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劉管事....”沈栀栀心頭一跳,小聲道:“我一會還得回去燒火呢,您讓我去前院做什麼,我若是去了前院就沒人伺候灶臺了。”
她繼續道:“劉管事您是知道的,我沒別的本事,就燒火燒得好。我以前在舊主家也是燒火的,無論是煎炸炒燉火候都掌握得極好,府上老太爺還誇我呢。對了,剛才時菊說今晚大人要吃鍋子,照我說啊,這熱鍋子的炭火得......”
沈栀栀叨叨一通,就是不想去前院。
適才聽劉管事說是去伺候膳食,還能伺候誰?前院就一個主子——當今首輔裴沅禎。
裴沅禎此人即便沒見過也聽說過八百遍了,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情緒捉摸不定。她毛手毛腳的,萬一伺候壞了,豈不糟糕。
然而她才叨叨完,陳管事突然開口。
“就她吧。”
沈栀栀:“......”
第2章
沈栀栀回灶房跟時菊打招呼又換了身衣裳後,磨磨蹭蹭出門,見陳管事站在天井裡等她,這才趕緊小跑跟上去。
裴府佔地頗大,從後院廚房去前院得走上半炷香,沈栀栀忐忑地走了一路。
穿過甬道,拐過戲樓,再路過演武場,最後沿著遊廊快走到垂花門時,腳步遲疑起來。
前院這麼多小廝婢女,個個都是伺候的好手,為何獨獨去後院廚房找她這麼個不起眼的?
她真的除了燒火燒得好,什麼都不會幹了啊。
沈栀栀心神不寧地摸著身上的新衣。料子極好,她還是第一次穿這麼好的衣裳,但越是莫名其妙得來的好處越是讓她不安。
去伺候裴沅禎吃飯,要怎麼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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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平日靠倒賣八卦消息掙點零散錢,各樣的事都聽說過,尤其是大名鼎鼎的首輔大人裴沅禎。
此人實在是個傳奇。
他原本是裴家的私生子,五歲後被父親接進裴府。在裴家默默無聞多年,十四歲時突然名聲鵲起,成了裴家族人最看重的繼承人。
裴家嫡子墜馬而亡,裴夫人在兒子死後沒多久也突發惡疾去世。裴家子弟安生了這麼些年,最後死的死殘的殘,說這裡頭沒裴沅禎的手筆都無人信。
也正是因此,弑兄弑母上位,才讓裴沅禎年紀輕輕就得了個心狠手辣的惡名。
裴家三代閣臣,在他父親死後,他更是以鐵腕手段一舉奪取了內閣大權。
這麼些年來,裴沅禎把持朝政、玩弄權術,連龍椅上的小皇帝都被他擺布於股掌之間。
這樣的人,誰都會退避三舍。沈栀栀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霉。
見她停下來,一個婢女轉頭呵斥:“你快點,莫不是想讓大人等你?”
“不是不是。”沈栀栀忙上前,問道:“這位姐姐,我向您打聽下,你也知道我就是個燒火的,從沒伺候過主子們吃飯。我就問問啊,屆時要注意些什麼?”
也不知是不是沈栀栀的錯覺,她在這婢女的眼裡看到幾絲憐憫。
這婢女默了默,囑咐道:“進去後機靈點,不該說的別亂說,不該看的別亂看。好好服侍大人用膳,大人喜歡吃什麼就夾什麼,仔細伺候就是,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看.....看她造化?
沈栀栀心頭一凜,那股不好的預感愈加強烈。
“那個......商量下......”沈栀栀支吾道:“你們換個人成嗎?我覺得我還是適合燒火。”
她話音一落,前頭的陳管事眼神凌厲地射過來。
“你跟她胡說八道什麼!”這話是對著那婢女說的,隨後視線又射向沈栀栀:“丫頭,這頓飯你若是能伺候大人舒舒服服地用了,回頭管家賞你二兩銀子。”
“二、二兩?”沈栀栀眼睛一亮。
二兩銀子是什麼概念?
沈栀栀在心裡飛快算了算,二兩銀子夠她賣兩百張無瑕公子的帕子。二兩銀子是她一年的月錢。有了這二兩銀子,等她贖身回去,能在村裡買兩畝地了。
誘惑很大!
沈栀栀咽了咽口水,問:“真的隻需要伺候大人好好吃飯?”
