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江行墨是最早發現她失憶的,她幾乎是第二天就將一切都暴露在Dante面前了,那時候該是最好的治療時間。
但江行墨沒帶她去見心理醫生,反而是用Dante的身份陪伴著她。
他是想戲弄她嗎?不,他隻是不想她找回記憶。
夏楚問他:“為什麼?不找回記憶我根本不懂愛人是什麼,這樣的婚姻有什麼意義。”
江行墨笑了下,半個字沒說,卻讓夏楚心間響起了一句話:至少在一起。
她瞳孔微縮,問他:“我真的不愛你嗎?”
江行墨輕籲口氣,重新發動了汽車:“明天我還有點兒事,等後天我陪你去張博士那。”
“江行墨。”夏楚問他,“哪怕我不愛你,你也希望維持這段婚姻?”
江行墨平靜地看著前方:“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夏楚聲音微顫:“你愛我對嗎?”
“嗯。”
“可是我不愛你是嗎。”
江行墨薄唇抿著,沒應答。
夏楚又問:“那我為什麼會失憶?”
江行墨隔了一會兒才道:“答案隻有你自己知道。”
夏楚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搖頭說道:“這樣對你不公平,我要找回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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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墨直視著前方,車燈映在漆黑的眸子上,像給大地覆了一層白雪,將一切全都藏了起來。
兩人無話,十分鍾後到了家。
江行墨在夏楚離開時說道:“對了,這個給你。”
“嗯?”夏楚接過他手中的包裹,問道,“是什麼?”
“之前說好送給你的那本書。”
夏楚想起了,她道:“謝謝。”
江行墨看著她,揚了下唇:“過來。”
夏楚一臉茫然:“怎麼?”
她靠近了些,不知道他喊她做什麼。
江行墨伸手在她的臉頰上捏了下。
夏楚猛地後退,手不自覺的捂上臉:“幹……什麼!”
江行墨道:“可惜沒能早些遇到你。”
夏楚意識到他有言下之意,但是又分辨不出來:“二十歲還不夠早嗎!”
江行墨搖搖頭,岔開話題道:“早點睡,明天不用去公司了,在家休息下,或者回去陪陪爸媽。”
夏楚點點頭。
江行墨又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同什麼道別:“好夢。”
夏楚說道:“你也是。”
江行墨笑了笑,深色的眸與夜色融為一體,讓人很難分辨其中的情緒。
但夏楚可以確定,那不是笑,而是如冬夜月華般沁涼的某種東西。
回到家,夏楚拆開了包裹,看到了裡面的書。
這是一本英文原版書,但夏楚看得懂。
《自私的基因》——理查德·道金斯。
還真是本生物學相關的書籍?夏楚擰了擰眉,腦中想的是,這書名的意思是說人都是自私的嗎?
但翻開書後,她就明白了,自私的不是人,而是基因。
一邊翻閱,看著一行行文字,腦中浮現出了看過一遍的熟悉感。
基因為了自我延續,創造出了無數的生物。
所謂人這個個體,無非是基因的機器。
We are survival machines——robot vehicles blindly programmed to preserve the selfish molecules known as genes.
(我們都是生存機器——作為運載工具的機器人,其程序是盲目編制的,為的是永久保存所謂基因這種稟性自私的分子。)注1
夏楚合上書時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放棄生物學轉去計算機系了。
其實她沒放棄,隻是換了個途徑,希望用更加前沿的科技來給未來鋪路。
基因像一個編寫程序的程序員,寫出了人類這個生物。
人類也在編寫程序,試圖創造人工智能。
想要做成後者就要探索前者,而後者的研究一旦有所突破,前者也將如展開的畫卷般,一目了然。
夏楚十分確定,十八歲的自己看到了這本書,然後走到現在的道路上。
原來她從未放棄過想做的事,原來她一直在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
既然這樣,她沒有了離開連線的必要。
因為她想不到還有哪裡比連線更加適合她。
兜兜轉轉一大圈,她果然還是她。
夏楚睡了前所未有的踏實的一覺,她枕邊放著《The Selfish Gene》,做了一個色彩斑斓的夢。
夢裡有廣闊的天地,有使不完的力氣,有無可抵擋的幹勁。
她追隨江行墨,不是因為兒女情長。
而是因為他們在對抗,向操縱著自己的基因發出了渴望真正自由的戰書。
第二天夏楚回了趟家。
夏爸爸看到女兒回來,高興得很,又問道:“行墨呢?”
夏楚道:“我倆一起回來,活誰幹?”
夏爸爸道:“也對,你倆啊,也別太忙,工作是忙不完的。”
夏楚挽著爸爸的胳膊道:“好,我們知道啦,爸,我媽呢?”
“約了李醫生,下午應該就回來了。”
醫生?夏楚想問媽媽怎麼了,但聽爸爸的語氣顯然不是一天兩天,自己一問會露餡,反正自己要找回記憶了,也沒必要現在說出來讓爸媽跟著操心了。
沒成想,夏爸爸又說道:“我看你媽早就沒事了,就你們不放心,每個月都要讓她去檢查。”
夏楚便順著他的話道:“那不行,醫生說要復查,就要準時過去。”
“醫生巴不得你媽每天去,他們那都是按時計費,聊聊天就賺那麼多錢,心理醫生這職業真不錯。”
心理醫生?夏楚一愣,隱晦地套話:“你別這麼說,心理醫生很不容易,哪裡是隨便聊天?那是疏導治療。”
“哎,”夏爸爸嘆口氣道, “都是我不好,害你媽烙下這病,讓你也跟著受了罪。”
爸爸做了什麼讓媽媽有了心理疾病?又怎麼讓她跟著受了罪?
