走也好。”
第32章
江行墨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 她再推辭就不太好了。
別管他倆私下裡關系是如何的, 但表面上是夫妻是共同體，更是實打實的合作伙伴。
他現在受了傷, 要把自己的工作委託給她，她怎樣都不該拒絕。
相比江行墨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否則他哪裡甘願放權？
放到二十八歲Megan的邏輯上, 大概還會樂意之極。
畢竟他們同時也是互相角逐的關系。
夏楚猶豫了一會兒，考慮再三後還是打字道：“我會抽時間去看看的，不過你也知道，連線的事情很多，我怕分身乏術。”
江行墨回道：“沒事，你去就好。”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規規矩矩的黑體字, 實在是看不出情緒如何。看他臉也不行, 夏楚又不是粽子，沒法分辨粽子的表情。
就這樣吧，夏楚想著，她去了隻看不說, 實在不行就“事遁”，應該問題不大。
隻要別自作聰明, 也不至於被當成大傻子。
而且……夏楚打心底裡是想去看看的。
也許她的表意識不想承認，可潛意識裡卻藏著這樣的渴望：去一趟D實驗室, 去那兒看看, 那裡有你在意的東西。
會有什麼呢？去了就知道了。
車子停在了東停車場, 夏楚先下車去了公司。
一路上碰見不少人，大家同她打招呼，她已能從容應對。
人的適應力真的很可怕，這麼短的時間，她適應了自己的身份，適應了原本與自己格格不入的環境，適應了一份自己以為終身不可勝任的工作。
真的隻是單純的適應嗎？
夏楚心一緊，關閉了這扇胡思亂想的門。
昨天一天沒來，積壓了一些工作，夏楚看著待審信息，比較著數據進行著審批。
連線的OA是自主研發的，非常人性化，而且便捷、靠譜，似乎是在企業成立之初就創建好了，信息保存得極其完善，再加上連線強大的數據分析能力，對其進行多次優化後簡直比得上一個秘書團。
夏楚用的時候忍不住想著，這麼好的自動化辦公為什麼不推廣出去，做成一個產品？
不過後來也明白了，連線的OA針對性太強，完全是為連線量身定制，很難推廣，哪怕推出去了，接受的公司也沒法有效利用。
忙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夏楚便有些坐不住了。
去D實驗室吧，去看看吧。好像有個聲音在耳邊念叨著，念得她有些煩又有些心痒。
夏楚拿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咖啡的醇香安撫著她的神經，纏在舌尖的絲絲苦澀也讓她逐漸平靜。
走了！去看看！
夏楚找到Ethan，說道：“和我去趟D實驗室。”
Ethan並不驚訝，或者該說，夏楚都沒見他為什麼事驚訝過，他道：“好的。”
其實夏楚話中是有暗示的，她相信Ethan聽得懂。
——她希望Ethan帶她去，更希望Ethan和她說說D實驗室的情況，也好讓她有更加充足的準備。
Ethan的確明白，他輕聲說著：“不如先去MG實驗組？”
夏楚莫名覺得耳熟。
Ethan輕聲道：“這是您之前負責開發的實驗，是一個適應於穿戴設備的操作系統。”
夏楚微怔，也不知是因為這句話裡的哪個內容而怔愣了。
“可穿戴設備？”她問Ethan。反正自己的“無知”他都清楚了，問就問了，總比去D實驗室丟臉要好得多。
“是的，”Ethan道：“前景是希望做出整套感知人體的便捷設備，包含手機電腦VRAR等一切功能，不過目前隻專注於開發投影式手環，成功的話將是未來手機的替代品。”
夏楚眨了眨眼睛，有些懵。
Ethan繼續說道：“MG操作系統是適配的軟件，這也是您當初提出的理念，眼下無論是電腦系統還是手機操作系統都已處於壟斷狀態，與其在這裡廝殺，不如開闢出新的可能。”
這隻是新的可能？這簡直是在顛覆了好嗎！
別人還在追求手機的更大屏更纖薄更美觀，D實驗室已經拋棄手機的固有形態，思考其他可能了嗎？
夏楚有些好奇，她說：“走吧，我們去看看。”
之前夏楚也曾去過D實驗室，主要是為了找江行墨，不過她當時去的隻是外圍，沒有真正走到裡面。
說是實驗室，但與電影裡那些生物化學實驗室截然不同，這兒當然沒有白大褂，更沒必要是無菌環境，這兒的整體設計風格和連線類似，但卻更加緊湊，節奏更快，人也更怪了些。
一個染著藍毛，穿著黑色寬T恤哈倫褲，蹬著雙運動鞋的青年走了過來：“Megan！”
夏楚一度以為他會撲上來給她給熊抱！
藍毛的確想，但想到無處不在的“魔王”Dante，他生生忍住了。
“Megan你可算來了，我都快死了，腦袋都要炸開了，你之前的建模完全沒問題，但是……”他嘰裡呱啦說了一堆，中間還穿插了無數英文單詞，夏楚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恨不得把他一巴掌拍開。
夏楚提前做過準備，查過D實驗室主要負責人的照片，可是哪張也和眼前這個扎眼的藍毛對不上號。
等等……好像有點兒眼熟。
夏楚隱約記得那次偷襲會議室，徐之翰身後就跟著這麼個人，不過不是藍毛，穿得也正經些，但看她的視線都是這麼的……嗯……除了狂熱這個詞，她想不出其它的。
馮宇恆，這應該是馮宇恆。
果不其然，Ethan開口道：“ron，Megan正打算去MG實驗室，你先停下你的問題，把進度匯報一下吧。”
馮宇恆這個激動啊，女神來了！能不激動嘛！他激動得褲子都快掉了！
“好好好！”馮宇恆趕忙收起自己一肚子問題，認真向夏楚說著如今項目的進展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