那婢女點頭。
“不需要做別的了?”
“你還想做什麼?”
沈栀栀搖頭:“不想不想。”
有了這麼個賞錢,沈栀栀頓時一掃頹態,豪情萬丈地邁過垂花門。
.
到了前院,氣氛比後院更加凝重,路上隨處可見巡邏的侍衛。
侍衛們個個肅殺嚴峻,小廝們皆低頭匆忙行路。跟沈栀栀在後院的情況不一樣,這裡不能隨意打招呼,不認識的,你喊他他也不理你。
她跟著陳管事走了會,有個婆子焦急上前來稟報:“陳管事,大人去清風閣了。”
“那些膳食呢?”
“大人沒動,我怕膳食涼了就讓人撤下去先煨著。”婆子請示:“您看要不要過會再送去清風閣?”
陳管事點頭。
送肯定是要送的,做奴才的餓著主子是不想活了?
“可是,叫誰去送?”婆子犯難。
陳管事扭頭瞥了眼還在為二兩銀子躍躍欲試的沈栀栀。
“你帶她去清風閣,今晚膳食由她伺候。”
婆子探頭一看,是個清瘦秀麗的小姑娘,還對自己笑了下。
“你隨我來吧。”
.
清風閣是裴沅禎的藏書閣,在明輝堂的西邊。與清風閣相連的是墨韻堂,這裡是裴沅禎的書房。
因此,要去清風閣還得穿過墨韻堂。
沈栀栀站在天井裡望著三層高的樓閣,門前匾額漆黑耀金的三個大字——“墨韻堂”。
字體遒勁有力,張揚狂放,可見這裡的主人就是個恣意不羈的性子。
沈栀栀望了會,開始緊張起來。
婆子在一旁指揮小廝們:“把飯菜擺在廳內,步子輕些,仔細別擾了大人清淨。”
“是。”小廝們捧著食盒魚貫而入,沒過一會兒飯菜擺好後通通出門。
婆子又對沈栀栀道:“進去吧,大人在清風閣二樓,你去請大人下來用膳。”
“要....要怎麼請...呃......”
話還沒說完,沈栀栀就被婆子推進去,隨後大門立即關上。
沈栀栀:“......”
此時已經掌燈,她適應了好一會,才漸漸在昏暗的屋子裡看清環境。
墨韻堂很大,梁柱高聳猶如宮殿,四周點了幾盞稀疏的油燈。
靜謐而詭異。
沈栀栀這會兒是真有點後悔了,她望著幽深的廳堂,小聲喊:“大人?”
回音像水波一樣從遠處蕩回來,令人心肝膽顫。
沈栀栀想打退堂鼓,轉身去開門。然而使勁拉了拉,門卻紋絲不動,也不知是被人上鎖了還是怎麼的。
她靠在門邊,深呼吸:“算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就著燈火的昏暗光線,沈栀栀緩緩往裡走。
墨韻堂是一座呈長方形的建築,沈栀栀走在廳內像是穿過一座隧道般漫長。
她邊走邊小心翼翼四處查看,這裡頭居然連個伺候的人也無。
走到盡頭時,總算見到一點天光。繞過巨大的金絲楠木玄關,後面是一處跨院。
跨院不大,緊接著是一座古樸精致的閣樓,門頭匾額上也是漆黑耀金的三個大字——“清風閣”。
不過清風閣的大門是緊閉著的,沈栀栀上前推了推,沒推開。
思忖片刻,她後退幾步,望著二樓的方向喊道:“大人,吃飯啦。”
喊完,她等了會。
“難道是沒聽見?”沈栀栀嘀咕,抬手放在嘴邊,加了點嗓門:“大人,下來吃飯啦。”
她又等了會,仍舊沒人回應。
擔心熱乎的飯菜變涼,也不想自己到手的二兩銀子白費,沈栀栀咬牙,再次上前推門。
這一回,門輕輕一推就開了。
沈栀栀走進去,黑暗中突然一道白光閃現,有個龐然大物朝她撲來。
那東西撲到近前,沈栀栀才看清是一隻長毛大犬。
是真的大,身軀比人還健碩壯實,張著血盆大口和一根長長的舌頭。
沈栀栀被嚇得跌在地上。
她驚恐地捂住臉,為自己下一刻就要變成這惡犬的盤中餐而悲憤。
那惡犬一步一步靠近,喉嚨裡還發出嘶嘶的滾動聲,大腦袋在沈栀栀的身上不停嗅。
沈栀栀連聲音都是顫的:“狗大人,我的肉不好吃,我體格瘦,還長得醜。全身就幾塊骨頭,你放過我行不行?”