夏楚隻看到眼下父母的安穩,卻不知這十年他們經歷了什麼。
夏楚相信自己的父親不會幹出荒唐事,那麼就是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夏爸爸顯然不願說這些,他道:“你瞧瞧我,越老越糊塗,提這些做什麼,反正都過去了,咱們日子也安穩了,眼下,就等著你給我倆生個大外孫了!”
夏楚一聽孩子就腦闊痛,好在夏爸爸不是夏媽媽,不會在這事上說太多,隻提了這麼一嘴,就趕緊去廚房做飯了。
夏楚想了下,起身去爸媽的臥室,悄悄看了看他們的床頭櫃。
果然,那裡有本日記本。
媽媽有記日記的習慣,她翻開看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但是……
夏楚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日記本很隱私,她不該碰觸。
媽媽曾說過,這是她百年後留給她的禮物。她不能褻瀆了媽媽對她的這份愛。
沒必要著急,等明天,她就會找回記憶了。
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她也會一清二楚。
第64章
過了沒多久, 夏媽媽回來了。
夏楚問她去檢查的事, 夏媽媽道:“沒事,都過去這麼久了, 早就沒事了。”
夏楚還想問,夏爸爸道:“吃飯吧!”說完他給夏楚使了個眼色。
夏楚明白, 雖然全過去了, 夏媽媽也不像有事的樣,但構成的傷害還是存在的,所以能盡量避免提起就盡量避免了。
夏楚隻得收住話頭,隨意和爸媽闲聊著。
下午時,夏媽媽收拾了一堆東西讓夏楚帶回去。
夏楚很無奈。
夏媽媽道:“媽知道你倆什麼都不缺,但不缺不代表能想得到,這些帶回去, 也省得再張羅。”
東西零零碎碎的, 吃用都有,看得出品質很不錯。
夏楚不忍心拂她一片好意,便應道:“嗯,我都帶回去。”
夏媽媽美滋滋的和她交代了半天, 諸如這個中草藥給江行墨泡腳好,那個草藥包可以在她例假前用來熱敷, 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無非是幫他們調理身體的。
常年坐在電腦前, 頸椎肩膀和腰椎都少不了有問題, 他們年輕不在意, 可爸媽卻著急得很。
最後夏媽媽老生常談:“調理好身體才能懷個健康寶寶。”
夏楚:“……”
本來還想賴在家住一宿的,聽到這個,夏楚立馬想跑。
其實她不會住在家裡的,江行墨不在,她一個人回來一個人住下,爸媽又該多想了。
既然要找回記憶了,這些沒必要的困擾就不要制造了。
夏楚拎著好大個包包出門。她沒叫司機,打算走遠點兒滴個車——爸媽以為她自己開了車,走遠些是為了避開他們。
站在個樹蔭下,夏楚拿出手機,正要打開APP,一輛深紫色汽車停在了馬路邊。
夏楚不禁看了過去。
汽車的顏色是傾向於黑色的紫,絕不浮誇,反倒沉穩得似是卷走了晚夏的燥熱,喚來了初秋的落葉與靜謐。
整個車身帶著方正的古典美,像一位閱盡千帆的長者,留下的隻有耐人尋味的冷靜優雅。
勞斯萊斯幻影。一輛真正的豪車。
夏楚並未當回事,正想低頭繼續叫車。
這時車窗緩緩落下,後座露出一位著裝工整的男子。
他轉頭看過來,歲月侵蝕了他的眼角卻沒無法撼動他的氣魄。
“楚楚,”他的聲音低沉甚至是柔軟的,可卻讓人不禁挺直後背,“上車。”
夏楚怔了怔,她什麼都沒想起來,腦中已經浮現出這男人的名字。
——江景遠。
江行墨的父親。
毫無疑問,他們五官生得很像,看到江景遠幾乎能想到二十年後的江行墨。
時間真不公平,它可以將一個美麗的少女蹉跎成老婦,卻又可以斂起刀鋒,一點點沉澱閱歷,勾勒出一個幾乎凌駕於時光之上的存在。
夏楚上車,向他問好:“江總。”
江景遠沒糾正她生疏的稱呼,隻吩咐司機新的地點,是夏楚的家。
江景遠問她:“司機呢?”
夏楚道:“本想住下的,所以讓他回去了。”
江景遠道:“別自己出行,注意安全。”
夏楚應道:“嗯。”
一路上江景遠隻隨口問了幾句生活瑣事,像個溫和的長者一般。
夏楚卻全程神經緊繃,需要用盡所有精力來應付這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對話。
不知道為什麼,她本能覺得,自己失憶的事不能暴露給他,連蛛絲馬跡都不可以。
好在路程不遠,不到半小時,車子停在了別墅前。
夏楚下車向他道謝。
“和我客氣什麼?”江景遠笑了下,問她:“Dante在連線?”
“是,他還有些事要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