可惜惡犬沒聽懂她的話,繼續在她身上嗅,湿漉漉的舌頭還碰到了沈栀栀的臉,似乎是在考慮從何處下嘴比較好。
“我是真的不好吃啊,我就是個燒火的,還沒洗澡,身上煙燻味重。我......”
沈栀栀頓生悲涼,開始嗚嗚咽咽起來:“我今年才十七,還沒嫁人呢,想不到就要這麼死了。好不容易攢了點錢,還沒捂熱乎,也不知道死後歸誰。希望是時菊,時菊她家窮,爹娘等著她掙錢回去給弟弟看病。唉......”
說到這個,沈栀栀又想起來:“我床頭藏的錢不多,還有幾包銅錢埋在院子的樹下,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
沈栀栀哭著碎碎念,惡犬也離她越來越近,眼看它張口就要咬下來,沈栀栀腦袋空白,閉眼。
“阮烏。”
這時,不遠處一道低沉慵懶的聲音傳來。應該是在喚這隻惡犬的名字,它聽到後立即停下來。
沈栀栀驚魂未定,良久,才發現自己還活著。
她遲鈍地抬眼,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屏風下,一個男人對窗而坐,窗外透進來一束淺淡的光,照著他半邊身子。
他的臉隱在黑暗之中,沈栀栀看不清。但看清了他身上衣裳精致的花紋,還有骨節分明的手。
沈栀栀被他手上的東西反光刺到了眼睛。
那是一把長劍。
這個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擦拭劍鋒。
第3章
“何人派你來的?”
他聲音冷冷地響起,回蕩在漆黑的夜中,仿佛在耳邊,又仿佛從深谷傳來。
沈栀栀莫名打了個寒顫。
不知為何,她甚至覺得坐在椅子上的那個男人比身邊的這隻惡犬還要危險。
她短暫地懵了片刻,不清楚為何這麼問。
然而下一刻,一道凌厲的劍氣貼在她脖頸間,那冰冷的劍像蛇一樣令她又怕又痒。
就,很想撓。
沈栀栀順著長劍緩緩往上看。
這男人的手真漂亮,修長白皙。
身材也好,勁腰玉帶緊束。
還有那張臉......臉好看,但不敢看了。
沈栀栀被他淡漠而陰沉的眼神嚇得一跳,立即收回視線,低頭。
“你是何人所派?”他再次問。
“我是.....”沈栀栀頓了頓,說:“奴婢是劉管事派來的,哦,也是陳管事。還有一個婆子,但奴婢不認得她,奴婢在門口還沒說完話就被她推進來了。”
頭頂上的視線極其壓迫,令沈栀栀不安。
想了想,又補充了句:“應該還有管家,因為她們說隻要伺候大人舒舒服服地用完這頓飯,管家就賞奴婢二兩銀子。”
她話落,屋內空氣詭異地安靜了下。
慢慢地,沈栀栀感覺到悚然的氣息散了些。
男人把劍收回,又漫不經心地坐回椅子上,然後淡淡吩咐了句:“掌燈。”
沈栀栀還以為是在叫她,正想起身,卻見門打開,外頭進來兩個小廝把屋內的油燈點燃。
不過片刻,整個清風閣變得亮堂起來。
沈栀栀一邊撓脖頸痒痒,一邊稀奇地看著那兩個小廝。
這是人是鬼?從哪冒出來的?
等那兩個小廝出去後,沈栀栀想起此趟任務,再次看向椅子上的男人。
他像是睡著了。
“呃......”沈栀栀試探地喊:“大人?大人?”
“大人,時辰不早了,該吃飯了。”
男人沒應她。
沈栀栀左右看了看,發現那隻惡犬也不知何時不見了。她發憷,猶豫是留還是走。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沈栀栀想。
來都來了,那二兩銀子怎麼說都得到手。
是以,她悄悄往前挪了兩步,小聲道:“大人,吃飯啦,今晚有桂花魚哦。”
倏地,椅子上的男人冷冷掀眼,目光尖銳如冰凌。